昨日夜
月明星稀，望皎洁明月不见心净，唯恨意起。
它似白玉，那妮子最后握着的也是白玉。百般算计，却令季辽那厮毁了局。
倏而铁门后响，羡忙回头，一陌生人进房，随处坐下，淡淡斜望他。
见看守对他那毕恭毕敬模样，羡赔笑拥上，“大人，有何贵干？”
他轻哼一声，羡厌恨不露言表，慢步至木椅边，一路低头无语，提心观着他神情，未看出名堂，悻悻坐下。
俄而月隐，他开口道：“我名汪毅，屺老派我来此。如有疑虑，可询矣。”
羡尴尬簇笑，轻吸口气，眼珠飘忽折回，谨慎启齿道：“容我猜猜——屺老肯拉我一把？”
毅突大笑，似赞似讽，“聪明，甚为聪颖。”
羡心惊，脸上堆笑，忙奉承道：“再如何小聪明，于屺老前不过雕虫小技。”又咽口唾沫，低声下气道：“不知屺老意思？还望毅兄点明。”
毅正襟危坐，肃道：“好个季羡！于你之阴险无常，好不惭愧？欲拉屺老下水？真当屺老肯助你小人？”
羡速跪地求饶，“毅师兄！不敢！小子卑微愚钝，误入歧途。如今身已半死，怎敢复而造作？只求屺老宽宏大量，神通广大，使我免于一死，自报之尽生！”
“死不悔改！”毅怒指道，“翌日之刑，你免不去几番皮肉之苦！继后流放荒屺，乃你应得之惩！既已半入鬼门关，谁又能救你？待明日入夜，自去忏悔吧！”
言毕扭头就走。
闻耳边铁门关上，羡提心吊胆躺下，忽暗自窃笑。巡守喝住他，羡惊起，赔笑解释，深夜眠。
——
“疼！疼！”羡惨叫，身上沉沉挨下十数大板，已皮开肉绽。电花在身子里流窜，微微焦糊。
趴在石块上，身后那两大汉暂止住，羡意外之喜，很快便有人拉他走了。
故作痛苦无神，眼见环境灵气渐盛，廊道复杂纹路印刻，不知何处。
羡失了神。
惊慌挣扎，身上锁链晃荡，足下雷电闪窜，两大汉冷峻面色淹进雷光，惨白映着大阵中央——一处上好刑场。
一头埋进阵里，一阵钝痛，回首不见人影，环顾没了山景，耳畔只电闪雷鸣，喧嚣在头顶。
疯地爬起，粗大铁链压住，见阴影里大门，倏地关上。暗漆门阁匾额书“九雷极刑”。
羡面上掉色，愈发枯白惨笑，连身上灰囚衣，也同那刺眼的芒洗得干净，一丝不挂地化成灰烬，尚见余影。
未闻鬼哭狼嚎，却恰似百鸟朝舞，千鸟颂鸣，何处热闹非常？七山彻通鸣，九天映辉光。
“今后，你就为屺老做事了。”毅欣笑。
羡傻笑，无话回答。
“羡兄很是高兴啊！哈哈哈！”毅同笑，拍上他肩。
羡忙缩身，越发癫笑，歇斯底里地笑，忘却一切悲伤痛苦，尽情大笑。被两人押去了。
“我在哪儿？”身下这片土地，烧焦尘土、万里黄枯，是荒屺的气息。
“为何？”他又忆起，不禁蜷缩一团，抱头痛哭，似找到些慰藉，抓把沙土，将脸埋去。
“我是谁？”他忽抬头，朝无垠荒漠问道。
他或死了？
“屺老英明神武！竟在这桩血案后找到真凶，不然还不知损失多少。”
“...待除了他心魔，可再回太玄。只可惜那些弟子，被那魔头给...唉...”
“...有找到毒方？竟是死潭血毒！幸而未育毒虫，否则必定引起更大骚乱...”
“...屺老你？罢了，季羡这一出，不少人未必原谅。季家待他淡漠，再无处可去，随你也好...”
在何处？这片树林？
支开深深灌木，尸堆已不在。
凝手中琅玉，心却有瑕。
觅到她最后的血，结成黑红土，指尖滴气，融开血液，又咬破手指，齐浇琅玉上。
不安注视，不忍而闭眼。月埋云后，暗得发黑。
颤抖着将玉丢下，忽涌魔气，辽忙抓起，在手中破碎。
咽下悲痛，拉下沉重眼帘。
墓前复守候，四日如顺水行舟，无可逆，随波逐流，却始终守在同一边岸。
月依山半，辽扶地起身，腿酸麻伸直，红眼干涩刻着她名，月光又模糊石碑。
碎石路独响一人脚步，稀疏林孤映一山剪影。没进月未照之处，眼前越发昏暗，猛回首，孤独月只照一人身影，不是她。
同来祭友吧......
悲转身离，突兀被拦住，懒懒回去，半睁无神眼睛缓睁开，按捺不住忿恨愁苦，眼眶湿润，攥紧拳头，照头打去。
似撞上大山，脸映得惨白，拳首却鲜艳的红，仍麻痹地阵痛，不甘抽动，终松懈了容，苦笑自己无用。
“为我所用吧，季辽。”羡亲和笑道。
“放你娘的屁！要杀要剐，尽管来！为仇人办事，永无可能！”辽怒骂道，越发心里无力，欲殊死一搏。
“放下心中执念，才能步近神仙！人生苦短，何必自讨苦吃？逍遥快活一生，才是真理。”羡走近，一脸无谓。辽突刺去匕首，转眼手已空，唯落地刀刃空响。
“你......”辽难以置信，不甘退步。
“无奇迹乎！唯看破尘俗，得世间真理，方成就化一之境。”羡伸手诚邀，“不妨随我追寻那失落仙界，共铸三界新秩序，使世间太平，与天地万寿无疆！”
辽轻蔑笑，退却几步，“不过化一，妄想追寻仙界？仙界亡矣！神弃吾等离去，不知所向。如今何人敢言再临仙界？早一片混沌，汝痴心妄想！着了魔！”
羡微不兴，皱眉望他，随手折枝。辽趁机跑远，驱灵气短跳起，迎面撞上羡，昏天坠地，转眼至季凤坟前。
“讲半天，不过井底之蛙，不自量力，甚是笑人！”羡嘲讽，将枝轻划墓碑，那名字愈发模糊。
“无耻下作！季凤已死，还这般羞辱？汝是人否？”辽大骂，起身抡拳就上，又被震倒地吐血。
“呵。”辽突冷笑，“吾明矣！汝为魔，无耻邪魔！傍了哪位大人方鸡犬升天！脱去罪名不说，恐怕他还好好嘉奖你哩！皆群污水，染了太玄青山绿水，非使它成潭死水不可！”
羡凝眉，惊四顾，又回身望他，一枝狠打他身上，打断了细枝，却留下深红烫印。
辽沉重喘息，咬舌未喊，背上皮飞肉绽，浸出血珠，仍不死心喊，“无耻！魔鬼！若天还在，你定被扒皮抽筋！受尽九重天劫不可！”
羡将他踢倒，令他跪倒在地，“临死还嘴硬，骂我无事，可若惹了那位大人，你我，连着季凤与她家人，都没好下场。”
辽忽闭嘴，不甘怒视，又坚定道：“世道如此不公，不如随她死了，二人殉情。”
“你不顾她家人？可真有情有义。”羡挑逗道。
“汝等欲做甚？令太玄知了，怕他再大官，甚而掌门，也会被处决。”辽依旧不给好脸色，愤愤跪着。
“听我一句劝，不替自己着想，也替季凤考虑。若肯助大人办事，季凤或还能复活。”羡皮笑肉不笑。
辽似动摇了心，身上松懈下来，闭目几秒，下了决心，“若能让她复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怕反了这片天？”羡谑笑。
几乎豪不犹豫，辽作答：“无她在，天于我如尘；纵使世间繁华，于我喧嚣；纵使天高地厚，不及情深。痴心一片，愿为她丢弃一切。”
“很好，很好！”羡兴奋道，消失在无尽夜幕。
辽跪下，守候至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