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0日星期四晴
夕阳西下。父亲回来说,我和弟弟磊可能三月几号就要开学。
“要赶在开学前结束十四天的隔离,明天就得出发啊。”父亲说。
母亲听了神色有些不满,声音也拔尖了些:“这么快呀!还想让他们在我们身边多呆几天,现在疫情那么严重,他们在我们身边放心些。没想到这么快……”
“没法呀,他们回去了还要隔离十四天,不能耽误学习呀。”父亲瞟了一眼我和李溪桥,语气也颇有些无可奈何。
母亲低着头,有点失落,自言自语道:“不行,得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解冻了炒给他们吃。”说着便拿起铲子忙乎去了,举手投足间不免有些无措。
请完假,收拾好行李,母亲眉头紧锁,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戴好口罩,离人至少一米远……她絮叨了许久,都是新闻上说过的注意事项。
我心里也忐忑,毕竟疫情目前还没有研究出药物,也死了不少人,全国都处于一级应急状态。我们镇上已经封锁,外出必须要证明,最多只许两人同行,且一天只准出去一次。这阵仗,是连我父辈人都闻所未闻的。
一家人怀着忐忑入睡。
2020年2月21 星期五晴
天边泛着鱼肚白。父亲送我们来到东城汽车站,四周是一片安静。街边唯一开着的店铺门口吐出一个中年男子,洁白的口罩在他脸上显出些逼仄来。店门前稀稀落落立着几个人,是回云阳的老乡。
“这疫情好吓人呐,有几万人确诊了,当年非典也没这样严重。那群人,吃个蝙蝠,害这么多人!现在开工都开不了!”说话的中年男子看着精瘦举手投足间满是忿忿不平。
“也是,死了好多人呐。”旁边一位身着棕红色棉袄的奶奶眉目里掺杂了些怒气和惧意,也开口应合。
“这次晓不得国家要亏好多,不仅不能正常开工,还要倒贴,看新闻上说都给拨几百个亿了。”
“哎,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人群中有人感叹道。
……
汽车里寥寥几人。
一路上,封闭的车厢里无人开口,只有头顶的空调呼呼作响。气氛有些沉闷,我扶了扶脸上的口罩,扭头朝窗外望去。
窗外的景色放电影似的闪过,远处一溜溜的黄土不着青绿,地里的庄稼荏有半个人那么高,歪七倒八地插着。田梗旁隐约立着几个稻草人似的东西,看不真切,只有黑色的塑料袋极为醒目。
到服务区,仍是清一色的萧条。广播循环播放着“尊敬的乘客,您好,为响应国家的号召,疫情期间,请大家戴好口罩,与人保持距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儿,那味道穿过口罩袭向我,我不适地皱了皱眉。
简短的休息后,我们又钻入那会移动的闷盒子里。
山边挂着个大红球,少顷,便隐山后,它还拉走了光明当被子盖,对于自己打翻的墨水也不管不顾,任由墨水漫开。
2020年2月22星期六晴
凌晨三四点,黑墨淡了,蘸了些蓝墨,饱满充实又不失层次感。快到云阳时,车厢里的电话铃声便接二连三响起来了,都是些准备接应的人。母亲早已替我和溪桥订了车,我们便坐在车内,稍作休息。这时,那老奶奶扶着椅背移过来,领着塑料袋。
她看见我俩,笑了笑,抓出一大把糖,递给我们,道:“吃些糖吧,醒瞌睡,我儿子专门给我买的,你们也吃点吧。”
我礼貌地笑笑,婉拒了。
“吃点吧。”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这是我从小记着的,更遑论现在是疫情期间,人与人之间还是少些接触为好。
我仍摇了摇头,笑着表示了歉意。她转去给溪桥,那孩子双手接过,道了谢。
老奶奶见他直爽,兴许想起了些什么,不算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还是这个小伙子不客气。姑娘,你也吃点吧,或者你先拿着下车了再吃也行。”她又转向我,“我晓得你担心我这老婆子糖里有毒,但这是我儿子在超市给我称的,没有毒。不过女孩子家家在外,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给你你就接着嘛!”溪桥推了推我。
我讪讪接下,道了声谢谢。这不过是些普通的水果糖,在我手心里透着些凉意,这股凉意窜上我心头时,却又暖和起来。那老奶奶又笑了笑,在晨光熹微中攥着那袋子,颤颤巍巍下了车。
到了云阳,来接我们的是位年轻小伙儿。山路弯弯,绕了两个小时,我们在一个路口被拦住了。左险壁,右陡崖,中间一根接着木头的标杆一边抵着石壁,一边吊着块大石,路边搭了一帐篷,从里面走出几个人。司机下车和一位穿军绿色大衣的大爷交涉后钻入车内,说:
“他们说没有证明不让进去,要么让你家里人送证明,要么打电话给一个干部让他领你们走。我和他们说你是我亲戚,来县城玩几天。”
“可我们不是亲戚,而且我是从江苏回来的呀?”我被这情况难住,皱了皱眉。
“我知道,但我要是实话实说,他们可能就更不会让你们进去了,毕竟你们经过武汉。”
“可……”我还想再争取一番。
“他们问你,你就照我那样说吧。”他打断了我的话,说完下车又去交涉。一会儿,司机来到窗前说还是不行,得让我家里人开证明。
如此,我和溪桥下了车,付了钱,司机带着歉意的眼神离开了。
早上七点,山脚裹着一层薄雾。我和溪桥把身份证给那大爷看时,他问我们从哪来的。
“江……江苏。”大爷盯着我,我感觉到自己有些结巴,神色也有些慌张。
于是,我打了电话给舅舅,他说八点居委会开门了就去办。我和磊轻靠在护栏上,等,时不时便跺跺脚,揉揉膝盖。
等候期间,一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骑着电瓶车也想进去,但没证明,同样被拦下。
男子尖着嗓子,“我昨天从那个垭口出来都不要证明,你这怎么要呢?”,他指着右边的一个山,语气有些不耐烦。
那大爷中气十足地说:
“我们这里上面出的通知,没有健康证明不让进。你从哪出来的就从哪回去。”
男子看没有商量的余地,调转车头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又折回来。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呢?我是这里的人!”他嚷道。
“管你是不是这里的人,没有证明就是不准进。他们两个不也是这里的人吗?人家在这站了一个小时了!”大爷指着我们,“你从哪去来的从哪回!”
男子瞥了我们一眼,继续嚷道:
“你这叫我怎么回得去吗?那里离着这么远!”那声音更细了,隐约还带着哭腔。
大爷回答说:“或者叫你家人开个证明来。”
“家里都是老人,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大爷不做声,脸色铁青。
男子只得再次调转车头。
呆他离去,女医生走出来端了一碗泡面给他,打趣到:“你这么凶,把别人嘿到了。”
他叹了口气。
“有什么法呢?疫情传染性这么强。村子里大多是属于易感人群的老人,万一放进去一个携带病毒的,这个后果那个担当得起?而且上头那位你一点事没做好就劈头盖脸地把你骂一顿。”
“他也是。”女医生笑着说。
“不过他压力也大呀,县里头的不还是把他压着的,都不容易。好在我们这个村还没有一例确诊的。所以我更得把我这一关守好。”他说着话时拳着手。
过了一会,一救护车出来,那大爷用肩膀扛起标杆系石头一端,让车通过。车里人喊着刘大哥是我和溪桥的舅舅,检查的人明确了我俩的身份,热情地招呼我们去帐篷里烤火,又是递橙子又是泡泡面的,整得我俩挺不好意思。
居委会打来电话和大爷说了一通,他就转告我们登个记了就让人领回去在家隔离。
大爷亲力亲为登记好,女医生不忍心我们走回去,亲自开车送我们到家,路上到处挂着宣传疫情的横幅,没想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也筑起了“围墙”,简陋却严实。奶奶已在门口,谢过医生,收拾一下,便去居委会报道。
随后来了人,告诫我们在家隔离的注意事项,给了张通知书,告诉我们有一位网格员、一位医生专门对我们负责。
他们一走门一关,十四天的隔离开始了。
2020年3月7日星期六晴
隔离结束。在这期间,我国疫情持续向好,生产生活逐渐回复。每天都有医生来测体温,来了两波人上门访问,其中还有什么纪委仔细地询问、记录,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干部上门访问,总怀疑是做戏,但自己亲身体会后,这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里面的情真意切呀。中途送了两大包中药,里面有广藿香什么的,让我们熬了喝。那玩意味道不咋滴,但嘴里苦心里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