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我忆起旧时光影似锦,你也曾唤过我别名。
秋后微风不燥,细雨落幕,花语迷香,暗暗在青径蔓延。逐渐冰冷的空气,深吸一口气,似乎感到空气里结了一朵雪花。
闻初从树下择了几瓣野花,如往常那样夹在本子里。估计是刚下过雨,树上梨花的香气飘进雨水,夹杂在花瓣的细缝里。
她在楼下的庭院里漫步走着,构思新故事的大纲,有些乏了,便在长椅上歇息。她将刚才抱在手里的本子摊开搁在腿上。翻开扉页,花儿安详地躺在淡黄色的页面上,悄悄掩盖住那用钢笔尖勾勒出的文字轮廓。
那三个字,浅刻在扉页中央偏向左些的地方,没有用墨填充笔管,所以只能隐约看出几笔稍深的笔画。这是藏在闻初心里的宝物,她不曾提起,却用最爱的花一遍遍扫过它,让花香也渗透进纸张里,用爱灌溉。
纸上几行似潮水磅礴的字迹,敲打闻初的内心深处,蝴蝶扑闪着翅膀好像要从心底飞出来,
“此去经年,不必挂念。”
闻初合上本子,望着树梢金黄的梧桐。自从出国后,她换了手机,号码也变了几次,注销了各种社交账号,唯一没变的,只剩下那个十一位数的QQ号。
她和过去的交集、和他的记忆,通通封存在这串数字里。她和故友联系的方式,也被她一一斩断,这个幸存的QQ号,成为了李知有日日的期盼。
账号显示在线,李知有定抓住机会问她:“你当年连句再见都没说就走了。是为什么?”
闻初却总是摇头,轻笑,不语。
她心里明白,出国的事情是自己匆忙决定的,但现在的状态持续了这么久,过得挺不错的,何必去改变?
渐渐的,两人的对话从欢饮达旦,到知有一人的寒暄问暖。
如今这日子过得快了些,半梦半醒间了然过了十年,偶尔和十八岁的青春挥挥手做一次悼念。过去的影子好似还在,但也只是觉得做了一场梦,离开国内后关于他的回忆在慢慢消逝,思念倒是一点没减。
“小初。”
闻初一惊,眉宇间含韵柔情,朝门口望去,一阵风拂过,发丝乱了她的眼,一时看不清唤她的人是谁。
那一瞬间,恍若隔世。昏黄的落阳映衬着梧桐叶,叶儿飘落,在她身旁打了个旋儿。那个少年,正站在她面前,挑动着那根心弦。周遭喧嚣聒噪,以为耳畔是风声扰乱,便分不清心跳是否在正常跳动。
“小初。”,他在唤她别名。
心脏好像抽搐一下。她不敢表露出羞涩的情绪,指向枝头刚刚落下的那片梧桐叶,他顺她手指望去,她偷摸看他侧颜,轻笑一声,随即将嘴角的微笑压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小初?”
她又一震,思绪拉回现实。捋去发丝,应了一声。
“浔阳,你来了。”
1 早上好呀,小初。
我来了。
这是再见到余浔阳后听到的第二句话。
“好久没见。”
“嗯,好久不见。”
“最近忙吗?”
闻初摇摇头,“不忙。”
“你呢?”
“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知有告诉我的,她一直在忙工作,所以没时间来看你……”
两人半搭不搭地聊着,闻初在心间描慕他的样子。好像,又长高了些啊,都过她一个头了,气质也成熟了不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短发,穿着宽松的卫衣长裤,那个温暖的小太阳似乎没怎么变。
后来,他们一起去街上散步,这里常常下雨,但闻初早就习惯了,戴上帽子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浔阳从怀里掏出一把伞来,撑开,遮住了两人头顶的细雨。闻初抬眼望去,伞里是一片星辰,原来,他还记着。
“平时你独自出门,不带伞吗?”,浔阳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一开始还带伞,但后来就慢慢不带了。这雨,下多了也就习惯了。”
“记得你身体容易着凉,这样总归不行。以后,我帮你打伞。”
“你要留下?”,闻初有些疑惑。
“嗯,知有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她很担心。”
闻初侧过脸看向浔阳,心中仍觉不对,见他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下去。
余浔阳在她家隔壁住下了,两人成了邻居。平时的生活作息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吃饭的时候会有浔阳来摁门铃送餐,门口常挂着那把藏着星空的黑伞,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闻初是靠手里的笔来赚钱的,一年四季大多时候都待在家里写作。不知道浔阳是否真的是为了她而来的,但在照顾她这件事上,从没怠慢。每天看他在雨幕中疾行,按时在饭点到来,应该,每一天都很忙吧,她心想。闻初过意不去,在一个周日的下午,她敲开他的门,让他别为她做这么多了。
于是,他还是笑着去找她,这次,换她做饭。
浔阳站在闻初身侧,安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在她耳旁,轻声说:
“回来吧。”
她的心微微一颤,酱汁在汤中溅起一点涟漪,又漫散开来,回到平静。
“我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不想改变什么。”,她无奈地笑笑,垂下眼帘。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能否把你的住址告诉你家人?”
“对不起,”,她端起面,离开厨房,“我……不能答应你……”
“知有很想你,你母亲也担心你。听你母亲说,你出国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你觉得把我们抛开就这么愉快吗?”,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激动,“还是说,你无法真正面对过去那些事,永远把自己困在里面,选择了逃避……”
“别说了!”,她把碗放到桌上,再也抑制不住眼底的泪水,水珠从眼角滑下,渐渐湿润了脸颊,她侧过脸,迅速的将其抹去,淡淡吐出几个字,“吃饭。”
“小初,你母亲住院了,她很想你。”
分针转过几圈,面还冒着热气。
“回去,就看你母亲一眼,好吗?”
闻初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略微有些吃惊,明明之前在电话里还说好好的……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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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乘次日晚上的飞机,直达A市。闻初落地后,跟着浔阳回了他家,把行李放在家里,然后叫了辆车赶往医院。
一路上车水马龙,到了医院也见到不少忙碌的影子,谁都没停下,谁都知道往哪儿赶。
闻初在浔阳身后进了病房,临床的几位都起了,走到最里面那床铺,却见空无一人。
“小阳,来看你徐阿姨啊。”,隔壁的老头搭话道。
“嗯。”
“她下去散步了,估计过会儿才回来。你后面那位是……
“没有没有。”,浔阳笑了笑,“那我们下去找她好了,谢谢您。”
他们下了楼,在医院里到处走着,闻初还在想着怎么面对母亲,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
绕到医院后门,有一处花园,不过说是花园,也只是比外面多种了几株花,多放了几个花盆罢了。浔阳拉了拉闻初的袖口,她抬眼望去,母亲就坐在长椅上,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她,但这是唯一一次看见,母亲身边的花盆里种了紫云英。
这一秒,闻初慌了,这感觉像是小学时上台演出,迟迟不敢开始表演的窘迫。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母亲身旁,唤一声:
“妈。”
母亲转过身,只存于眼里的欣喜渐渐充斥了全身,她含笑的两颊加紧了眼角的皱纹。闻初向后一震,母亲拥抱传来的温度,有一点点暖和、好像尝到了好久以前就想吃的甜品,她心里却未有一丝波澜。
她看向浔阳,温柔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铺了满地金黄。她忽然笑了。
似乎过往云烟就此散去。
秋风吹过,树梢上立着的梧桐叶,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