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晨星所在之处是乌托邦——as usual
夏夜,城市的一盏灯灭了。
少女们嬉闹着在黑暗中说悄悄话。
“小初,睡得着吗?”,月光描慕了她的侧脸,线条不太分明,衬得风铃般的声音柔和万分。
闻初翻过身,面向知有,方才的笑容未收,嘴角上扬:“睡不着。你呢?”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心神领会。
城市的边缘,出了门走一二里路便有山丘,那里是她们勾指起誓过的秘密基地。
知有从衣橱里随便拿了两件单衣,递给闻初一件。夜里凉了些,从前闻初跟知有登上顶峰看月亮,却遇风吹,哆嗦得打喷嚏,落了个体寒。
这夜,寂静,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趁大人熟睡之时,两人捻手捻脚跑了出去,从宽敞的马路跑到狭窄的小径、跑到杂草丛生的草地上。山间泥泞的潭、丘陵斜土上的花、地上的眼儿、遥望远方的湖……光是奔跑着,仿佛触碰到脚边的未知,见到宇宙的模样。
跑,往前跑。别担心,脚步印在泥地上。
旅途的终点是旖旎风光。一块顽石似流水划到北极星的方向,她们依偎着,不必担忧突然出现的意外惊扰了美好的时光,若是下起流星雨,就要双手合十,许下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直到最后一颗星星褪去光芒。
“你说,未来会怎样?”
“也许,和现在一样。”
“如果可以,你最想去哪里?”
“春天的北海道,夏天的英格兰,秋天的罗马城,冬日的新西兰。”
“到那时我会陪你一起去。”
“嗯。”
……
直到最后一颗星星陨落。
如果儿时的快乐是一粒糖果,那之后的快乐掺杂了不少苦涩,似90%可可的黑巧。
就像不太纯粹的关系,既有爱,恨也深。
高二之后的夏天,闻初和知有忙碌不少。学校特意为即将升高三的同学们开了班,暑假里也得像往日那样去上学。
于是,本是懒洋洋的七月初,弄堂里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门口吹风的老人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望着天空边缘初生的太阳。
两人向来要好,约定了时候在缺了块砖的墙边见面。
从老远就看见,李知有单手扶着车,蓝白条纹的校服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知有转过身,马尾轻轻地向一边散去,半缕发丝垂在身前。她见到闻初,笑着挥手,又踢开车闸。
“你看,给你加了垫子,这样坐着不膈应。”,她指指后座的软垫,却未见闻初回应,便轻快地吹了吹闻初的刘海。
“嗯,走吧。”,知有见闻初是笑着的,可听不到一丝情绪。
确认过闻初坐稳后,一瞬踏上了车,飞快地蹬着踏板。只是与以往不同,心里添了事,差点撞到电线杆。
日复一日,清晨踏歌,日暮归。添的是愁,缺的是静。也许从题海中喘过了气儿,远处浮冰化了,又失了方向。
幸好在汪洋大海中遇见了漂泊的人,不再孤单,而闻初和知有便是如此。那年知有哭着跑出家门,遇见了在路边数着花瓣的闻初,仿佛命中注定。
如今的她们长出了洁白的羽翼,可以逃到更远的地方。
鸟儿想飞,可遇上了电波,晕头转向。索性任性去飞,管它春暖冬寒,因为飞着、飞着就飞离了鸟群;飞啊、飞啊就到了世界末端。
成了只可怜的鸟儿。
相似的日子,不计时日。
到了夏末。
闻初和知有不在一个班,所以总是知有在车棚里等她下课。趁着闲工夫,她抱着语文书,一遍遍默念着,努力地想要多背下几句话来。
耳畔传来喧闹声,大抵是闻初放学了。今日是暑假的最后一周,又是周五。她们说好放学就去文具店购置新物,这个习惯好像成了她们心宣不照的仪式,是开学前夕的祈祷会。
天色近暗,云彩染上橙黄色的光芒,美如画卷,又像抽离出丝丝缕缕的棉花,柔和而梦幻。
——谁见长门深锁,黄昏细雨相和。
知有忽然想起这句诗。
她暗自发笑,总想些不合时宜的话。
“李知有,你还没走啊。”,和知有同班的张然过来取车。
张然是她们的初中同学,照知有的话说:二十一世纪的奇门化石。原来知有只和闻初、那群女生混在一起,和男生搭话多少有些尴尬,直到这两年才自然不少。
“等闻初呢,你怎么走得晚?”
“才弄完板报,老班太坑了。”
“这你没算着?不得早点溜。”
“别讽,别。”,他解开锁链,推着车把手,“闻初那班早放了,你早些回去吧。”
知有刚想追问下去,还来不及开口,张然就骑车走了。她叹了口气,拽走双肩包,把车拴在杆子上,两步并一步地回了教学楼。
她一口气跑到四楼,找到拐角的那间教室——闻初应该在这儿吧,她想。
门敞开着,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吹得额前的发挠着发痒,发丝被她别在耳后,莫要遮了视线。
“闻初,你怎么不走?”,她向三排二走去,“我等你好久了。”
“……”,她背对着她。
“天快黑了,看来文具店去不成了。”,知有叹气道,“我们走吧。来,我帮你背包。”
她依旧背对着,光影发颤。
良久,她才开口。
“我……”,她的声音很低,轻到只有她自己才听到一点尾音。
知有不清楚她想说些什么,凭借直觉,她认为闻初是为难的,“说不出口就不说好了。我们回家吧,难得放的早,你可以去我家待一会儿……”
“好”,她忽的转身,打断了话语,“让你等久了,抱歉。”
“和我道什么歉,走吧。”
知有不再提起一个话题,默默地、背着书包走在前头。她应该是笑着的,和往常一样——嘴角轻轻地挂着笑,柔和而美好。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知有默念着。细碎的词句刺激着大脑,多少成功地让她少胡思乱想一些——短暂的不愉快。
无所谓发生了什么,无所谓知道些什么。她若觉得难堪的事,作为朋友不必为难便是。
如果内心另一个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追问下去。
就说“清静过日而已”,何必纠结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