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是很晚,到达时雅安阁的人潮还没退走。走进去,扫视四周,却没见着那熟悉身影。
“灰哥,那小丫头呢?”
“哦,这么快就回来啦?小丫头?掌柜的把她带到二楼了。”
“谢了。”张北翎正欲上楼,却回头小作一揖,“灰哥,我明后两天白天都还要出城,那丫头也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下。”
“自然。”
上一次上二楼还是进魂殿之前,现在也没有更新的布置,只是羌凡坐在了自己曾经坐的位置上。看到上楼的是自己,脸上映出欣悦来。
“哇,北翎哥哥,你不是说后天才会结束吗?”
“今天晚上有空,而且我跑得很快。你没吃饭吗?”
“刚吃完,不用掏钱的!”
张北翎看向老陆,许多日子未见,他却没有更苍老的痕迹。
“一楼人太多了,小姑娘占住位置不容易,还是在二楼好。”老陆的声音也是依旧的清澈醇厚。
“那就多谢了。”张北翎自然乐于看到本来泼出去的钱又收回来,也就没有想过这样麻烦,反正老陆也是一个月总有二十天不在的,正好也让羌凡顺便打扫一下。
“老陆,好不容易回来了,可要说会话了。”
“哈哈哈,那还用说。”
“那个,羌凡,你先回去吧,忘了跟你说我在后园还种了些豆子,现在正是决定能否发芽的关键时期,你去松松土,早点睡。”
“好啊。”
站在窗前看着羌凡走入客栈,张北翎才坐下。
“几月没见,你有长了不少哇。”
“哈哈,你也没见老。”
“今天回来,喝点酒?”
“我没喝过。”
“正好第一回,早晚要喝的。”说罢,娴熟地从柜里掏出一个黑坛,“也不烈,是我老家酿的蒿米酒,今天开了吧。”
张北翎其实很好奇饮酒的感觉,从楼下拿了两个碗。
“嘿,来!”老陆倒满了两个碗。张北翎拿着其中一只,碗里是清澈透明,好像水一般。不需凑近,竟能闻得到浓郁的美妙气味,沁入心脾顿觉浑身清爽。抿一口,舌尖传来微辣,更多的却是新鲜却朦胧的香。将剩下的酒一口喝下,整个胸腔都和暖起来,也好像有一股磅礴之气冲上脑海,兜了一圈又沉下去,沉在魂域里,便只在其中打转。让他回想起初识老陆时吃面的感觉。
“虽然我没喝过别的,但这绝对是好酒。”
“喝完这酒,你怕是很长时间都喝不下那些寻常市面上的解馋酒了。我的家乡有句话:‘入此城,饮此城之酒,不再他乡人。’就是说喝了这的酒,就是这的人,想离开但就是离不了。这酒,也就叫忘归。”
换张北翎把两碗都斟满。
“老陆,你的家乡是哪?”
“天谷城,那倒不是名酒之乡,因为那的酒禁止卖出,要喝只能到本地几个有名的酒肆里去,所以一直传不出名声。”
张北翎回忆了一下数月前细读过的地图,发现子午和天谷正好在永阳的两头“所以说过了今天我要再喝这酒还要跨越大半个永阳跑到你家乡去?”
“对呀。”
张北翎这下不知是喝好还是不喝好,为了消解犹豫带来的一小点惆怅,抬手又饮下一碗。今天算是知道了那些所谓“愁人”是怎么成的了,因为听闻酒可消愁所以去喝,喝了发现不管用,不想喝,但为了了结这种不想喝的情感还要接着喝,一直到醉过一次才发现,自己没了不想喝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有别的情绪就是想喝酒。
“老陆,你原来是哪个殿的?”
“啊,我年轻时在风殿待过十几年。”
“那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前些日子宁箴去追杀魔人你还能跟着。”
“虽然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精通,但是下山之后我把五门外加一个魔道的所有竭尽全力能查到的信息全都熟记于心,每隔一段时间或许还能悟出个一招半式,但要是有什么风险不小的战斗带上我主要还是为了了解敌方的优劣之势,偶尔我的五杂魂术才能派上用场。”
“那也是了不起了。”
天下自悟得杂牌魂术还能在追剿魔人这种行动中派上用场,现在还活着几个?张北翎猜着算上那目前已知唯一一个以天地悟天地的何宜举,还有今年惊神榜上其他的几大位,两只手数得过来。
“对了,你既然能有这本事,为什么一直上不得惊神榜?”
“我要是把自己说的厉害点,就是不想上,说得弱点,就是打不过,实际上都不是,只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回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调戏了当今惊神榜主的妹妹,然后一告状,就这样了。不过我也赔了罪,给了银子,外传了几个魂术,魂殿方面也有些关系,只是今生上不得惊神榜了,也没什么大损失。”
张北翎心想,这种少年狂事,只是得不到天下至名,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唉,小时候仰望着术师,成为了术师,却还不得不仰望。不知要是有天成了不能仰望的人,会不会特别不习惯,而且必定要面临一大帮新旧高手的明枪暗箭,活着真累。
“那你可惜吗?”
“不说了,喝酒。”
张北翎干了第三碗,却没感受到陌生的醉意,反而心中升腾起通透的感觉来,突然捕捉到一丝莫名的焦急和怅然,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焦急什么,或者缺少什么。
老陆真的应该可惜吗?做一个远近闻名的饭馆的掌柜,在外自己却并没有听说过有老陆的事迹在传,甚至都没几个人知道子午的雅安阁掌柜是谁。他是一个隐于世间各处的人,身怀的一切甚至难以传承下去,但他不需要为功名和它带来的危险、忙碌而劳苦身心,也有无忧的收入,可以平静而缓慢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缺的好像只是有人陪着他。
那自己要做哪种人呢?张北翎开始发呆,老陆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斟满了酒,也静坐着。
再饮一碗,魂域之间的气息盈满了,也不再转动,但他感觉无比的轻松,尽管正想着一个沉重的问题。
窗外月明星稀,点点灯火相继熄灭,客栈也睡了一般。
张北翎站起转身,透过窗外那熟悉的的一扇窗,依稀看见有张熟悉的脸,睡得应是初沉。
为什么要决定自己的未来要做什么人?未来已经替自己选择好。要做的,只是让结局尽可能的圆满,让结局里的人尽可能的快乐。
再坐下时,张北翎面对这两只空空的碗,倒满,却是迷糊于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关键的事,却又突然记不清楚是什么事。那只好用一碗酒来填补了。
“干了。”张北翎笑笑说道。
“干了。”老陆同样笑笑说道。
然而老陆清楚得很,张北翎的品阶直接跨了中、高两品涨到了伏灵巅峰。去年差不多也是这几个月初见到这个小伙子,还是个白纸般没开窍的凡人。
吃面喝酒,对他来说竟都是机缘。当初想说那句话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可理喻。
一直到整坛酒都不剩一滴,张北翎才辞别。回到自己的屋里,坐在撒着月光的案前,张北翎想写首诗。但没想好题目,没想好诗句,只是磨好了墨,颤颤巍巍的手提起笔来蘸,却又放下。
因为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