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病房如雪冻般。
四壁雪白,清冷非常。
阴冷的走廊里,寂静无声。
只有呼吸机和单调的“滴滴”的仪器声响。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雪白的病床上,蓝笑笑安静地躺在那里,手虚弱无力地塔在床边。面容苍白,双眼紧闭着,嘴唇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瘦削的脸上罩着氧气罩,手腕上插着输液的管子,液体一滴一滴地流淌进她的身体,眉宇间带着灰色的死气。
她的胸口竟似乎是没有起伏的,只有旁边心跳记录仪的微微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她病得比她想象中来得严重。
在一瞬间,浅曦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她有些虚弱朝她微微一笑:“谢谢你来看我。”
她撇开头,不接话。
蓝笑笑轻笑,猛地一阵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浅曦有些惊慌地上前,轻轻抚顺蓝笑笑胸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没力气就不要说话。”
“谢。谢……”蓝笑笑气若游丝地说着,“昨天钟医生告诉我,找到适合我的骨髓了。我只要熬过这一个月,就可以接受移植,就可以活下去了。”
浅曦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好。”
“浅曦姐,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3个字比起你受到的伤害,实在太轻太轻,可是,我还是想说。”
浅曦没有回答,只是眼神茫然地望着她,半晌,淡淡地道:“我不会原谅你。”
她眼睛疲累地合上了,“浅曦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你总是那么有朝气,倔强固执却异常地拼命努力,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吧,还记得你说我总是那么轻易地获得所有人的爱,是啊,因为我的病,我得到了许多的爱,可是,我每天还是会害怕,每天晚上都不敢让自己睡得太熟,害怕第二天,自己可能再也醒过不来。我想,活下去。”
活下去,这短短的,好像带着无尽痛苦的三个字让浅曦霍然抬头,望着她黯然伤痛的表情,她心中原本已麻木的疼痛,竟仿佛渐渐醒转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她试图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些什么呢……
蓝笑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得凄怆:“爸爸,妈妈,豪,还有司宸,他们只是太害怕,害怕我会就这样死掉,所以才会选择伤害你,伤害宝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我侄子的命来交换。”
气氛寂静。
时间仿佛被黑夜凝固了。
浅曦的目光沉黯痛楚,她低下眸,胸口不平稳的呼吸着像是拼命在克制什么。
目光处,浅曦神情中的黯痛神伤使笑笑骤然惊栗,让她一窒,“浅曦姐——”
浅曦的眼眸却迅速冷漠下来,所有的情绪掩藏在墨色的眼底,她不带任何感情看着她,声音平板地说:“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嗯,为了他们,我也要努力活着。”
“浅曦姐,我知道,他们伤害了你,尤其是司宸,请你原谅他,好吗?”
浅曦瞳孔抽紧,他何曾需要她的原谅?!
“你该休息了。”她准备离开,蓝笑笑却出声叫住了她,“浅曦姐,司宸,司宸他,他爱你!”
她惊地收住脚步,转头望向她。
蓝笑笑半倚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长长的睫毛,唇角温和的微笑让她看起来就像随时会长出翅膀来的天使。“司宸,他很爱很爱你。”
“你在跟我开玩笑嘛?”她的声音里透出如冰的冷漠。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希望这是一个玩笑。”她眼睛黯淡如夜,她轻轻地说道。“相信我,司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浅曦接过,沉甸甸,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病房的门被关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走廊中,浅曦沉默地走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幽深而黯然。
钟医生很快便联系好了妇产科医生,安排好了手术时间。
她躺在手术台上,浅曦怔怔地恍惚着,忽然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只是她在做梦。
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浅曦脑中混沌空茫,刺眼的手术灯让一切看起来眩晕而苍白。
苍白得仿佛灵魂已经飘走,没有痛,没有思考,世界仿佛很吵闹,一切都是混沌而麻木的,那么的不真实。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轻得无法察觉,就像死寂的定格,定在了那里,仿佛只要她不去想,一切就都是假的,都是虚幻的……
冰冷的器具,刺鼻的药水味,然后嗜血的魔鬼进入她的体内。
她仿佛听见孩子哇哇痛得大哭,“妈妈,救我,救我——”
浅曦仿佛突然崩溃了,又仿佛是在绝望的梦中,泪水没有尽头的流淌下来,从她的脸颊静静地落下,一朵朵的泪水溅成泪花,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肩膀无声的颤抖着。
她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全无所觉。她只是在不停地流泪,好像那些是她一生全部的泪水。
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底的绝望,仿佛是烈性的毒酒,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心腐蚀焚烧,却无法昏厥无法死去,只能清醒地任痛苦漫无边际地燃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醒来的那一刻,梁浅曦就知道孩子没了。身体像失去了什么,明明她还活着,可是却觉得自己像空壳,两个多月来感觉到的另一个心跳不见了。
她没说什么,像平时一样宁静自若,除了脸色还有点苍白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异样。她手术的那天,颜司宸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她该感谢上苍的,不是吗?
手术后她没有立刻去见他,只是安静得调养自己身体,她必须尽快恢复,为一个月后的骨髓移植做准备。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颜司宸除了腿脚不便外,一切都恢复得很好,车祸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浅曦决口不提孩子的事,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扮演着贤惠的妻子。
“来,吃苹果。”浅曦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床榻上的司宸。
颜司宸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谢谢。”
浅曦细心的用一方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脸和双手,看到她挣扎着想要做起来,于是她又小心翼翼的将他的病床床头要高一些,让他能够舒服的半倚着。
“饿不饿?妈妈给你和笑笑都熬了粥,如果饿了,就吃点。”
司宸没有回应,静静的望着浅曦,眼睛沉黯。“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她一愣,想到之前家里人问起前些日子她的去向,她随口说身体不舒服便搪塞了过去,没想到他会问起。
浅曦点了点头,笑得淡淡的:“嗯,都好了,小感冒而已。”
病房的门被打开来,秦伯豪推着轮椅上的蓝笑笑走了进来,身后几个护理人员拿着大包小包鱼贯而入。
“司宸,我搬过来罗。”
“什么?”司宸显然被惊到了。
“是我拜托钟医生让笑笑搬过来的。”浅曦解释道,颜司宸醒来后身体刚好一点,就开始着手笑笑的病情,丝毫不顾及自己也是大病初愈的人,从他的病床到笑笑的病房来回至少也要半个多小时,一天要去钟医生办公室好几次讨论骨髓移植手术各项方案措施。
“笑笑就在你旁边,她的任何情况你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这样你就不用拄着拐杖往钟医生办公室跑了。”
她微笑,仿佛如此做是理所当然的。
之后,病房里,不再沉闷。
秦伯豪总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颜司宸不似印象中那样忧郁冷酷,不时还会附和着秦伯豪取笑蓝笑笑,梁浅曦的坐在一旁,嘴角噙着笑。
“好了,笑笑该吃晚餐了,这是妈妈特地熬得营养粥。”浅曦像闹钟一般准时提醒他们到点了,吃药,就餐,洗漱,睡觉,无微不至。
“又是粥哦。”蓝笑笑孩子气地撇嘴,垮下脸来。
浅曦将粥蛊递给秦伯豪,一边拿出另两个餐盒,丰盛的菜肴让一旁的蓝笑笑嚷嚷起来:“哇,姐,你偏心,姐夫的晚餐为什么和我的差了那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蓝笑笑称呼司宸“姐夫”。
颜司宸与浅曦互看了对方一眼,浅曦脸色微微泛红,“司宸,你尝尝看,不知道味道合不合你胃口。”她的声音温柔恬静。
她转身,递给笑笑一些蔬菜,“等你身体好了,我在多做一些。”
秦伯豪附和承诺道:“等你好了,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2天后,颜司宸脚上的石膏拆掉了,浅曦还是不放心地扶着他,“怎么样,不会痛吗?”
颜司宸笑了,像个阳光男孩,“我带你去个地方。”
开车不久,他们来到一座小庭院,2层的白色小洋楼,楼房前有一个庭院。
秋日的风有些冷,阳光却很充足,带着暖意的光芒穿透树叶。
司宸始终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参观,上午时分,一抹阳光闪耀在他的眼前,他的面容被阳光映得如金子般温柔,低头俯看着他,轻声说:“这是我们未来的家。”
他从身后抱住她,他和她的手叠在一起,这样亲昵的动作忽然使得浅曦有些恍惚,心中有着紧滞的悸动,
未来……
她和司宸的家……
她笑了,眼中含着泪花,她的心底淌过隐约的痛,硬生生的将眼睛逼回去,有些僵硬地挣开他的怀抱,慢慢地,她僵硬地离开他的手,也离开他温暖的气息。
司宸轻柔地反握住了她,让她与他面对面。
“对不起……”
他怜惜的望着她比以前明显消瘦憔悴的面容,不再克制心中的感觉,任由那种又酸又涩的温热在他的心底缓缓流淌。
“……以后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幸福。”
他握着她的手,眼神是无限的温柔。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温柔的低沉嗓音轻轻回荡在她的耳边,浅曦凝视着他,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混乱交织,他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感觉他的手指温暖得就像太阳,让她想要一直握着,一辈子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