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朝皇城
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阴沉沉的,皇庭长廊上少有宫女奴仆,或许是天气糟糕的原因吧。
深宫中,蜿蜒长深的宫间小路,一砖一瓦,被细雨淋湿,透露出深宫中才有的委屈与忧郁。
长亭长,花草长,那些本是园林中观赏的绿植,也有些夺主了,已经将双手伸入长亭之中,也不知为何,那些宫中得园林师傅却没有修建,任由其蔓延,蔓延。
长亭红柱被吹进来的雨水浸湿了,又或许是年久失修的原因吧,有些红柱已经失去鲜红,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风有些大了,躲藏在长亭中两三宫女迈着小碎步,举起一臂遮挡着雨水。
“鱼肖,你快点跟上啊,要不然这雨要下大了!”走在最前的宫女回头,朝停在不远处的宫女喊道。在她看来,自己年长几岁,在这宫中,总要照顾妹妹们。
“姐姐,别管她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一旁有人催促道,这雨有些大了,遮挡在头上的长袖也没了作用,而且在她看来,那停留下来的小宫女也随是个异类,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感,要是自己生病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年长的宫女望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是啊,虽然她已经十四岁了,但还是看不透那个小孩子,好像那孩子生来就和她们不同。
踏水声逐渐远去,站在长亭中的小宫女仍无所动,只是杵着,在长亭中杵着,小脑袋中想着她这个年级所不该想的事情。
她今年才十一岁,在这深宫中能做得了什么,能走路说话,便开始跟着老宫女学习礼仪、针绣、漂洗,要是不好好学习,便会遭到嬷嬷的毒打,用木棍、用针、用那些可怕的东西。
她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从来不哭,遭到毒打也只会默默忍受,沉默寡言,更令人好奇的是她的身世,可好奇终归只是好奇,因为这孩子的身世是一个禁忌。
从小就有几位皇子入宫来看她,给她带来那些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上的,用上的玩意,当然,等皇子们走后,这些物品都会被嬷嬷抢去。
她早已习以为常,十一岁的孩子,她的手上竟已经有老茧了,每天都是苦的不行的体力活,吃也不饱,穿也不暖的,可她都在默默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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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中遭到血洗,宫女太监们逃跑,被抓住,刺入心脏。
皇后自裁了,贵妃羞辱而死,嫔妃只要是被抓住就难逃厄运。
乐尚治从老皇帝的寝宫走出,脸上也只有淡然,看着眼前的杀戮,他竟感到有些恶心,可这终归是他的手笔。
他默默的走在长廊上,没走几步便有尸体横在地上,他心中毫无波动,也只是漫步在长廊上。
走着走着,一旁的宫中传出吵闹、哀求、甚至伴随着孩童的哭啼声,他眉头有些皱紧了,便大步跨过门坎,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尸体、鲜血,几位军士争抢着嬷嬷手中,被布匹包裹着的孩童,嬷嬷已经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哭喊着,哀求着:“军爷,放过这孩子吧。”一便又一遍,看的乐尚治竟也有有些不忍。
争夺的军士非常愤怒,一位拔出长刀,准备砍向嬷嬷手中的孩童,乐尚治大声喊道:“给老子停下!”
这声震耳欲聋,处在空中的长刀停下了,军士疑惑并惊愕的回头看去,看到是乐尚治便慌忙将刀收入刀鞘之中,弯下身躯。
乐尚治山上前,也只是拍拍拔刀者的铠肩,双臂伸向嬷嬷,此时的嬷嬷也被面前的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转手直接将孩童放在乐尚治的双臂中。
乐尚治轻轻摇晃,拍打的孩童,那动作也没有那么僵硬,甚至算得上有些熟练,不一会,孩童哭泣声没了,白净净的小脸安然的躺在包裹中。
“这孩子你为何死也要保住?”乐尚治见孩子闭眼了,便淡淡的问向嬷嬷,但手中摇晃的动作并未停止。
嬷嬷见眼前的将军娴熟的动作,加之一旁军士种种尊敬之态,眯了眯嘴唇,开口问道:“敢问将军是何人?”
一旁的军士刚想教训一下这个胆大的嬷嬷,竟然连乐尚治不都认识,却被乐尚治伸手阻拦,他淡淡的回道:“我只是一位小军士长,名字你也不会知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最后一句,带着威严之态,彻底将嬷嬷震住了。
嬷嬷哭泣起来,抽泣的说道:“这孩童是平阳公主。”一句话,一旁的军士呆住了,就连乐尚治也呆住了,嬷嬷看眼前的情况不对,跪趴着拽动乐尚治的铠甲,“军爷,求求你,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啊,我答应皇后娘娘的,求求你了——”
一旁的军士上前一脚将嬷嬷踹在一旁,嬷嬷却并未退缩,跪爬向前,又被踹走,反复几次,乐尚治止主军士的动作,蹲在嬷嬷的眼前,此时的嬷嬷狼狈极了,但老泪止不住的出来,嘴中嘟囔着:“求求军爷,求求你了。”
乐尚治蹲在嬷嬷面前,淡淡回到:“跟你说句真话吧,我本名乐—尚—治。”最后几字一字一字的说出,当话音落下,嬷嬷表情变了,从哀求的表达变为悲痛,后又变为狰狞,“乐尚治,你个叛贼!你不得好死!”
乐尚治起身,留下近些发狂的嬷嬷挣扎着,乐尚治转身,仍是那不可一世的语气:“这孩子和你只能活下一个,我出这宫门,就是这孩童死!”说罢,便向前,他与宫门不过几步,却也并未大步而走。
一步,嬷嬷急忙起身争夺一旁军士的弯刀。
二步,弯刀上早已沾满血迹,嬷嬷用着杂乱的手法将弯刀掉了个头。
三步,临近宫门,嬷嬷撕扯着嗓音,“王爷!记住你答应老身的话!”
话音未落,那弯刀早已没入老人的腹部。
乐尚治愣了一下,一为那老奴赴死之心,二为那皇帝兄长身边人的忠义,三是因为那声王爷。
是啊,不管怎样,在一些人的心中,他永远只是王爷,人,是杀不光的。
他低头望向包裹中的孩童,望向他的小侄女,那孩子刚刚入睡,还有微微呼吸之声。
“罢了!”乐尚治转身,向着那几名军士吩咐道:“将还未杀的奴仆们全都放了吧!”
军士领命后,刚要踏出宫门,便又一声:“皇室之人还是杀之。”那淡淡的声音,令那几位军士汗毛都竖起来了,只得领命离去。
几人走后,乐尚治右手抚摸了下孩童的脸颊,留下一丝血痕。
却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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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尚治登位第八年,早朝只是些朝臣争议,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呈上,怒斥一些边关军事,臣子们在大殿中争议纷纷,也是无用。
乐尚治看着大殿中的议论,却也无言,帝王之术,本就如此,调拨反正,哪又有什么对错。
孤坐在皇位,心中便觉得烦闷无比,大喝一声退朝,便拂袖而走,大殿中的群臣四目相望,有些呆滞,不知皇帝此举是和用意,有些恐慌。
一挺木轿被四位太监顶着,稳中也快,黄花梨木被打磨的十分柔顺,轿中卧靠着的便是乐尚治。
没有去向,只是直直的向前走着,御前太监也有些纳闷,这皇帝到底是怎么了,下了早朝直入轿中,没有言语吩咐,也不说去哪,这可怎么办呀。
太监悄咪咪的靠进木轿,低声且带着些恐慌的问道:“陛下,咱去哪呀。”
隔着帘子,太监仍然感觉到阴森,可轿中并未应答。
太监一边想着此刻的皇帝是怎么了,又低声问道:“是去皇后那,还是去宛贵人那!”
轿中传出一声长须,“去长幽亭。”只有一声吩咐,但太监顿时就清楚了,一窜似的奔到队前,喊道:“摆驾长幽亭!”
长幽亭太监还不清楚吗,那里住着谁,住着一个小女孩,皇帝的侄女平阳宫主,这平时皇帝也只是吩咐向长幽亭送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送些瓜果点心,怎么今个想起去哪了?太监心中自是疑惑不已,这平阳公主也才九岁了,莫非?太监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看向木轿,紧接着又把目光移向前方,此时的他,早已吓得一身冷汗。他自小便入宫学习规矩,也经历过那次宫中变故,对轿中那位皇帝的性格在平日里也有些摸透了,那位骨子里可是嗜杀的主,想到这,太监将头低了下去,连目视前方也做不到了。
而轿中的乐尚治表情有些古怪,一脸平静,但额头早已有些微微皱起,思索着往日。
长幽亭临近宫外,轿子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入口处也只有一座大门,红漆早已脱落,只留下淡红,破旧的大门上映着‘长幽亭’三个大字,但却要被那藤蔓所遮挡。
“落轿!”太监洪亮的声音喊出,轿子门帘被掀起了,乐尚治从轿中弯身走出,弯了弯腰杆,两手插在腰间,抬头望向大门。
太监想要上前搀扶,被了乐尚治一手推来,望向太监平静的斥道:“难道你也觉得朕快不行了?”此刻的太监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跪在地上,一句一句的求饶。
乐尚治刚想在斥责太监几句,却发觉门后站着一位小孩子,头探出门柱望着他们。
乐尚治微眯起双眼,向前走了两步,招手示意,让孩子走过来。
孩童望着,从未见过生人的她向后退了退,转身跑进长幽亭。
“哎,回来!”乐尚治一旁的太监尖叫道,欲要起身把孩童抓回来,但直接被乐尚治一臂拦下。
乐尚治看向门廊上,长幽亭三个大字,漆红有些淡了,可却没有褪去。
突然,他眉心紧缩,右手捂向心房,双齿紧紧咬合,一旁的太监急忙上前扶住,“陛下,老毛病又犯了?”太监一手搀扶,一手向下抚摸着乐尚治的背部。
乐尚治并未回答他,而是走回轿子上,“去皇后那,”乐尚治吩咐道。
“诶!”太监喊道:“摆驾仁寿宫!”
“尔奎,过来!”轿子中传出低沉之声,太监急忙地靠近轿子,脸紧贴着轿帘。
“交代你一件事,给那孩子找个清闲点的差事,别让她太苦了。”
“诶,小的明白。”太监双手插袖,只是低着头紧跟轿子,快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