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嫌春上碧楼。
遥看柳深处,郎君复回眸。
屏夕十二岁时,遇见了十七岁的夏泽。
少年意气,当属夏泽。
屏夕是被阿纨强行拽到浮碧楼的,阿纨说,她探查过了,四周小亭中,这里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可以看见整个武场。
她们提早来占位置,果然取得了先机,若是晚来些,这好位置便被抢了。
宫中许多女眷,都到这里看夏泽。
屏夕顿时将自己挡住,想自己大小也是个公主,这样冒然偷看外臣,多少有失体统,就在她要拉住阿纨下楼时,一个转头,看见了姗姗而来的屏华,向来爱与她相争的姐姐。
屏华穿了一件金绣芍药裙,梳了垂云髻,正窈窈亭亭走近。
屏夕向屏华行了礼,她素来不愿与这个姐姐过多交集,原本见她来便要走的,只今次屏华竟特意装扮出众,想来也是为了这武冠侯夏泽,屏夕想到此处,倒是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武冠侯如何把眼高于顶的屏华轻松收服的。
二皇子容应总爱刁难太子,在太子没有回宫之前,容应便是众皇子之首,他才智出众,许多人俨然将他当做了太子之选,可谁知半途凭空冒出了一个皇嫡长子,他只能屈居第二,且这位皇长子比他更为聪慧,他便有些记恨。
太子容瑏不与容应计较,平日里总让着他多些,容瑏素有恭谨谦和之名,朝中臣心便也逐渐向这位皇长子靠拢了,后来当皇帝提出立嫡长为太子时,朝中也甚少反对之声。
容应此次派出了三位不知从哪找到的异能人,一位身材矮小却可举千斤鼎,一位身形消瘦却能移步换影使人生幻,一位身形伟岸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容应为难容瑏,他也要派出三人与之比武,一比蛮力,二比速度,三需让这位刀枪不入的人流出血来,三局两胜,由楚宛国上将军谢擎做裁判,输者辍朝一月,不理政事。这位上将军只听命于皇上,并非是谁的亲信,且他是个老顽固,幼时教皇子们射御时,堪称铁面,容应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容瑏吃的也不少,因此容应甚是放心。
辍朝一月不理政事,朝野人心变换,只怕此局是容应早就设好了的。
容瑏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人来去比,可此时,武冠侯便这样从容地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身蓝衣,俨然一位文弱书生,却带了十足十的锐气:“太子,就让臣试一试吧,臣刚从明远县赈灾回朝,累的很,若真能辍朝一月,倒是小臣之福了。”
容应根本不怕夏泽,他自信的很,此三人是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从他处找来的能人异士,就算夏泽武功高强,也不可能比得过他们,只是这个赌约……“你休要张冠李戴,我说的可是输的人辍朝一月。”
“小臣岂敢违誓?若小臣输了,自当辍朝一月,若二皇子输了,是否也应辍朝一月呢?”
“自然。”容应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所以并未深入思考对方的话,便自顾应承了,于是,比武开始了。
第一人自当力气盖世,将一千斤重鼎高高举起,落下之时尘烟四起,好似将地面都震了一震。
就当众人不知夏泽如何举鼎时,却听夏泽拱手笑道:“壮士好力气,在下输了。”
众人皆唏嘘而叹:夏泽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呢?
容应也没反应过来,以为夏泽怎么也会举上一举,就算比不过,好歹也不辱没他武冠侯的威名。
“你说什么?”容应问道。
“第一局小臣比不过,认输了。”
浮碧楼上人人听得清楚,从来以为武冠侯不会败,却未曾想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败了,他败了?还没有比,就败了?
屏华见此有些沮丧,而屏夕把她的神情模样看在眼里,不经意笑了那么一笑。
屏夕虽从未见武冠侯,却听了他不少事,此番他能站出来替哥哥应战,又怎么会败呢?不是说三局两胜吗,那后两局便赢定了,只是该怎么赢呢?她也有些好奇。
第二位瘦削男子,被称为“无影鬼”,他的速度奇快,是轻功第一人。
第二场要比的,是速度,谁先能将五十米处的红绸摘下,便算谁赢。
“二皇子,小臣有一问想请教。”
“你说,”容应心中还有半句,你就算问一百个问题,也不可能比这“无影鬼”来得更快。
“是只需让红绸离开木桩就行吗?”
“自然。”容应心中得意,并未深思。
“您确定吗?红绸离开木桩即可?”
“谁先让红绸离开木桩,谁就赢。”容应颇为烦躁地回答,他觉得这武冠侯是在拖延时间。
“小臣知道了。”夏泽命身边的侍卫取来自己的弓弩。
此弓弩是他特制的强弩,专用战场。普通弓弩或射程远,或速度快,或威力大,然战场所用强弩,是他制弓五年研究而成,其射程、速度、威力非常弩可比。因其制作奇难,学习发动也需时间与天赋,因此军中的强弩队是他从千万士兵中精心挑选出来并特训一年组成的,人、弓合二为一,成为最强之兵。
只他这些战场事,又岂会被这些养尊处优之人知道呢?
这里面唯一知道强弩队的,是太子容瑏。
他曾隐瞒身份在军中一年,加入了强弩队,偶然操练时被夏泽发现,才遗恨退出。
容瑏知晓强弩的威力,而刚刚夏泽一再反复问的问题,他也听懂了,所以知道此局是赢了。
正放松间,便看到了校场侧方的浮碧楼,自然也看到了浮碧楼上的人:怎的小妹也来了?如此不合规矩!他皱了皱眉头,思考着该用什么措辞,劝谏父皇将浮碧楼拆掉呢?
容瑏走神间,输赢已定。
容应却还有些懵,怎么就输了?“谢将军,你莫不是眼花了?明明‘无影鬼’先到了,怎么会是夏泽赢?”
“既然二皇子不信任老夫,何必让老夫当这个裁判,你方才说得清清楚楚,谁先让红绸离开木桩,谁就赢。老夫看得真切,武冠侯的弩先射中了红绸,红绸下落之时,你的人才到,自然是武冠侯赢。”
“……”容应听到这话,方知比试之前,夏泽再三问他比赛规则,原是他说得话里有破绽,只他并未反应过来,让夏泽占了便宜。
容应气笑,道:“也罢,第二轮算你赢又如何?只第三轮不能再用弩。”
“只是不能用弩吗?”夏泽问道。
容应这回不敢不假思索就回答了,这夏泽猴精一样,他可不想再被找到破绽,经深思一番,他并未想到此话有什么破绽,没有弩,有弓也无济于事,可他若真用弓就能做出什么自己意想不到的也有可能,不如……“弓弩皆不可用。”
这样便万无一失了。容应觉得,第三局他赢定了。
夏泽行了礼,命令侍卫取来一只针。
他距离对手还有十米便停下了,左手起势佯装攻击,就在对手欲躲时,右手飞针出袖,朝对方的左眼射去——眼白处已被刺破,浓血流出……这身材伟岸的壮士瞬间跪倒在地,捂住自己的左眼。
“第三局,武冠侯胜。”随着谢擎的话一出,校场上层层叠叠的叫好声,让容应觉得有些刺耳:怎么又输了?
浮碧楼高,能够看到整个校场,屏夕看得真切,夏泽之智勇,武冠名实。
武冠侯夏泽仅仅十七,却异于常人。
传闻他七岁能文,令当朝状元自惭形秽;十岁能战,令谢擎将军自称老矣。他十三岁征贼寇,不损一兵一卒,贼寇皆败,因此一战成名,被封武冠侯。随后四年,他多次平定贼乱、治理河道、平水患赈灾……今次校场比武,是他刚刚从千里之地的明远赈灾回来的第二日。
屏华有些纳闷,喃喃道:“我知他厉害,却并未看清他这第三局是怎么出手的,他是用什么方法胜了二哥的?”
屏华身边的侍女也摇摇头,夏泽的动作太快,她们看不真切,但既然是谢擎谢将军说的,定然是真的,武冠侯赢了。“公主,武冠侯当真智勇双全,只有公主您才能配得上。您是最最尊贵的公主,集万千宠爱,谁也比不上您。”
这侍女分明意有所指,阿纨欲冲上去与这位眼高于顶的屏华公主的侍女理论,却被屏夕拉住袖子,屏夕轻轻拍了拍阿纨的手,欲下楼去,却又听见屏华道:“那是自然,本公主之尊贵,可并非什么乡野小女所能攀比的。”
屏夕十岁前寄养在竹溪镇,自回宫后便常常因此而被屏华说道。
屏夕拽着阿纨下楼去,待远离了浮碧楼,阿纨就暴躁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着气话:“公主,你就不应该拦着我,同是公主,怎么她就高人一等呢?咱们可是皇后之女,她再尊贵,不过是贵妃之女。”
屏夕没有当回事,昔日里被屏华奚落的不少,她早就习惯了,且从不与她起争执,只是偶尔阿纨气不过,便非要与屏华的婢女争辩几句,偶有输赢。
“阿纨,所谓尊贵,不在生养之父母,身心自清则贵,恭谨为尊,不卑亢,不唯诺。我从不与屏华争执,她愿呈一时口舌之快,便由她吧。”
“公主,你今年多大?”阿纨瞪大眼睛去瞧屏夕,端像看个怪人。
“本公主多大,你竟然记不得了?”屏夕假怒道。
“不是不是,”阿纨吐了吐舌头,又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会才道,“我只当云微老成,一十三岁的年纪,活脱脱像个三十岁的老妈子,没想到公主竟不学云微别的,这一番老成的做派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你这么说她,小心我告诉她。”
“公主饶命!”阿纨怕云微,两人一样岁数,云微的性子甚是沉稳,阿纨却是个急躁的,她怕屏夕真的告诉云微,就故意打岔道:“今日第三局,武冠侯究竟是怎么赢的,公主看清了吗?我看咱们浮碧楼上,好像大家都有些困惑呢。”
“自然是看清了。”屏夕笑笑,方才那一眼,是真真看清了,若非她小时在竹溪见过银针猎物,她定也被蒙在鼓里了。
容应只说不许夏泽用弓弩,可第三局,夏泽本就没有打算用弓弩。
这第三个人号称刀枪不入,不管用什么武器,也不会伤他分毫,若是用拳打他到内伤吐血,只怕此人没吐血,夏泽的拳头先烂出血了。
可是就算刀枪不入,那也只是皮肤与常人有别,身体之中没有皮肤包裹的地方便是人眼。人眼也是最脆弱的,只是眨眼的速度很快,若要出其不意,便只能虚晃一招,待对方以为自己出招,全神贯注去躲时,才会有一次机会出针。
夏泽正是抓住了这一机会,趁对方躲避时,右手射针出袖,刺中对方的眼睛。眼白充血,堪堪涌出,便算胜了。
是险,却是有惊无险,也是意料之中。
想到此处,须得奇绝心思。
能射得中,也需凭真功夫。
她将细节之处对阿纨说了,阿纨这才恍然大悟,难以置信,“这这这武冠侯,怎的会如此绝技?想来也是师从高人吧?”
“我总觉得,射箭能射得准的,用针的准头,应该也差不多吧?”屏夕曾听闻武冠侯是被称为军中神射手的。
屏夕原本是想看看这武冠侯是如何俘获屏华的,却没想到自己也陷了进去。只她自己却还浑然不知。
就当屏夕和阿纨有说有笑地走着,她们的身后不远处,也有两人,一前一后,边走边听。
屏夕二人走了一路,后面的俩人跟了一路,这俩人将两个女孩子之间的私密话,听了个十足十。
“侯爷,属下觉得,您这样偷听,似乎不是君子所为。”霄逸看不下去了,想劝自家侯爷行君子之道。
“她们旁若无人,你我何须做贼?”
“……”霄逸是说不过夏泽的,只能心里腹诽:谁说她们是旁若无人了,只是不知有人吧。
夏泽并未一直跟着屏夕主仆,他是外臣,无诏不能进宫,今次校场比武后进宫,是太后想见他了,于是夏泽转过松鹤宫给太后请了安,便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