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屏夕回想起那日校场比武,她才知自己从那时就已经喜欢夏泽了,从十二岁到十四岁,这两年间,她一直刻意地探听夏泽的事。
阿纨就是最好的探子。
有一次,阿纨神秘兮兮地对屏夕说:“公主,阿纨听宫女说,屏华公主绣了一个香囊,想要送给武冠侯呢。虽然这叫做私相授受,但这宫里宫外的,也就见怪不怪了,若是侯爷真的接受了,估计二人的亲事也就说定了,屏华公主与侯爷年纪相仿,朱氏一族也很想拉拢夏家,这二人成亲,只怕是板上钉钉了。”
“香囊?”
“对啊,今年乞巧,太后诏了宫外的郡君、贵女们进宫呢。”
“每年不都如此?”
“今年可不一样,阿纨听说,今年由皇上下旨,让诸公侯及其子侄一同入宫呢。”
这样想来,肯定是要大点鸳鸯谱了。
屏夕心道:屏华已经十六,夏泽明年就弱冠,二人若真如阿纨所说,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可夏泽那样朗月风清之人,屏华怎能配得上?
屏夕想来想去,既然喜欢,便不能如此被动,不就是香包吗?屏华绣得,自己也能绣得。“阿纨,你悄悄去云微那里偷些好看的针线,我要好好想想绣什么!”
“公主,阿纨最怕的就是云微啦,你让我去偷她的,还不如去偷屏华公主的呢。”阿纨皱起了眉,不情愿道。
“瞧你,云微就是严格了些,你怕什么。”
“云微只是不对你凶,却总骂我。”
“那是你做错了事啊,哪次她说你,不是你错了的?”
“我不去。”阿纨摇头。
“你不去?”屏夕威胁道:“那我就告诉云微有一次上宫学你没有给我带笔墨,害我被夫子训,被屏华嘲笑。”
“公主!”阿纨不情愿地去偷针线了。
屏夕想了许久,若是寻常的香囊,也就不头疼了,偏偏是给夏泽的。绣鸳鸯显得轻浮,绣大雁显得多情,绣黄莺显得小家子气……
她正想得出神,却被阿纨的求饶声打断了,原来是云微捏着阿纨的耳朵过来了。
“公主,阿纨上次没有给你准备笔墨,你竟不告诉我。”云微皱眉道。
“还不是阿纨怕我说了你又骂她,才求着我的。你怎么知道了?”
“这丫头刚刚偷我的针线,与我拌嘴,我一问,全招了。”
屏夕笑看着阿纨的怂样子道:“这阿纨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云微你。”
阿纨躲在屏夕旁边,拉扯屏夕的袖子,却不敢说什么。
云微将针线布料都拿来,将它们捋了捋,道:“虽然你这种行为我并不赞赏,但你若是想争一争,我也没什么意见。有些事,只有你去找上它,不能等着它找上你。我娘等了我爹一辈子,最后等来一只休书,当真犯傻。”云微思及父母,有些神伤。
屏夕见此,便打岔道:“我一时没有想好绣什么,寻常花花鸟鸟,太女儿气,你向来心灵手巧,不似阿纨粗枝大叶,快给我出出主意。”
云微于是看向阿纨,笑问道:“你可打听出来屏华公主绣的是什么花样?”
阿纨不服屏夕说的粗枝大叶,便将自己细细打听得来的消息郑重说道:“她哪里会绣,问了宫中的绣娘,绣了几针之后,便由那绣娘代替了,听说是鸳鸯戏水。”
深思片刻,屏夕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让云微找了黑白金银四线,道:“鸳鸯戏水过于媚俗,不如鹤鸣于九皋,鹤也是情笃清高之鸟,最衬他的身份。”
后来,屏夕日夜赶工,终于在乞巧前夜绣好了香囊,却不知怎么给。
这两年来,与夏泽原是占了个兄妹名衔的缘故,便见上过那么几回,每回见了,都是他进宫看望太后时,正巧遇上屏夕请安。二人见了,却也说不上话,只行过礼,便勉强算上个“点头之交”罢了。
他出巡各地,总能找到些新奇的玩意,有太后一大份,便也有她一小份,都是由夏泽身边的侍卫霄逸躲开内宫巡卫偷偷送至云微手中,再交给屏夕。
记得有一次,霄逸送来的是蜀地的月夕脂粉,脂粉倒也没什么,只是做脂粉用的花叫做月夕,与屏夕的夕是同一个字。云微将霄逸此番送礼的由头转述给屏夕,引得屏夕一阵浮想联翩。
屏夕以为,夏泽是因着自己与他沾亲的缘故,勉强是兄妹,便有自己的一份,想来不仅自己,那屏华也是他的妹妹,应该也有一份,容瑏是哥哥,也应该有的,容应与他不交好许是没有,但三哥、四弟应该也是有的。
后来机缘之下才知,屏华是没有这一份的,除了屏华,旁人也是没有的,她是小辈里的独一份,这让屏夕有些欣喜,也有些不解,更有些浮想联翩。
有一次她差云微去问霄逸,为何夏泽要送礼给自己,霄逸的回答过于流利,他说:“侯爷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的,他祖母与太后是结拜的金兰姐妹,与您便是兄妹了,侯爷顾念着这份情,便总想着公主。”
对于这个解释,屏夕不置可否,但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便就这么无功不受禄了两年。
今次乞巧,夏泽是一定会进宫的,可她什么时候送呢?
转眼就到了乞巧,夏泽才从疏宁巡按回来,今夜他与霄逸入宫,或许霄逸又会带来什么礼物。
霄逸再次躲开巡卫,潜入内宫,停在玉仁宫外,听见不远处一阵哭声。
哭声如泣如诉,让霄逸这个猛汉也觉得有些凄惨,他下意识地走近去瞧,原是屏夕的贴身侍女云微。
“云微姑娘一向本分体贴,怎么会如此委屈,莫非是受了什么折辱?”
“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公主交代了奴婢一定要做好,奴婢却一时失误办砸了。”
“屏夕公主宽容体贴,你做错了也不会罚你的。”
“公主对奴婢好,可这么一点小事奴婢都没有办好,平白辜负公主的厚待。”
“云微姑娘可以说一说是什么事,万一霄逸可以帮忙呢?”
“那太好了。”云微将她们编好的词,就这么娓娓道来,云微哽咽的声音让霄逸一介武夫猛汉觉得有些绵软舒服,心软了,事就好办了。
原来云微丢了公主绣的香囊,原本这香囊也没什么,却是送给武冠侯的回礼,让霄逸正好带去给侯爷的,可云微不小心将香囊弄丢了。虽然丢了香囊,也不会受多少罪罚,但这香囊是公主连续熬了许多个通宵一针一线绣的,想感谢武冠侯两年来对公主的馈赠之恩,她弄丢了香囊,可是这个香囊对武冠侯来说可能并不珍贵,但却是公主的一片真心,她竟给办砸了。
霄逸听完,有些欣喜,原想着侯爷这番心思藏得深,公主她必不会知晓,谁能想到竟然是神女有梦,他哪里管香囊丢了还是没丢,只想冲到侯爷面前告诉他这个消息,不过,他须得拿捏侯爷一阵,以此来要挟侯爷赏给自己些许好处,否则也对不起他这两年来帮着侯爷当了这么多次跑堂。
“云微姑娘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猛汉留下这样一句话便飞身而去了,后墙处的屏夕、阿纨听的真切,却都不明白这猛汉霄逸要如何解决。
宫宴的时辰要到了,屏夕来得早,从帘子里面瞧着来得人,并没有夏泽的身影。而屏夕身边应该是屏华的位置,也是空的。
宫宴开始了,夏泽才到,他向皇上请罪,说是自己旧伤复发耽搁了时辰,当他款款站定,屏夕却瞧见他腰间别了一只香囊,虽然隔了帘子看不清楚,但她觉得,这便是今天夏泽新得的。
屏华未到,显然是私相授受去了,此刻夏泽先到,也是为了避嫌吧,可是他腰间的香囊暗示着,一切都有了定数。
屏夕顿时有些酸楚,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送礼给她,或许真的是惦念兄妹情的缘故。
就当她鼻头微微发酸,眼角有些湿润的时候,屏华风风火火地落座,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到有些失意。
屏夕不太明白,此刻失意的应该是自己,屏华这样子,难道是喜极而泣吗?
“你看什么?”屏华斜睨,看见屏夕奇怪的眼神,更加来气。
“小妹只是看到姐姐来晚了,有些担心。”屏夕只好随便找个说辞。
“你管我?”
“……”屏夕觉得她或许是在炫耀自己和夏泽已经两情相悦了。
“你知道了?你在看我的笑话?”
这又是从何说起?屏夕觉得她今天跟屏华格外话不投机,便摇摇头说:“妹妹不知姐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此最好。”
屏夕觉得,被喜欢的人接受,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怎么会如此气急败坏?难道是她与夏泽的私情被旁人发现了?这个人还是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人?会是谁呢?
正当屏夕想要再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伤情时,便听见夏泽正在奏请什么婚事。屏夕自嘲地笑笑,原来他与屏华,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可是骤然间她发觉所有女眷的目光都向她投来,屏华的眼光更是如同刀子一般,她还不知发生什么,传话的内侍连叫了两次,她都没听见。
云微是将屏夕拽上去的,大殿之中,夏泽已经站起,正微笑地看着屏夕走来。
屏夕不想看他那香囊的模样,怕自己会难过,可余光还是看到了香囊的轮廓,与自己的那个有些相像。
“夕儿,刚刚武冠侯向朕请旨赐婚,你有何意见?”
屏夕不懂自己的父皇为何会有此一问,什么时候姐姐的婚事由她这个妹妹参与意见了?“女儿没有意见。”
“好罢,武冠侯第一次出征凯旋时,朕曾许诺他一件事,既然武冠侯用了朕之一诺,且君无戏言,朕便做主了,同意你的请婚,将屏夕公主许配给你,待明年夕儿及笄,你二人再完婚。”
屏夕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因为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说屏华与夏泽的婚事,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自己?她与夏泽下跪领旨的时候,便看见他那新戴的香囊,是绣着一对鹤的,这正是她绣的,怎么会戴在夏泽的身上?一切都太突然了,她反应不过来。
“既然屏夕公主是小臣的未婚妻了,便与臣同坐吧。”夏泽命内侍将屏夕的坐垫碗筷搬到了夏泽旁,他二人共用一桌了。
席间,夏泽悄悄告诉屏夕,听闻你的侍女将这荷包弄丢了,我搜遍你的寝宫,在你的床头枕下找到了。
屏夕闻此一阵脸红,这说明夏泽已经知道了方才云微的说辞是骗他们的,这也就证明自己的心思被他知道了吗……?
随后,皇上和太后还赐了些婚,却都没有夏泽这婚让人震惊和突兀。毕竟夏泽是难得的人才,是闺中女眷最希望嫁的良人,他今年一十有九,肯定要被下旨赐婚的,许多贵女为了等夏泽,好多及笄之后都不愿婚嫁,却没想到夏泽竟然主动请求皇帝下旨赐婚,未婚妻竟然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纵然是公主,也有些突然,她们无法接受。
这场宫宴,并不美好,许多女孩的梦碎了,屏夕似乎能听到她们梦碎的声音,就像一个时辰前以为夏泽和屏华在一起时的自己。
宫宴后,夏泽请旨陪同自己的未婚妻回宫,当然,由于他是外臣,便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方能将屏夕送上一送。
屏夕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当着这么多人似乎也说不出了,毕竟若是被她们听了,今后再以讹传讹的,指不定就变成了什么样。
正当他二人彼此无话时,一女子风火而来。
屏夕以为是屏华,细看却不是,至于是谁,今日来的郡君贵女太多,她不认得。
“为何是她?”此女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此一问,倒像是屏夕横插一脚一般。
“可能是因为她绣的香囊很好,很合我意。”
这女子看了看夏泽佩戴的香囊,又看了看屏夕,大笑三声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远去的背影,有些踉跄。
“你说,我绣的香囊很好?”
“是啊,我很喜欢。”
“你因为喜欢这个香囊,所以喜欢我?”屏夕觉得此问过于直白仓促,便改了口,“所以要娶我?”
“你觉得是这样?”
“我不知道。”
“……”夏泽停下,面对屏夕行礼,并大声说道:“吾愿娶卿,长命无衰,真心为聘,诚意为媒,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