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淮南王府的王妃,因私自出府,在大堂外跪了三天三夜,那几日里大雨未曾停过,也是这一年春内的第一场暴雨。王妃大病不起,危在旦夕,可怜才大婚一月不足,年龄尚才十七。
顺虞国的太子殿下在王府外屹立五日不止,可淮南王府大门紧闭,连守门的门童都没有。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府外停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撩开帘子,一位风华绝代的女人端坐里面。
女人看着外面站着纹丝不动的少年,叹了口气。
“煜儿,你是要气死母妃不成?”女人肩膀有些发抖,但面色依旧不改从容,尊华。
太子未听见般,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王府大门,面部生硬的没有一丝表情,如同行尸走肉。高大的身体似一堵墙,在炽热的太阳下未动分毫。
“长平已嫁与淮南王,你又何必如此,不要忘了,你是顺虞国的太子,不要失了身份。”女人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威严。她是当今皇后,统领六宫,却对自己的孩儿没有一点办法,如今他在淮南王府等了五日,现在朝堂动乱,百姓更是流言四起,今日她必须将他带回去。
太子神色松动,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马车内的母妃,皇后清楚的看见他儿子的眼底闪过泪光,忽的胸口疼的不能呼吸。
她的儿子,当今太子,从小养尊处优,处处高人一等,且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不管是文是武,样样信手拈来,何时这样过?
太子动了动干的起皮的嘴唇,声音很小很小,但皇后还是清楚的听见他说了什么。
“母妃,梧儿就快死了,孩儿想见她。”
话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日,皇上下诏,命宫内的御医上府为王妃医治,淮南王府不得不接旨,不过两日,王妃便脱离了危险。
民间饭馆酒楼无一不在谈的便是这淮南王冷酷无情,明明王妃娘娘能医治却不医,这长平公主命苦,从小无双亲,先又嫁与了这淮南王。
如今,本就不相融的皇上和淮南王经过这事,关系更加跋扈。
要说这太子殿下与长平公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这太子文武双全,又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之选,这长平公主虽双亲亡故,但父亲是当年护国大将军,母亲是西凉长公主,出生起便封号长平,后又被接入宫,养在太后身边。原以为两人会成为一段佳话,奈何这淮南王却亲自请旨求娶这长平公主。
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伸手拈起一杯茶,小小的喝一口,嘴角虽擒着笑,但面色冷酷的没有一丝人情味。
“这皇帝还真是爱子,居然插手本王王府的事。”
南相子叠起折扇,轻轻的放在掌心,“王爷当初娶长平公主不就是为了如此么?”
听见长平二子,男子皱了皱眉,放下杯子。
“这女人还真是命大。不过身子确实弱了些,才三日就奄奄一息了。”
南相子瞥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冷酷无情。”
“对了,湘儿小姐过两日就进府了。”
听见这儿,男人神色才暖了几分。
梧桐院内很安静,只有主屋亮着一点灯火,屋内的床边有着两女一男,男的站在一旁,一年轻女子手中拿着丝帕轻轻的为床上的女主人擦拭,而另一位上了年轻的嬷嬷眼泪一个劲的落。
床上安静的躺着一女孩,眉目清秀,巴掌大的脸蛋惨白如纸,手紧紧的抓着胸前的被套,汗如雨下,两条细眉扭住一团。
这场梦,好难过啊。
“阿娘……不要丢下梧儿……”声音似蚊子般细小,唇色惨白起皮。
絮娘听见她的声音,立马倾身到她耳边,柔身说:“公主不要怕,不要怕,老奴在……”
公主一把抓住她的手,安定下来,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睛。
一双眼本该漆黑明亮,可现在却因为虚弱而有些昏暗。
“公主,您终于醒了,吓死簌簌了。”那年轻的小侍女见她醒来,竟大哭起来。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絮娘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笑着说:“公主醒来本该高兴,你哭什么?”
簌簌一听,立马胡乱的将眼泪擦干净,“是,要高兴。”说着裂开一抹灿烂的笑。
“公主昏迷这么多天,肯定饿了,簌簌快去把厨房的粥端过来。”
絮娘边吩咐边将公主轻轻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簌簌应了声就连忙出去了。
“公主有没有哪点不舒服?头疼不疼?”
公主睡了许久,脑袋还处于迷糊的状态,双眼无神的看着絮娘,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直到喝了一点水才恢复了一点点精气神。
公主看向一旁一直站着守在旁边的坤,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说:“我好像梦见了西凉,它跟你说的一模一样,有大草原,天空特别特别蓝……”
坤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小主人,只觉得胸口难受的发闷。
公主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月亮,原来天是黑的。
“坤,你在西凉生活过,可以再讲讲西凉是什么样子的吗?”
“公主现在需要休息,等公主病好了,属下再慢慢跟您讲西凉。”
梧儿浅浅的勾起一抹笑。
“好。”那一对浅浅的酒窝在她脸上晕染开来。
这一修养足足七日身体才全部恢复。
今日天气很好,入了春的太阳很温暖,院内的梧桐树发了新芽,嫩绿的颜色给春天都增添了生机。
听说这颗梧桐树在建淮南王府之前就有的,因为树体高大美观便保留了起来,所以这座院子就取名梧桐。
“坤,你都不让让公主。”树下的石桌边,一身粉色衣裙的梧儿脸上已经贴满了纸条,一旁的簌簌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坤脸上却干净的如一张纸。
不远处的絮娘做着女工,无奈的看着她们。
“哼,不玩了,每次都是坤赢。”簌簌扯掉脸上的纸条,越过身去也将公主的脸打理干净,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蛋。
梧儿伸出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脸蛋儿,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呀,怎么输不起呢?”
簌簌撇嘴,“我还不是为公主您抱不平。”
坤抱手起身,走到她面前,悠哉悠哉地说:“明明是有些人想在我脸上贴纸条却贴不上,自己打牌那么烂还说为公主打抱不平。”
簌簌一听,腾地站起来,脸憋的通红,“你说谁打牌烂呢?”
“你。”
“你再说一遍!”
“簌簌打牌烂。”
“你有种别跑啊。”
“不跑等着挨揍么?”
“站住!”
梧儿撑着脑袋,看着他们打闹,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絮娘用手帕浸湿了水,将她额间的细汗擦干净。
“公主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在外面玩久了。”
“没事的絮娘。”说完又转头对坤说:“你不许耍赖,不许用轻功上屋顶。”
外院的侍女突然进来,簌簌立马停下来,疑惑的看了眼絮娘,然后走到公主身边端正的站着。
侍女到她身前后跪下行礼。“启禀王妃娘娘,刚刚管家派人到梧桐院传话说明日娘娘需去正堂,王爷的新良娣在明日进府。”
梧儿一愣。
新良娣?
一旁的絮娘已经让侍女下去了。
“这王爷太过分了,我们公主嫁过来时府上就有了好几位妾室,如今才成亲一个多月便又纳良娣……”絮娘连忙扯了下簌簌的衣袖,害怕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深宅大院的事情,公主和簌簌年纪小不明白,可她这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倒也通透了些。
这淮南王娶自家公主,不就是为了给太后,皇上和太子难堪吗?只是可怜了公主小小年纪就卷入了皇室恩怨。
第二日,絮娘早早的将公主唤醒,费了好一会儿才梳洗打扮好。
公主本身就生的俊俏,稍微一打扮就明艳动人了,因年纪小,还有着未褪去的青涩。
到了大堂,那些个妾室都已经到齐了,远远望去,衣裙五颜六色,像极了花园里争相斗艳的花朵。
“拜见王妃娘娘。”
每人都偷偷的抬眼看王妃,除当日大婚远远看过一眼后就没再见过,生的清秀,虽然俊丽,但不过是一个孩子,对她们没有威胁,而她们真正想看的是那位从外面乡野带回来的良娣。
“王爷到!”通报的一传,所有人站两边,只有公主站中间。
首先看见的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他很高,身体笔直,脚步沉稳。
可今天看见的他不如以往那么冷漠的不近人情,周身的戾气收敛了许多。
梧儿将目光放在她身旁的女子,嘴巴微张。
因为那人的身形居然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但脸蛋极美,一双眼睛像有水珠般,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拜见王爷。”所有人行礼,而公主却愣在原地。
“公主?”絮娘伸手拉了拉她。
“嗯?”梧儿回过神,见面前的男人正盯自己,连忙屈膝行礼。
“见过王爷。”
楚少痕冷哼一声,越过她。
“原来宫中教的礼仪也不过如此。”
底下一阵窃笑,而公主脸色微白。
所有人入座,王爷和王妃坐上座,下面的两边便是所有妾室,而那位良娣便在王爷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
今天之所以都在,就是因为良娣进王府大门,而祖先的规矩是正房需得吃了她的茶才能入府。
所以,这位曲湘儿要给王妃敬茶。
公主端坐着,看着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然后向她走来,确实是乡野女子,走路姿势甚至托茶手势都不是官家的礼仪。
下面传来小声的窃笑。
梧儿能看出来这位曲湘儿很紧张。
走到公主跟前后,正准备行拜礼,哪知旁边的王爷冷不丁地出声:“你不用跪。”
“啊?”曲湘儿神色微微慌张,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王妃。
絮娘脸色有些难看,不管是地位还是规矩,这位良娣都得跪王妃,王爷这是故意在给王妃难堪,怕是要传出去世人都会笑话公主,而府里的这些莺莺燕燕更不会把公主放眼里。
可梧儿不会想到这些,见曲湘儿为难,正准备开口说不跪也可,哪知还没说,旁边的王爷便站了起来,拿过曲湘儿手里的茶,重重地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
“喝。”
冷冷的一个字,公主吓的手一颤,连忙端起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楚少痕见她喝下才将目光转移,看向下面的那些女人,开口说:“从今以后,曲良娣无须向任何人跪,包括本王。”说罢便拉起曲湘儿的手,离开了大堂。
梧儿有些神色恍惚,手指因用力捏着茶杯而微微泛白。抬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絮娘。
絮娘拉过她的手,安慰地说:“公主别怕。”
别怕。
她怕吗?自然是怕的。她从来没有安全感,哪怕侍卫坤在她身边也是怕的。
不过短短几日,所有人都知道淮南王有一位宠之入骨的良娣,在王府内的地位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那王妃没有实权,从不出梧桐院。
梧儿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梧桐树叶上,嗒吧嗒吧……
刚刚絮娘跟她说,王爷之所以疼爱曲良娣,是因为前不久曲良娣在通往慈溪庙的路上救了受伤的王爷,絮娘还说,这曲良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怕王爷不是真的爱她,却也得了万千宠爱于一身。
王爷对曲良娣只是报恩不是真爱吗?怕不是吧,因为淮南王那么冷酷傲娇的人,却偏偏对曲良娣毫无保留的偏爱与袒护。
梧儿从腰间取下随身带的玉佩,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收入盒子中,刚好被进来送披风的簌簌看见。
“咦?公主不是随身带着这玉佩吗?怎么收起来了?”
梧儿将盒子上了锁,笑着说:“这是阿娘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怕弄丢了。”
“也是,公主把盒子给我,我帮您收起来吧?”簌簌接过盒子,把它放在了纳衣柜里。
这夜的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公主睡的很不安稳,老是被惊醒,簌簌和絮娘一直守她床边,而坤在外屋彻夜未眠。
不过几日就到了皇室女眷入宫拜见太后娘娘的日子,梧儿起了个大早,心情极好,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除了太子哥哥外太后也算对她很好的。
穿好了王妃华服,一件水绿色的广袖流苏裙,由簌簌和絮娘领着往府外去。
走到门口,哪知曲湘儿竟在。
“妾室见过王妃娘娘。”声音如流水细腻轻快,才短短几日,这曲湘儿倒是风韵了不少,精气神也比之前见过的好的多。
她虽说未行跪拜之礼,可屈膝低头这礼数倒是周到。
“曲良娣怎的在这儿?”絮娘问到。
“妾身奉王爷之命打理府内的事,今日王妃娘娘进宫,特意安排了马车。”
虽说有着炫耀的意味,可这马车确实比之前絮娘安排的要体面的多。
这管理府内的事本因由王妃娘娘掌管,可王妃整日的不出院门,而王爷又不待见她,便将一切事情交给了曲良娣,虽说是良娣,可这吃穿用度,待遇可都是以王妃的惯例给的。
“那便麻烦曲良娣了。”
“是妾身该做的。”
梧儿也没再说什么,由絮娘掺着上了马车,她对曲湘儿没有讨厌,却又谈不上喜欢,只是感觉跟她待一起浑身都不自在。
由宫人领着进了福寿宫,太后娘娘以及各位嫔妃都在。
“长平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
主位的的太后一身正装,虽贵为太后,年纪却不到四十岁。旁边的皇后风华绝代,脸上的妆容精致而华丽。
“长平,到哀家这儿来。”太后朝她招手,公主笑盈盈的将手递给了她。
太后端详着她,抚摸她的手,一脸心疼。
“怎的瘦了如此多?”
“长平近日只是胃口不佳,太后娘娘不必担心。”
太后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对着皇后说:“你看这小脸,惨白惨白的,一会儿你命人送些补品到淮南王府。”
皇后看了眼长平,点点头。
随后便是宴席,长平胃口不佳,早早的放了筷子。
“现在也该下朝了吧?”皇后话还未落,通报监的声音便传来。
“太子殿下到!”
皇后脸色一变,正准备起身,却被太后拉了一下。
皇后懊恼,昨晚上对太子叮嘱了又叮嘱,让他不要到福寿宫来,怎的如此不听话。眼睛晦暗不明的看了眼长平。
太子还穿着朝服,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在屋内看见一到熟悉的身影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孙儿拜见皇奶奶,见过母后。”
“快起来吧,煜儿怎来的如此早?”
内监们已经搬了椅子到太后身边,太子走过去坐下,撒娇搬地说:“煜儿这不想皇奶奶了嘛。”倒是把太后逗的大乐。
煜儿喝茶的时候看了眼身旁的长平,见她如此瘦弱,心疼的胸口绞痛。
以前在宫中的时候虽也瘦,但也不会这般没精气神。
一阵嘘寒问暖后,基本都已经走完了,长平见时候差不多了,王爷也应该下朝回家,路上不会碰见了才起身跟太后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