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温泉(日本人叫露天风吕)内外两重天--四周是滴水成冻,冰雪触手可及,池内是水滑汤暖、热气腾腾。
感官的体验也是两重天--身体-酥-软发热、头顶清冷结霜,冒着汗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冰天雪地的严寒冷酷和天然温泉的温暖舒畅神奇地融为一体,真是人生一大享受!--莫言《北海道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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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回来,学校已经放假了,因为没有像国内那样轰轰烈烈的考试,而给人的感觉只是这周过完了,下周不用来上课。那是从2月初到4月初,悠长的假期。
经过省吃俭用的半年,我手里也有了些积蓄。一人在家,十分无聊,便萌发了外出旅游的想法。于是便选中了山梨县著名的石和温泉。
言归正传。
列车钻进山谷,便看到了雪。通往石和的列车只有四节车厢,与城里见首不见尾的JR(日本国铁)大不一样。
车里几乎没有乘客,而我乘车的时间恰好是上班高峰,想必城里的列车已经成了金枪鱼罐头,说不定哪个被挤得抽痉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哭。我有一种逃离城市后的幸福感。
列车开得很慢,山谷的景色一览无余。沿着山腰弯曲的轨道,时上时下。隐约看到白雪覆盖的小村庄,有人在屋顶上除雪。两山之间的小车站,那里便是石和。
没有自动检票机,检票员在一边悠闲地晒太阳,出入车站几乎是随意的,这恐怕就是山里人之间纯朴的信任吧。
石和是山谷中的小镇,小到半个小时就能从这边走到那边。镇里比较大的建筑恐怕要数威士忌酒厂了,其余则是一栋栋别墅。门前的排水沟里流淌着清澈的水,像血脉一样把小镇连接起来,看着流水,让我感到了小镇的生命。
入住的宾馆叫八田。刚走到门口,便看见门前的名牌上有我的名字,日本人家门口都挂写有主人姓名的名牌,旅馆则挂客人的名字,这使我顿时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走进大堂,所有人都停止手上的工作,向我鞠躬问好。真是太受宠若惊了。宾馆服务员是身着和服的老年人,年轻人出外打工,镇里的老奶奶不得不出工干活了。
和蔼的老奶奶把我引进房间,交待被褥的位置,电视的用法,还给我沏了杯茶。一切安排妥当,即将出门之时,给我行了个大礼。
我顿时倍感震惊,这岂不折了我的寿!于是赶紧趴倒,作五体投地状。老奶奶吓了一跳,以为我不慎跌倒,赶快扶我起来,并再三提醒"注意脚下"。
令人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光衣服,跳进温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舒适,水面以上是冰天雪地,水中却格外温暖。
大雪覆盖的群山背后,富士山峰隐约而现。侧耳聆听,有潺潺水声,有啾啾鸟鸣,我便像在世界最安适的地方,欣赏大自然音与画最完美的结合。
没有了衣服的遮挡,我无余地暴露在山水之中,人本就是赤裸裸地来到世界,穿上衣服、戴上面具,和孕育我们的自然越来越远。
现在,脱去了伪饰,回来了,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已化作自然的精灵。
飘起了雪花。天的那一边还是蓝的,这一边却下雪了,山里的天气真不可思议。雪不大,缓缓地飘落而下,还在半空,便和温泉的蒸气交汇成了水。
雪也是有味道的,凉丝丝、清洌的味道。我倚在石头边,只把头露出水面,脑门上还顶着块白毛巾。眯缝着眼,什么也不想,一动也不动,我就要融化了,与雪花、温泉融为一体,化作水,回到生命的原点。
草丛中有响动,我连忙起身来看。雪地上隐约一排脚印,在草丛处消失了。我静静地看着,又是一片响动,一只小动物从温泉池边经过。怕惊了它,便游到稍远点的地方。
不一会儿,小动物现身了。一只灰色皮毛的小狐狸。它蹲在池畔,毛茸茸的大尾巴卷着身体。鼻子一动一动的,瞪着两只小圆眼睛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看到野生动物,觉得无比神奇。
我与狐狸对视着,但不敢接近,怕吓跑了它。忽然有种负罪感,人类把森林变成城市,并独占起来,动物不得不远离人群,且生存空间越来越窄。更可恨的是,把森林毁了再种树,美其名曰:绿化;把动物赶跑了再抓回来,放进笼子里让人们看,还称培养爱心。
记得小时候,我常和伙伴捉蜻蜓。那时,就是在北京最中心的西单,都能看见蜻蜓停在竹枝上吸露水。
如今呢,恐怕连四环以外也难见到蝴蝶蜻蜓了吧。在石和,看到了野生的小狐狸,这怎能不让我激动呢。就这样陶醉着,直到夜幕降临。
到了晚饭时间,老奶奶竟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温泉,推开门,喊道:"小伙子,吃饭了。"
我全身浸在温泉里,只露一个脑袋,并尽力地向石头后边她看不到的地方游去。"这就来。"我想这老奶奶肯定把我当自己家孩子了。老奶奶笑着,关了门。我从水里出来,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满脸通红。
晚餐相当丰盛,且都是我平时难得一吃高档美味。入口即化的金枪鱼寿司,浸着半只螃蟹大酱汤,还有烤鳗鱼、炸大虾。
我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天堂。
我不遗余力地将每道菜吃完,连生鱼片里的芥末都吃了个干净。最后,老奶奶还烫了一壶酒,让我边泡温泉边喝酒。神游于微醉中,眯上眼睛数星星。想起《顽主》里一句台词,"我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告别了八田的老奶奶,向镇上的酒厂进发。山梨县是葡萄的名产地,治酒业也相当发达。我参观的酒厂就能生产20余种,其中包括威士忌。本人一向好酒,到了酒厂自然兴奋。
车间里非常干净,只看见几个操纵机器的工人。我想起曾在北京参观过的面包厂,自动化程度也很高,操纵机器的工人也不多,但是,总觉得厂房里脏脏的,自那以后,我就很少买超市里的面包了。
参观路线的尽头是20只酒桶,上有龙头,可自取品酒。我饶有兴致地拿了20只杯子,分别取上一些。
起初的几杯尚可分辨出是红酒、干白、葡萄汁、洋酒,之后便都觉得苦、涩和酸,还有些天旋地转之感。看来,即使只喝一口,20口后也能一醉方休了。
离开酒厂,酒气全消,忽见山脚下一户人家,场院里摆满了大小石块,恐怕是石雕艺人的住所,便上前去,一看究竟。
推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水晶,原来院子里的石头都是水晶原石。热情的主人招呼我,说:"这些都是采自富士山脚下的水晶,挑一块做成项链送给女朋友吧。"
我想,富士山下的水晶一定有魔力,而且我的星座守护石正是紫水晶,不妨做上一条,留给我未来的女友。
在主人的打磨下,看似平凡的石头变成了晶莹的紫水晶,我想起明治皇后的一句诗"宝石须经千重磨,否则平凡如砂石。"
好在人不像自然界的石头,生下来便注定了是砂石还是宝石;好在人也不同于自然界中的宝石,要被识者发现后才能尽显光彩。人的伟大之处在于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砂石也能变宝,金子终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