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我慢条斯理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自信,“你现在也知道了,白天在你的房间里发生了诡异的事情,按照潘若岚告诉我们的情形,难保昨天晚上她碰到的东西不会再次出现,所以我就让琳琳晚上对你的房间多加关注,以防有什么意外。”
潘晓显然对此并不相信,她撇了撇嘴巴道:“那我还得谢谢你了,程先生?”
“不必了。”我厚着脸皮说,“毕竟昨天晚上我也是多虑了。从今天早上你活力四射的情况来看,你房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句话很明显触动了潘晓的神经,她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影,只是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静下来,刚才的一股愤懑的气息稍显即逝。
我是故意的。这个女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反感,我想该让她知道一下口不择言的后果了。虽然我带着私人的目的介入了这件事情,但并不代表我和琳琳可以被她肆无忌惮地挖苦。
“潘女士,我想你我彼此都对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十分明了。昨天晚上一切平静,也就表明不会发生什么其他的不测。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同时,不管是我还是琳琳……”我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琳琳,接着说,“我们都对带给你的不便深感抱歉。”
这番彬彬有礼的套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已经站起身来做了个要走掉的姿态,一旁的琳琳心领神会,也从容不迫地从沙发上起来,礼节性地冲着潘晓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显然潘晓没有料到我们会这样干脆地道别,她一时不知所措,张皇地看了看身后的门,半弯着腰身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了。
“我并不是让你们走,也没有别的冒犯的意思,你们不要误会了。”她语速变得急促起来,虽然还带着一点冷漠,但明显软了下来。
“我倒是觉得,我们现在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不动声色地忽略掉她示弱的话题,含糊其辞地说。
“你知道……”潘晓脸上挂不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那个房间,或者说我这个房子,还是有些古怪的……昨天晚上没发生什么……未必……未必就安全……”她似乎自己都陷入了混乱的思维中,喘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调查一下,我可以负担费用。虽然我不知道之前潘若岚出的数目,但我可以保证不少于那个数。”
“调查什么?”我明知故问地说,“和潘若岚委托给我的一样吗?”
出乎意料的是,潘晓摇了摇头,然后皱皱眉头看看不远处的卧室:“我想你们调查一下,那个我墙壁照片中的女人到底是谁。”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似乎身旁的琳琳也是如此。上午湿热的空气重新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贴近肌肤,整个身体立刻像是被放进了封闭的烤箱,变得躁动不安。因为已经过了上班的时刻,小区周围相对比较安静,老人们手中拿着大小各异的马扎,冲着每一个树叶遮蔽的阴凉之处踯躅而去,慢慢蠕动的行人身上弥漫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松软,似乎炽热的阳光将一切精力和力量都蒸腾成了烟尘,随风飘走了。
“程哥,咱怎么查啊?”琳琳这次走得很慢,看来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扬扬手里的手机:“不是拍照了吗?回去慢慢看,总能发现点线索的。”
离开的时候,我将满满一墙的照片都拍了下来,每一张都挑选了最完整的角度进行拍摄,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当时琳琳一直都沉默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林林总总的相片,眼神中带着一丝忧郁。而潘晓显得忧心忡忡,似乎有什么十分担忧的事情在困扰着一样,作为这个房间的主人(也有可能不是),她竟然还不如琳琳镇定。最令我感到疑惑的,她始终不敢面对墙上的照片,即便只是一堆薄薄的纸片,她的行为或是神态都表现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怯意。
我不由对昨天晚上在她房间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琳琳是什么时候潜入她房间的?既然她这么害怕墙上的照片,为什么还能在漆黑的夜晚一个人入睡?
最重要的,这种害怕很不寻常。我隐隐地有种感觉,对于这个照片中的女人,潘晓似乎知道些什么。至少,并非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一无所知。
路上我没有和琳琳说太多,因为天气的原因,我在暴晒的大街上实在是没有谈话的欲望。嘴巴里也因为温度的升高变得焦渴难耐,多说一句话对我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回到店里的时候,当我对着凉白开一番牛饮之后,泡上一杯正宗的铁观音,再对着袅袅茶香打开电脑时,你可以想象我心里的那种惬意和舒畅。
琳琳就没这么舒服了,她看着我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马上从电脑旁探过身来说:“好了没有?我都已经导到电脑里了。”说完她指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自己也琢磨琢磨,跟你学点东西。”
“别对我那么自信。”我笑呵呵地说,“你程哥也不是万能的。谈法律我还懂点,但我可不是侦探,要找线索我还是个小学生呢!”
琳琳吐吐舌头,嬉笑着说:“别逗了程哥,你可太谦虚了。我今天可是见识过你的本事了,牛啊。话说你平时可隐藏得真深,滴水不漏。这方面你要是小学生,我不成幼儿园的小孩子了?”
这话听着舒坦,虽然拍马屁的意味十足,但我还是心甘情愿地上了套。兴致一上来,不由脱口说道:“不如我们两个分别看看,等一个小时之后碰个头,看看自己都发现了什么?”
这个比赛的建议引起了琳琳的兴趣,她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得跳了起来,还郑重其事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然后抱着电脑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我长舒一口气,动了一下电脑的鼠标。一张充溢着笑容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明亮的眸子里全是暖洋洋的热情。
我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这照片的出现变得明朗了很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瞪大眼睛一点点查看起来。
一个小时后,我的房门被准时敲响了。伴随着琳琳轻声的呼喊,安静的小房间马上变得喧闹起来。
被冗长的等待消磨掉了最后一点耐心后,琳琳情急之下一把推开了房门。
“程哥,你看出什么……”琳琳刚刚说出这几个字,就被一声断喝吓得一哆嗦。我从键盘上方扭过头,呵斥道:“出去!我还没看完!”
她一脸不情愿地将门重新合上,嘴里嘀咕着什么,显然心情十分不爽。
等我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了无精神,疲惫得简直能够直接躺倒在地上睡过去。对面长椅上的琳琳已经睡着了,旁边杂七杂八地摆了几个空饭盒。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但竟然没有任何饥饿感。走过去晃了晃头发披在脸上的琳琳,我轻声说:“起来吧,丫头,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琳琳开始还很懵懂,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之后才踉跄地跟着我进入房间。
我指着电脑屏幕上排列整齐的照片预览图问琳琳:“你发现什么了吗?”
琳琳已经恢复了神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是眼睛有点酸疼,叫了个盒饭吃光就困了……”
我叹口气,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那你发现什么了?”琳琳饶有兴致地问。
“怪事。”我言简意赅地说,“我发现了两件怪事。”
我随手打开其中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室内照,站在客厅明亮的光线下,照片中的女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上身一层薄薄的浅蓝披肩映衬得她的眸子闪闪发亮。身后是极其简约的亮白色家具,边角凌厉地勾勒出一种现代感和强烈的艺术气息。
女人手中半握着一个精致的苹果,因为苹果表面折射的五彩光线,很容易判断出这是个水晶道具。阳光从女人温润的背面透射出来,让她的面目不甚清晰又充满梦幻般的色彩,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种圣洁的光环中。
“好艺术。”琳琳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我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点击鼠标把照片放大,然后问琳琳:“你看这张照片中的女人,眼睛有什么不一样吗?”
“眼睛?”琳琳赶忙凑近过去,低头看了一分钟才说,“没什么异常啊,不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是吗?”我心中一个想法被证实了,这让人十分激动,“你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了。”琳琳皱着眉头费力地思索着,我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潘若岚?”我提醒琳琳,虽然我知道她的回答。
“有点像,又好像不是。”她迟疑着说,“要是她我当然能够认得出来,你也见过她嘛!”
“这是第一点奇怪的地方,下面是我发现的第二点奇怪的地方。”我指着屏幕上的另一张照片说,“你不是说要跟我学习吗?姑且算作一种考试吧,你看看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
“还有怪事?”琳琳一下子来了精神,刚才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
“当然。”我的语态掩饰不住的疲惫,“你以为我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就看出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吗?这才是我刚才发现的重点。”
琳琳闻言十分激动,直接坐到椅子上开始全神贯注地观察起来。一股沉重的乏力感慢慢扩散至我的全身,带着股难以言说的困意袭来,我不由踉跄起来,连忙扶着一边的沙发扶手坐了下去。
直到琳琳将我从沙发坐垫上猛烈地摇醒,我才发觉自己已经瘫倒在沙发上昏睡了很久。窗外已经完全露出夜晚狰狞的黑幕,马路上人来人往的熙攘声渐渐散去,只有一两声汽车疾驰而过的轰鸣音,反而衬托得一切愈加安静。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闷热起来,醒来的我感到油腻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自己的脊背,抬头看去,原来房间里的空调已经被关掉了。
“我关的。”琳琳盯着我,面无表情地说,“我害怕,刚才身上有点发冷。”
我没说话,只是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很显然,她发现了什么。
琳琳等我站起身来,才侧头示意让我过去。
我看到屏幕上那张被刻意放大到极致的照片,就知道琳琳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你说的‘怪事’是不是这个?”琳琳白皙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电脑屏幕上的一块区域,灯光下能够看到那指尖在微微地颤抖。
我点点头,然后直视着她煞白的脸:“你终于发现了。有什么想法?”
半天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颓然地坐到沙发上。
“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在这一张照片上看不出什么。”琳琳冷静了些,说道,“后来我突然想到,说不定把所有照片都看一遍能够发现什么,于是我就浏览了这个女人所有的照片。开始的几张我什么都没有发现,直到我看到一张夜晚的正面照……”琳琳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完全理解她现在的感受,而且我清楚地知道她指的是哪张照片。
开始我发现那件怪异的事情时,同样一身冷汗,手脚变得僵硬起来。
“然后我疯了一样点开所有的照片细细地寻找,每张都有。”
“我知道你也发现了照片中的隐藏的女人。”我直截了当地说,“对吧?”
“对。每张照片中竟然都有这个女人。”琳琳说着找到一张清楚的室内照,点开放在桌面上。
这是一张在房间内部拍摄的单人照,女人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嘴角完成一个和暖的弧度,眼神充溢着浓浓的爱意。她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身体微微后仰地坐在一张竹椅上面,身后是一扇硕大明亮的玻璃屏风,上面用精细的工笔描摹着竹林清溪、小桥流水,十分有诗情画意。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琳琳的鼠标定格在其中一个地方。如果将目光聚集于那里仔细地看,我们就可以看到有一个影子显现出来。
另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
事实上,这张凭空出现的面孔十分模糊,若非放大了若干倍是断然发现不了的。它映衬在那扇光滑冰冷的巨大屏风上,很容易就被误以为是一个什么物体的阴影,即便是放大了如此多的倍数,也只能隐约地看到是一个女人,留着长长的头发,面部五官只有大概的轮廓,再无其他。
然而,这还算是所有照片中比较明显的。很显然,那扇玻璃对于发现它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在各种照片中反复寻找这个身影时,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和眼力,精疲力竭到几近昏睡过去。
然后,我有了一个可怕的发现:所有的照片中,都有这个神秘的女人。她诡异地出现在照片的各个角落,却都与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未曾有过一张正对镜头的表情,所有的照片中,她或侧身或背对,只给出一个遥远的身影,甚至连一张全身照都没有。虽然姿态各异,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非常隐蔽,如果不带着鲜明的目的去找寻,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个神秘出现的女人像是在灿烂的阳光下突然飘过的一片硕大的乌云,遮住了所有和煦的暖意和美好,让一切刹那间变得冰冷刺骨、寒意丛生。
这是我从纷杂的照片中发现的第二个秘密。现在看来,这正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你有什么想法吗?”我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琳琳,仿佛透过她光洁的额头听见了那些急速跳动的思绪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
“潘晓很可能知道些什么。”琳琳突然冒出这句话。
“为什么?”我有些明知故问。事实上,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让我们打探照片中的女人是谁,现在看来,这话似乎有些模棱两可。你不觉得吗?”琳琳轻轻地说,“要知道,照片中有两个女人。”
我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太隐晦了吧?未必我们就准能发现这个影子?万一我们发现不了呢?”
“万一我们发现不了,就会被她淘汰。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有一种感觉,潘晓是在试探我们,她故意不告诉我们照片的秘密,就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大能耐。”琳琳慢条斯理地说,似乎胸有成竹。
“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我不以为然。这毕竟都是琳琳一个人的推测。
琳琳无声地笑了,她重新摆出那个翘着高跟鞋的姿势:“别忘了,程哥,我昨天晚上进过潘晓的房间。”
对了。我心里突然抖了一下,情急之下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琳琳这丫头昨天晚上摸进了潘晓的房间,这正是潘晓白天大发雷霆的原因。
“这事儿你得详细给我说说。”虽然被触到了痒处,但我还是尽量表现得有所忌惮,“我比较关心那晚你的安全,你晚上竟然还有胆子摸进那女人的房间,你胆儿挺肥啊!”
“胡扯。”琳琳撇了撇嘴,叹出一口气,幽幽地说,“我是被骗进去的。”
“被谁?”我愣了一下,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说了你就懂了,不过我说了你可别害怕。”琳琳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却有些游离,“我昨天晚上看到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这算什么?”我当时没有听懂这句话,打个哈哈说,“废话。除了你和潘晓,还有我呗。”
“除了你。”琳琳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这次,眼神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