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黑水林东部的河边原为黑水镇,二十年前依托着造纸厂,居民生活水平基本和市内持平。随着城镇化发展,营盘市向外围拓展,黑水镇也因此并入市内五区,然而生活并没有因此好转。人口流失,业态单一使整个小镇略显破败。
张勇把车停在陀河北路的十字路口,向外四处打量。案发当天的报警电话就出自这个不起眼的屋子。
从案发现场到小卖铺一共三里路,张勇寻思着,沿途居然没有一个摄像头,嫌疑人肯定知道这一点后才选择这条路线。可他为什么在小卖铺停下呢?买烟?还是没有吃晚饭?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这些问题他想亲自听老太太回答。昨天晚上由于时间太晚,多有不便,老太太的家人拒绝了警察的深入调查。据她家人陈述,老太太当晚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案发时间一直在小卖铺附近转悠。由于当晚有雨,老太太并没有走多远,应该是在废品池清理垃圾。
屋里很暗,张勇死劲揉了揉眼睛才勉强适应过来,随着他深入的脚步,地面发出‘噗呲噗呲’的水渍声。昨晚的雨很大,雨水已经浸透墙面顺着墙根流了下来。“还好不是血渍,”张勇大喘一口气,飞速走向收银台。“您好,阿姨,我是公安局的民警。”
坐在凳子上的老太太没有理会,两眼盯着没声音的电视屏幕,时不时还往嘴里塞花生仁。
“您好,”张勇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你家人在吗?我是警察。”说着,他从口袋掏出带警徽的证件,恭谦地递了过去。
老太接过证件,很严肃地站了起来。她看着警徽,嘴里还不停地咀嚼食物残渣,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敬畏的意思,倒像极了查假证的人。张勇哈着腰,再次表示对老者的恭谦。“阿姨,您别怕,我真的是警察……”
啪!
张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耳刮子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躲闪,衣领已被疯癫的老太死死抓住。“别,别,别追,别追了。”她倾斜身体,嘴里念道。
诡异的气氛本就让张勇提心吊胆,加上老太的失控,这个无所畏惧的男人居然惊出了冷汗。他拉扯开老太的手,迅速往后退。老太没有消停的意思,一个劲往前冲,直接把货物架给带翻了。
“妈婆子!”后房门钻出一个中年妇女,急急忙忙大喊道。“又开始发疯了,你放开。”那女人微胖,身体略微右倾,走路有点不利索。“你们这些民警怎么这么不靠谱,不是说了先联系我再来吗?”说着,她擦了擦嘴上的油渍。“我妈有老年痴呆,你们问什么都没用,说话都够呛。”她甩开老太的手,向前一步,用庞大的身子挡在前面。“有什么事直接问我。”
“不不不,”张勇连忙解释道,“我想还是通过当事人了解才能准确无误,毕竟,”他吞了一口气,“昨晚死了一个人。”
妇女显得相当不耐烦,转身便要走,“那行,你把她带走吧,好好问,往细里问,最好待个十天半个月,我也省得给她做饭。”说完,妇女回到屋里,消失在更深的厨房。
老太安静了许多,不知什么原因,一直盯着张勇的袖口。张勇见她情绪稳定,抓住时机问道,“阿姨,我想……”
呸,一口唾沫径直飞向张勇的裤腰位置。他连忙躲闪,也不知道避开了没,四处寻找着遗留痕迹。裤子上没有,地面墙上没有,他焦急地左右点脚,就差挥起拳头。
嘟嘟……手机响了起来,张勇拿起电话便喊到,“怎么了,外差呢。这老太太会打人,你们昨晚怎么不说。”
电话那边很平静,窒息的平静,一口吞气声后,说道。“嫌疑犯确定了。”
“什么?在哪?”张勇扭头就走,毫无恋战之意,时不时还观望裤腿,对那口消失的唾沫耿耿于怀。
“姜队已经拿到了逮捕令,我们正在路上。”
“好,给我定位,我马上就到。”
“抓紧时间,据可靠举报消息,嫌疑人正要潜逃。”
(14)
许达可以说是一个工作狂,很长时间没有停歇,突然间闲下来多少让他有些不适。人工作的目的有很多,有的是为了理想,有的是为了更多钱,有的是为了养家糊口,还有些仅仅是因为需要工作,最好是花时间费脑筋的工作,这样就不用去想过去的事了。可即使这样,更可怕的是,每一天都将成为过去,成为明天痛苦的源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突如其来的烦躁让许达很想挠头发,但理智还是制止了他。头发要是没了,明天就不只是不适那么简单,可能还会流眼泪。
天气太好了,屋里金灿灿的,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外面的天空是湛蓝色的,草地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许达正想着睡个回笼觉,两眼无神地向衣柜撒去。“对了,柜子里还有小琪的外套,”许达立即惊坐起来,“小琪一直说要拿回去的。要不给她送过去?”
他说服了自己,很快便拨通了号码。“你的衣服还要吗?我给你送过去。”
“不要了。”
“你之前不一直想要来着吗?”
“可你也一直没舍得给我啊。”对面的语气并没有想象中友好。
“我想好了,还是还给你吧。不穿浪费了。你有时间吗?”
“没有,我上班呢。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挺忙的吗?”
“我其实就是,想见见你。没别的,送完东西我就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应道。“最后一次,你来我公司楼下的奶茶店,到那等我。”
“好,我这就来。”
肯定的答复让许达欣喜若狂,可挂电话后,他再一次陷入落寞。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听她的声音,却把仅有的都弄丢了。他工工整整地将衣服归纳到纸箱里,看了又看,一次又一次,直到衣服折出了棱角才劝自己结束。他知道,这一次真的没有以后了。
许达缓缓坐下,做着最后的挣扎,此时此刻怎么能没有香烟呢?他将手伸向一旁的抽屉,抱着侥幸心理来回摸索。“这是什么?这破手机怎么会在抽屉里?”他再撇头看了看未满的箱子,觉着少了点什么,便把手机也放了进去。
这纸箱并不沉,但由于尺寸过大,许达的胳膊不好吃力,搬运到后备箱的过程中显得相当狼狈。好些个大爷想搭把手,都被他委婉拒绝了。这也能理解,没有人希望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是许达这样自尊心强的男人。
眼前这个奶茶店许达没有来过,自打分开后小琪便换了工作,重新开启了新生活。想到这里,他再也没有踏进去的勇气,不停地搓着方向盘。许达心里很清楚,小琪没少在这店里约会,这儿不属于他,即使作为顾客也会让他非常别扭。
“这不能随便停车,”车窗外的一个男人凑近了说道,“赶紧下车,去前头交一下停车费。”
“我才停三分钟,交什么停车费。”
“三分钟也得交,五块,就在这楼的保卫处。”
见这陌生人比较难缠,再者怕耽误了见面,许达咬咬牙,很不情愿地下了车。可还没等他完全从车里出来,便被蜂拥而上的人按倒在地。
“你们这是干什么?”
“叫什么名字?”
“许达。”
“就是他了。”
“什么什么?我干什么了。”
“后备箱有女人的衣物和手机。没错就是他。”
“这衣服和手机是谁的?你们按轻点,让他说。”
“我,我,”许达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前女友的。”
话音刚落,场面一度沸腾。“没错了,就是他。”
许达被按得双脚离地,不得动弹,他想叫,可不管怎么样也叫不出来。迷离间,在人群的一角瞥见了张勇。张勇脸色苍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朋友居然是杀人犯,一想到自己还为他偷了局里的卷宗,心里苦恼不已,丢下烟头转身便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