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那些雪的感觉
温柔的身体的感觉
鸟在月亮里飞的感觉
都好极了
——顾城
贺明从一片暖阳中醒来,冬日初晨的阳光如同白水晶般璀璨透亮。她依稀记得毕霄今早临走时嘱咐,中午会回来,然后一起去一个地方。她乐意之至的答应了。于是从一室寂静中醒来后,她并没有先前那种内心空旷的落寞之感。而是满心欢喜做起外出的准备工作。
穿正式得体的藕粉色连身毛衫,长至脚踝保暖又利落,简约棕色皮靴,搭配一件长呢大衣。特地选了黛蓝色,庄重威仪,V襟留白也不至太厚重。没有许多色彩的着装,总是修持而肃正的,亦如毕霄的着装风格。
看到穿衣镜中的自己与某人那极搭的穿衣配色,内心雀跃的贺明表示非常满意。
她下楼后,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在餐桌前摆盘坐下时,偶一抬眸,视线从大落地窗一直铺展到屋前尚有未化白雪的草坪上。但引起她注意的却并不是这些几天前就堆积的皑皑白雪,而是一双穿薄绒裤的纤细双腿。
腿的主人大概是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身子被巨大门沿廊柱遮挡,从贺明角度看过去,只瞧得见那双腿以及无规律晃动着的双脚。
贺明随即起身朝门口走去,开门前她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
“你确定要把这个送给她?这可是。。。。”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让外面说话的人霎时止住声音,而后将信将疑的转过身来,以满面欣慰的目光看着屋里的人。仿佛她行了多大的善似的,我见尤悦。
“你们——”搞什么鬼,这两个人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丫头说要来你。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来,我就只好屈尊俯就陪着咯。”周沉木穿三叶草的橙色棉袄和藏青运动加绒裤子,戴红色套头线毛也是同一品牌,却配了双红黑色的AJ1,厚厚的赤色围巾把眼睛以下包的严严实实,生怕与冷空气有半点接触似的,裹得像个大粽子。还是只极其昂贵的大粽子。
原本坐在台阶上的周思源也闻言起身,尤其不畏寒地穿了件与往日张扬着装不同的朴素带绒长衣,深兰色,跟贺明今天的选色惊人的不谋而合了。抱着一块巨大的板状物,东西用一块红绸布包着,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女生见这位几日前曾对她舍身相救的人对旁边那位造型夸张的男人面露惊色,便慢慢开口解惑道:“他怕冷。还是个阿迪狂热粉,但AJ系列的鞋子比较保暖,所以出现了如你所见的诡异搭配。”
贺明不甚感激的朝周思源点点头并侧开身,示意这两位赶快进屋。
“毕老大也太灭绝人性了。我们可是很早就到了,他竟然不让进屋,说什么会影响到你休息。愣是让我们等你自然醒,这大冷天儿的,简直太不厚道了,太没有人文关怀了。”尤其矜贵的周总一进屋就忙苦不迭的发泄自己来自某人强力对待导致的心理失衡和情绪不满,“我就算了,Camille她可是女孩子耶,这么冷让小孩子在外边儿候着,你真得好好劝劝他别再这么曲高和寡的无视同门友爱,否则他会失去我这个可爱迷弟的。”边卸下抗寒装备边不停控诉着对当事人不敢言明的牢骚。
好样的,她怎么之前没发现这位总经理竟然是这么个玻璃心的撒娇小公主呢,反观被称为小孩子的周思源,从进屋开始就不发一语,跟之前躁动张扬的形象反差极大,倒叫贺明有些不适应了都。
“卫生间在哪儿?”小公主不仅有小情绪,很显然还是个事逼。
贺明迅速指了指客厅右前方的走道,希望他快去解决,别再碎碎念了。
他一离开,空旷的客厅顿时恢复先前的静谧,贺明怕周思源冷特地将暖气开的很足。拿了刚刚没来得及吃的自制南瓜馅饼挨着女孩坐下,“吃吗?我自己现烤的,味道可香了。”
对方却摇摇头,拒绝了她。
“我本来打算几天前就去探望你的,但——”小丫头说着,声音蓦地一滞,带着些哽咽,“一直没准备好,也觉得——很害怕。”声色惊颤,仿佛真的心有余悸似的,“所以一直拖着没去。”
哈。贺明心说这张扬跋扈的姑娘惊怯不安的模样还真是新奇,但瞧她神色恭敬,贺明也不想打趣她只轻声安慰:“没什么可怕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说着还晃晃脑袋摆摆胳膊肘以示康健灵活。
没什么可怕的呀!比起切肤的疼痛,她更怕的是人事不顺,在猜忌与妄忖中惊憾而生。
那才是真的可怕。
周姑娘闻声静静调整自己的呼吸,深深的提气呼气之后开口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然后把刚刚起就一直小心翼翼抱着的大板框递给贺明,并不拆开来,神色珍重,活像圣火交接般神情肃穆,难得她这么乖巧粘人,贺明也郑重其事接过来。
欲将拆开来一探究竟时,丫头却说,“等我走了再看吧。”羞怯的不像样子。
故意踩着点出来似的,周思源刚把东西递给贺明,周沉木就过来一并坐下。见女生一脸的羞赧瑟缩,这男人也觉得新鲜似的马上打开话匣子,想要调侃调侃近日来行为反常的小妮子。
“总算是送出手了啊,话说你——”
“我要办的事办完了,你自己快速武装,我先去车里等你咯!”却不想小姑娘口舌尖利,不甘示弱打断他的话,起身时不忘看一下沙发椅背上周总那繁杂的装备,帽子围巾棉袄一大堆摞着,心中暗忖,穿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厌其烦的全都卸下来,真是麻烦。
“欸嘿——!!!”被嫌弃麻烦的男人挑起英挺的眉头,半瘪的薄唇表达了一个适格老父亲拿大小姐没办法的由衷无奈。
“我差不多下周就能回公司上班了,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你快跟着她去!”贺明也连连催促,不敢叫周思源一个人四处溜达,谨防不测。
“等你两小时,座谈三分钟。你们可真是活祖宗啊活祖宗。”年轻男人虽然嘴上愤愤,但穿衣戴帽的动作却是麻溜的很,长臂一挥一笼即穿好棉袄。系围巾的时候他又忽然停住,若有所思的抬眸问贺明:“你之前是KAZUHISA(和久株式会社——对外贸易联络处)的吧,听没听说过一个叫纪勉因的人呢?”语气相当随意。仿佛无关紧要随口一问。
贺明想了一下,“倒是没听过这么个人,和久那么大,我们企划部一般做统筹,联络外场事宜,不可能像人事部那样谁都认识。”
男人闻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再追问什么,临出门前只正儿八经说了句:“这次的事算我欠你的,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开口就是。”酷酷的,隔着围巾朝贺明承诺道。后者则没当一回事似的,要他别磨蹭,赶快去陪大小姐。
她毕竟对这年轻副总的脾性知之甚少,也没打算从其言谈当中分条缕析找出什么惊人信息来。她如果稍微想想,想想这一向不把工作拿到公司以外的场合谈论的人竟然突然问及她从前公司的某个人,必定事出有因。
就好比一个一直插科打诨的人突然正经起来,其所言,必定紧要且暗含深意。
毕霄到家时,贺明正在大门前铲雪。穿的得体端庄却干起了体力活,见他停好车便激动的朝他招手,毕霄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原来不是铲雪,而是在堆雪人。不是新雪且沉积成冰的缘故,堆出来的姑且可以称之为雪人的东西实在丑的可以,毕老大见势也不打击她,只在旁边静静看着,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微笑。
哼哧哼哧又铲了几块雪,贺明终于对身后静立如松的人投射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挠人视线招架不住,停了下来。
“要帮忙吗?”对方也很合时宜的提出应援建议,修眉朗目面色温冉,很是胸有成竹的对贺明浅笑着。他今天也穿的黛蓝色长呢外套,难得的是还穿了黑色高领绒衫,修长脖颈被衣服遮住。细致妥帖,一派清俊儒雅,黑色至暗,又为那股清闲散淡加了几分极为克制的乖戾气质。
无言自华,仪容有光。
“没时间了吧。不是说要去什么地方吗?”贺明看着这令她心神涣散的人,试探性的问道,她其实还要再准备一下的。没料想毕霄会这么快就到家。
“不急,你先进去慢慢准备。”对方像是读懂她的心思似的,配合作答。清宁眉眼俱是外人难见的宠溺。
贺明得令,欣喜过望转身进屋。
等她一切事毕,再出门来,居然看到毕霄在徒手堆雪人,修长指节根根赤红,收敛挤压手里的雪球,然后画龙点睛般将它按到大雪人的脸上,是为鼻子。刚刚还意识流的雪孩子经过一番修整调试,已经变得体量匀称,颇具风味,甚至带着些毕霄特质的美感——他用仓库里的细铁丝给雪孩儿拧了个自己同款的眼镜,还一丝不苟的折了枯枝木作为长臂伸展开来,真是个活泼又有学问的雪孩子啊。
贺明可不就被惊到了。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想着堆个雪人来的,见他严阵以待处理善后,双手通红,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干什么要用手直接捏呀,多冷啊!”贺明褪了手套想去去牵起这男人僵冷的大手好帮他捂捂,对方却有意张开双臂,没让她触到,反而顺势把她搂紧。
“不冷。暖着呢!”毕霄淡淡劝慰道,“你起头,我善后,挺好的。”他似乎很高兴,清亮声色中透露出由衷喜悦。
“你就嘴硬吧,待会手发烧可怨不着我。”怀里的人与其说是在闹情绪,不如说是在暗暗自责。
毕霄笑,“当然不怨你。我心甘情愿的。”
贺明这下是彻底无语了,刚刚还贵气逼人不犯威仪的人,突然间就傻了。瞧她给他闹得。
“说起来,它应该算得上是咱们共同创造的第一个爱的结晶。有必要好好对待。”
哎嘛,不仅傻了,咋还有妄想症了呢。
贺明没搭理他,只是把脸埋在他襟前,拿手臂环住他的腰身。紧紧的,不断舍离的,恨不得用尽全力的,将他抱紧。
你或许不知道,我曾许过的诸多愿望。
那些实现的以及有待实现的,现在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它们与你无关。
于是不值得挂念。
假如神说只给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那我将会终日唱诗祈祷,长随与你相关的欢乐之火。
绝不离经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