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越热。
这在哥莫地曼上,是北半球的人的生活经验。因为越靠近赤道,气温就相对越高。
但在水榭之星上,完全是另一回事。由于水榭之星的公转和自转周期完全一致,因此朝向中心恒星“日灼”的一面,长年经受着阳光炙烤,被称为不毛之地。空气不断被加热上升,到了一定高度,又被地心引力拉回来。另一边,北方不受阳光直射的半球,寒冷的空气,贴着地面流动,与南方的热空气形成对流循环,把降水撒向整个水榭大陆。这也是水榭大陆上气候常年湿润清爽的原因。
汲泳的队伍朝南行进,汲泳在车内,已经能感受到燥热。一路之上他也使用了几次冰霜法术,但效果并不理想,徒费精力。
过了雾城,再往南,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了,大军开入茂密的幻思森林,头顶上有了树叶的遮盖,曝晒的情况稍解,但取而代之的蚊虫与瘴气。
汲泳一直不能理解,父亲为何一直要征讨这些南方蛮族,也不理解这些南方蛮族为什么宁愿在森林里过苦哈哈的日子,也不愿走出来接受精灵的教化,成为“文明人”。
汲泳的参谋范车向汲泳建议,说南征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军久战疲敝,对方也是一样。你的姐姐汲澐被立为继承者,那么她就是品江城未来的主人。自古以来,尚没有一个精灵被立为继承者之后又被改立他者的先例。因此,立下战功的需求就更加迫切。如今之际率领生力之军,前往征伐,正在其时,摧枯拉朽,一战可定。之后,方能论功行赏,分封领地,一旦品江城有变,尚能在南方以胜利之威名,广收民心,割据城池,以为立业之基本。
汲泳没有考虑那么远,目下只是觉得无聊,想做点大人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汲泳不想让前敌大将军——溯涝把所有功劳都拿了。
终于来到前线的后方,汲泳没有去参见在前敌督战的父王,而是直接进了溯涝的营帐。
溯涝似乎早有准备,身着戎装,请汲泳在主座坐下,随即领众将参拜,甚是恭谨。
这么一来,反而是汲泳有些不好发作,想了一路的如何斥责溯涝久战不克的话,如今发挥不出来。
没想到,溯涝却先提了出来,说南方之所以久久不能平定,是因为他们占尽地利,大军未到,他们闻风就化整为零,躲避进幻思森林中,森林里物产丰富,跟他们打消耗战,根本不现实。虽然精灵士兵们可以不进食,但人类的士兵还有马匹,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吃不饱,是打不赢仗的。因此还要请求汲泳把前线的缺粮情况,转达给品江城。
汲泳一听,得,本想将他一军,反而被他反客为主了。这不行,心气儿上来了,马上就问,如果粮草来的晚了,你们就打不成仗了吗?还是要造反?
溯涝马上跪拜道末将不敢,充足的粮草能够提升士气,减少损失,相信大人您也一定希望更多的士兵返回家乡,重新投入亲人的怀抱。
汲泳又语塞,琢磨了一会儿,又问,我军既然有那么多精灵士兵的编制,那么为什么不用魔法把蛮族制服?
溯涝摇摇头,叹了口气:幻思森林太大了。
汲泳反问,有多大?
溯涝抬眼看了汲泳一眼,确认汲泳是非常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
溯涝盘算了一下,说道,如果用1000名中等魔法水平的精灵士兵,用魔法来搜索幻思森林的话,仅仅是森林部分,不包括西部的苔原和山脉,也不包括南部的荒漠和东边的幻思密林的话,大概需要50年。那时候,人类士兵们早已经老的不堪作战了。
汲泳又问,如果全都搜索呢?
溯涝说,要一千年。
汲泳瞪眼,什么?要一千年?
溯涝点点头,蛮族,会迁移的呀!
汲泳又问,那么加上我们所有会魔法的人类士兵一起搜索呢?
溯涝摇摇头:人类过度使用魔法,会消耗寿命,反而需要更多的时间。
汲泳听了这么多理由,本已不冷静的脑瓜嗡嗡作响,一拍桌子,难道你身为前敌大将军,所能告诉我的,就是现在大军驻扎在这,就是要粮食,但什么都做不了吗?
溯涝正色道:不是!
汲泳:那你在做什么?
溯涝:等待机会。
汲泳:什么机会?
溯涝:您。
汲泳:我?
溯涝:首先,您没有战功,蛮族一定轻视您,如果您能代替末将做前敌大将军,蛮族一定会集结全部力量,跟您决战。届时,末将与众将,暗中辅佐您,出奇兵,左右击之,前后夹之,一定能大获全胜。然后,功业归大人,末将等人也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最重要的一点是,大人您能在汲泪殿下眼皮底下平定南方蛮族,那么将来对您的威望,一定是大大的提升。
汲泳:听起来不错。可姐姐说过,凡事都有利有弊,你说了三点有利之处,那么请对应说三点弊端。
溯涝:我们长途奔袭,宜求速战,如果敌军边打边退,我们步步为营,占据部落,多分兵则人不够,少分兵则守不住。第二,补给线会越拉越长。不但是粮草,就连武器军备,弓箭甲胄,车辆营帐的损耗,我们也是承受不起的。这第三嘛……
汲泳:讲。
溯涝:第三点末将曾向令尊大人建议过,要移民于此地,用世教逐渐代替裁教,成为当地唯一宗教,或者绝对主流宗教,至少也要极大地压制裁教,才能保证这一地区的长治久安。
汲泳:你说的容易。本地信奉裁教,已经有上千的历史了,就人类而言,也已经几十代人了,想一夕之间,让这些裁教徒改信世教,实在困难。
溯涝:恕末将直言。正是因为难,所以才有效,才能根治千年以来,蛮族不断叛乱的顽疾。
汲泳:你的意思是说,叛乱的根源,就是裁教本身?
溯涝:不,裁教有裁教的问题。蛮族叛乱的根源虽然与之相关,但另有主因。
汲泳:别在这绕圈子,我说大将军,你怎么跟那些人类的文官学会恁地坏毛病?啰啰嗦嗦,顾左右而言他,还不是一步步想把我引到你挖的坑里?好了,现在我准备好了,我要往里跳了,赶紧告诉我你究竟想说什么!
溯涝突然显得很严肃,一揖到地,然后对汲泳用一种不可争辩的语气说道。
溯涝:裁教,最大的问题在于其教义,教义是固定的,但解释教义的权力,掌握在各个蛮族裁教的贵族手中。这些大贵族,用教义统治大众,然后把这些苦难,都转嫁到我们的头上。
汲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溯涝:因为我们不信裁教。
汲泳:哈?
溯涝:其中的逻辑关系,也很混乱。裁教大贵族解读教义,对手下的民众残酷剥削,美化成对雷战圣神的献礼。所有人都应当对雷战圣神献礼,我们这些不信裁教的这份,反而要由信裁教的教徒承担。因此,所有裁教教徒,都巴不得所有人都信裁教,这样,分摊到每一个人头上的献礼,也就是税收,就会降低……
汲泳:这不是胡扯吗?
溯涝:这只是裁教其中一个荒唐之处,其余还有很多荒谬的理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你我真的是很难相信,有这样的宗教存在。
汲泳:就这一条我就已经够受的了,其他的以后再说。那么,你说的移民计划,行得通吗?这些移民,会不会反而被本地的裁教徒同化,而信奉裁教呢?
溯涝:不会。
汲泳:何以见得?
溯涝:杀光裁教徒,即可。
汲泳:这种做法,跟裁教徒的行径,又有什么分别?
溯涝叹了口气:和平是暂时的,争端是永恒的。只要人类存在,那就必然会因为争夺时间而产生冲突。这些有限生命,从一生下来,就继承了为时间而战的使命。
汲泳:你别给我在这打哑谜,我听不懂。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溯涝:两个辉煌月以后,是裁教的火焰节,裁教徒会举行盛大的仪式,在各自的坟场点燃火焰祭祀祖先。届时,火光会暴露他们的位置,殿下您只需要……
汲泳附耳上前,听了一会儿,直摇头:这也太不光彩了,我还指望留下战功,而不是骂名。
溯涝:结果重要还是过程重要?殿下还得你自己选择。
汲泳沉吟片刻:就按你说的做。
溯涝点头,退下作安排。
参谋范车进言道:溯涝狡猾无比,经历过几次政治斗争,权力更迭的风暴。他手握兵权,却一直能安居高位,不可不防。
汲泳摩拳擦掌:其中利害,我已知之。与之斗,我必败。不如任之自然,不与他针锋相对,顺水行舟,他也会安心。不与我为敌。至于我初到此处,立足未稳,一切情况,还是听他的汇报。我又不会打仗,想架空我非常容易。所以我偏偏不能露怯,万事先按他安排,成事,则有我之功,败事,则皆咎于他。他定然也有此觉悟,不会设计害我。哎,权力的交接,真头疼。
范车:最头疼的,终还是你对时间的理解。
汲泳:知我者范车也。对了,范车先生,我现在的对手有限生命视时间为财富,那么我将来的终极对手——魔鬼——最看中的是什么呢?
范车: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