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一百四十七年,冬季元年
京都沅城的雪,下了三天三夜,白霜铺地,风雪交加,萧条阴冷
这一日,京都街道没了往年的热闹,街头巷尾早早就关了铺子,人们不再外出
就连平日里那些好饮酒做乐的官员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
镇国公府门前
两队兵马拿着利刃刀剑站在两侧,李公公从宫里出来就直奔这里,手里带来的是皇帝刚下的圣旨,看着这昔日繁盛无比的镇国公府,轻叹了口气!这百年世家,英勇将军,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镇国府内正厅前,椅子上,镇国候顾云穿着战甲,眉头紧锁,手里还拿着先帝亲赐的宝剑,直愣的看着手掌心断了一截的剑
想他这一生为大魏征战沙场数十年,杀敌数十万,守边疆不受大晋大元两国的进犯,保大魏臣民,上无愧于先帝圣上,下无愧于祖宗教诲。
今日却被自己一直护着的皇上暗算,五道急诏回京,不是赏赐,不是安抚,而是用阴谋困在府内,等着他的圣旨,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功高盖主,为帝所不容!
正厅门口前,纸伞上早已经覆满了雪,只见伞下一女子,乌发如布,面若芙蓉,素手纤纤,眼眉之中似有明光,风华绝色
顾笙歌看着此时的父亲悲凉茫然的样子,轻放下手中的纸伞,立于一边,走了进来
顾将军抬头便看到自家的女儿眼眶微红,心脏疼痛,他这一辈子对不起妻子,现在又连累女儿,他的笙歌,本来应该是这时间最珍贵的宝贝,配着世间最好的儿郎,现在却都毁了,都毁了!
顾笙歌走到他跟前,执手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这茶还是去年皇帝为了彰显对镇国公府的宠爱赐的雪顶云尖,千金难求,现在想来又何其讽刺
室内空静,室外寒风萧瑟,终还是顾将军开口道
“娇娇爹对不起你,早些年爹就应该随你娘去了,这几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到如今爹的命已经定了,爹手里有一支私军,皆是死士,连皇上都不知道,等爹死后,他们会送你出城,出了城就隐形埋名,镇国公府和你就没关系了,将来遇到合适的男子便嫁了吧,你自小要强,处处与男子比肩,从未输过,爹知道若你为男子定能出人头地,有自己的一番成就,是爹连累了你,事到如今听爹的走吧”
顾笙歌望着一夕之间苍老的父亲,心中悲怆
从她出生,他便出征,一去便是几年,府中只有娘亲和她,每每回来,来去匆忙,从不曾停留十天半月
人人都说镇国候顾云国之栋梁,顶天立地,驻守边境,让敌人闻风丧胆,有他在,国泰民安,她对他曾经有过敬仰,有过向往,有过渴望,不过都过去了,随着娘亲的死烟消云散了
顾笙歌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周身冰冷
声音却坚定异常的问道“顾将军,三年前那个雨夜你可曾后悔过?”
顾云紧绷身体,本就已经耗费心血的身体因为这句话摇摇欲坠,手紧紧抓住凳子,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望向她
“我~我~咳咳”!!
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顾笙歌站起身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却说出了顾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话
“小时候,我每次被骂或是挨打回府,娘都会搂着我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告诉我娇娇不要怕,爹爹是个大英雄,他会回来保护你的,娇娇要坚强,那时候我信了,所以每次挨骂受辱的时候,我都想着下一次,我一定会让我爹打回去,一次又一次,整整五年,不管被打骂的多惨,我都不曾动摇过这种信念,我的爹爹是最好的爹爹,总有一天,他会回来保护我和娘亲,后来我长大了,有了护住自己的能力,不会再挨打,却也不再有所期待了!”
顾云简直不敢相信他现在听到的话,他的女儿怎么会被欺负?又被谁打骂?
这十年他在边境,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敢动手?
这些话就像魔咒一样萦绕在他的脑子里,顾云已经濒临魔怔,怒吼道“娇娇谁?谁,,这么对你?”
顾笙歌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想这么多年到底是谁的错呢?他不知她的处境,她也不知他的愚忠。
顾笙歌悲笑,眼神却十分平静一字一句说“你想知道是谁吗?我告诉你,就是跟你称兄道弟的魏帝的皇子皇女,就是你所保护的世家子女,表面上他们敬你重你,背地里却对你这个唯一的女儿践踏虐打”
“为何不告诉,笙歌为何不告诉为父?我可以~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呢?你不可以,那时候你收到的家书里恐怕每一封都写满了娘对你的思念吧,可你回来过吗?你没有,你的妻子不过是一个摆设,她在一封封的家书里看到的是你迟迟不归征战沙场的消息,是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推辞,你又可知?娘亲每次半夜哭醒的样子,她不敢说我们的遭遇,她怕引起皇帝的忌惮和不满,她怕我们成为你的负担,她怕你的抱负破灭,她就这样守着我,守着这个家这么多年,到临死那日,为了你所谓的国,你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顾云这样的你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吗?”
顾云满脸绝望,他现在连抬头看着自己女儿的勇气都没有,这些年征战四方,沙场受的伤让身体早已经透支,又被暗算喝下了慢性毒酒,这些话如利剑插在心,摧毁了他最后一丝防线,猛然喷出一大口血,却因自己的女儿在这,还强撑着一口气,不肯倒下
见此,顾笙歌抬步,玉手指向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子放到桌子上
眼神留恋,晦涩不明,最终轻轻移开,生生逼回眼泪说“这是娘留给你的”
顾云眼神呆滞,他认出那是自己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明明在他们成婚的第二年就摔碎了呀,那时她心疼的要死,他却满不在乎的说,再买一个就好
顾云如今才是真的疯魔了只抱着簪子喃喃“等我别走,,求求你!我错了啊,,”嘴里只不断的重复这几句话
顾笙歌不想再看,今日种种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他的忏悔他的痛苦
算了,过了今天,或许他们一家在地府就团聚了吧,呵呵
一丝阳光,映在身上,终于让她有了点暖意
顾笙歌转身披上外衣,如来时一般,只着竹伞离开
走到房檐下,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怨过恨过的父亲,轻声道“娘亲说她不悔不怨,下辈子相遇她还愿意做云哥哥的妻子”
说完不看他一眼便离开了
回到屋内,忠伯进来看着从小长大的小姐,小时候的一个小娃娃到如今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更是有先见之明,早早预料到了今天,给所有的下人安排好了出路,给足了银钱放他们离开,就连那平日扫地的小奴都不曾亏待啊!
忠伯含泪用手掩了掩
“小姐都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
笙歌抬头,听到声音敛了自身锋芒,对待这个跟自己爷爷一样的人,她实在生不出戾气,柔声道“谢谢忠伯”
顾笙歌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更阴了,夹杂着大雪片片飞落,于世道它是洗涤,于这人心还是肮脏
拿出早已经备好的酒,笙歌此时无比平静
三声锣响圣旨以下,镇国府候,通敌卖国,诛杀,百年候府,一夕之间
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