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俊古木,于暖阳下疏枝散叶;珍稀花草,在清风里摇曳生姿,伴着一层似金非银,隐隐约约的光晕笼罩了整个天威道府。
穿过道场,步入府中,亭台玲珑,池馆清幽,楼阁静卧于苍松翠柏之下,水榭徜徉在湖光水色之中。
飞檐雕梁星罗棋布,汇聚成各个院落,看着毫无瓜葛,实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众生无常,乾坤有道,以天穹为盘,星辰为子,日月分黑白,把殿堂作为投影,构造重演在大地之上。
如此一来,天地气运相接,阴阳互补,引动了上下气机与灵气,充盈于府内而不消散,淬炼成精华而不掺杂,使修行事半功倍,悟道如沐清泉。
各个院落入住着不同的世家宗族,但每个院内最多都只住着两人,一个是道府弟子,一个是随行侍从。
一座雅致的院落里,除过寻常的桌凳外,碎玉乱石围着一棵云杉正立在庭院当中,若从空中观瞧会发现玉石拼摆蜿蜒曲折,形似龙盘,在斑驳的树荫下散发着神秘的光泽。
有一名少年,身着淡蓝纹云锦衣,俊雅庄重,正在云杉之前盘膝闭目,呼吸吐纳,接引着晨曦的光辉。
待到太阳照常升起,少年睁开双眼,清眸似月,瞳内含星,接着他收了形式,一是因为晨功已毕,二是因为有人来了。
当,当当。
一扣一顿,两声轻响,不再重复。
早已在院门旁静候多时的侍从轻缓不急地打开院门,接着自然而然地退到一旁,仿佛早已知晓来人是谁。
“还是这么用功啊!龙夕!”
来人雅簪束发,锦衣绣鹤,华服纹云,玉带系起一身贵气,在朝阳的映衬下更显丰神如玉,笑眯眯地拱手问候,原来是于长生。
“怎有空来我这儿了?”院内少年起身回礼,颇为意外。
进来庭院后,于长生再不客套,随意找了一处石凳就坐了上去,看似不经意道:“正好是道府顺应天时,休息之日,不如带上同族的人,出去喝两杯?”
龙夕也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淡然道:“你知道的,人杂喧嚣,我不喜欢。”
于长生悠然道:“自然了解你了,所以只有咱们。”
“哦?”龙夕不由得侧目,“以你的性子,不足三位可称对饮?你也了解,他虽是我同族,但作为侍从是没资格与我同坐的!”
说着,他还用手指了指院门旁恭敬站立之人。
于长生却起身走近云杉,颇为好奇地观赏起来,慢吞吞道:“他没有资格,自然是有可以的人。”
城中来了同族自己会不知?龙夕看向于长生,皱起眉头道:“究竟何事?”
于长生依旧慢悠悠道:“前两日和一少年发生了些不愉快,可能是我下手有点重了,他受了点伤,潜行匿迹不见了踪影,后来经过一番查探,终于寻到了他的藏身之所。”
“这与我有何关系?”龙夕疑惑道。
于长生深吸一口气道:“关系大了,他与道府左右交手之时,现了真身,露了气息,赫然是一身龙甲啊!”
“不可能!”龙夕一口否定,“族中来人会不通禀于我?”
“万一,他是故意躲着你呢?”于长生笑道。
龙夕眼中寒光一现:“若真是如此,你便打得好!可更应该将他抓来让我瞧瞧,究竟是哪个不知上下尊卑的家伙!”
“我是很想帮忙的,只是他躲藏的地方......”于长生话说一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看着于长生扭捏的样子,龙夕哑然失笑道:“躲藏的地方怎么了?郡守都得派人出府相迎,这凉州城难道还有你进不得的去处?”
于长生叹息一声,转身看着龙夕道:“都是以讹传讹,我可是很低调的!不过确实是有一个地方。”
龙夕被于长生的话逗笑了,忍俊不禁道:“你可别告诉我是天武道院,五百年没开门了,谁能进的去?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于长生没有说话,而是紧紧盯着龙夕的眼睛,眉头一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龙夕收敛了笑容,难以置信道:“你确定是在那里?”
紧走两步,于长生坐回石凳道:“他们是一行三人,其中一个功法诡异,仿佛可以移形换位一般,在你族之人暴露身份后,接连远遁几处地点,最后气息消失在了天武道院附近,这两日我已经派人查过周边所有地方,均无发现。”
“这也不能说明一定就是深藏道院啊,万一只是刚好在那隐匿了气息呢,转而藏身别处呢?”
“是有这种可能,不过在更早之前他便得罪过我,那时一路追打,他恰好也是消失在天武道院附近,这总不至于是巧合吧!”
龙夕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轻笑道:“所以你究竟想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抓人啊!”
“为了一个人去叩五百年都没响过的天武道院大门?”
“想想就好玩!”
“你去敲门人家便会开吗?”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龙夕一愣,不明白于长生的意思。
于长生继续道:“府院两地许久之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一方人员半数同意,就可以下达挑战书,与对方上台比试,切磋较量。”
“你是怀疑他们是天武道院新招的学生?可万一是你判断错误,道院真的没有学生你要怎么收场?”龙夕不解道。
“若没有......”于长生摇头晃脑道:“那我就挑战他们院长!”
龙夕顿时无声,这于长生的奇思妙想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看着龙夕无话可说的样子,于长生收敛神情道:“放心,天武道院院长难道还真能对我们这些小辈出手不成?”
龙夕却嗅出别意,他问道:“你是笃定他们就在了?”
“不错!”
“他们如果就是死不开门呢?据我了解,他们院长能做出这事。”
“他能忍得了,但你那个同族一定忍不住!”
“何以见得?”
“同城可不禀报与你的宗族少年,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于长生沉下声音道。
龙夕变了神情,郑重道:“你打算怎么做?”
于长生指着远处仰首道:“我已派人前去天武道院门前挑战叫骂,飞剑传书了。”
“这能传进去?怎么说也是曾经屹立八州的天武道院,会没有禁制阻碍?”龙夕对于长生的做法大跌眼睛。
“五百年前闭门那日起,道院外墙的阵法禁制就已经全部失效了!”于长生凑近龙夕低声细语道,“这是之前老祖告诉我的!”
“只怕今日之后要举世皆知了!”龙夕不禁感慨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于长生却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道:“老祖早就想将天武道院并入天威道府,只是忧心于天武道院的院长,此次我也正好借机试试那位院长有没有老迈昏聩,是不是垂垂暮年。
长辈不方便出面的事,后辈再合适不过,反正是小打小闹,只要大人物不在前,再怎么翻腾也可以收场。”
啪——
啪——
听到此刻,龙夕不禁鼓起掌来,叹服道:“世人皆说你是世家中的纨绔,凉州城的霸王,天天游手好闲,日日放浪形骸,殊不知......”
未等龙夕说完,于长生先一步道:“殊不知果如他们所言!”
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偏偏要装成那样子,寻常膏粱子弟就恨别人提起,他反倒唯恐人们记不住,龙夕不禁摇了摇头道:“你这人真是太奇怪了!”
“能和我这么奇怪的人做朋友,你不更奇怪?”
“是,都挺怪的。我对族中规矩极为在意,你对家门规束极端反感。”
“不,你说错,其实你也是厌恶这世上的规则的!所以,其实咱们是同类人!”
龙夕陷入了沉默。
于长生也静了声,半晌后看着天空自语道:“也差不多该有回音了!”
......
济济道院,幽幽院落,五百年寂静无声,此时却是人声鼎沸,喧哗纷扰,这个喊着挑战,那个骂着怯懦,更有人细数五百年前天武道院是何等的辉煌璀璨,现如今是何等的残败寒酸。
还有人专门刀剑传信,一份份挑战书在刀光剑影的闪烁下插入道院的树林,楼阁,院落,砖墙......
“天武道院不过是一座空院,只有蛇虫鼠蚁。”
“听说收了几名咱们天威道府弃之不要的弟子啊?”
“沦落到食人残羹,真是令人耻笑啊!”
“此言差矣,有总比没有强,毕竟做乞丐不会被饿死是吧!”
“哈哈哈......”
“是啊,要什么面子!不对,他本来也没有脸面啊!”
“早就输的一干二净了,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五百年的‘光荣’历史啊!”
“哈哈哈......”
这些人冷嘲热讽,趾高气昂,使原本就千疮百孔的道院又添上了无数道刻痕。
而作为一院之长的那个人,在院长室内,此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想做跑路人。
“风霖不知去向,这是好事,说明她早已洞察到道院的危机,先行一步,你们两个要好好向她学习。”院长郑重其事地说着,“我即刻就带你们二人离开道院,远遁南方。”
易礼极为赞同地点点头道:“虽然很是丢人,但不得不承认院长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咳咳......”院长佯装没听到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能明白老夫的良苦用心,孺子可教也!”
羽翎反倒在一旁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伤势未愈还是被二人的言论所气的。
不过他也确实不明白平时不着边际也就罢了,为何院长面对老对手如此挑衅还能没皮没脸?
“院长就没想过应下战书?纵然我等不敌,也要输得磊落,像这般潜身缩首,如同蛇鼠一般连面都不敢露,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羽翎绝不认可这种不战而逃之事,他指着远处道,“院长觉得这样做对得起师尊先辈,对得起他们的万藏道卷吗?”
他更是为风霖在道院危难之时不辞而别感到悲怆,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不料院长摊摊手道:“这有何对不起的,这道院就是我师尊撇下的,我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至于道院的经卷典籍,我这就去关了楼门阁门,没有我亲自出马,他们来了也看不了!”
羽翎顿时语塞,他心中郁郁不平,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生如此灰暗,在家族时如此,出门在外还是如此,他不接受,他不认可!
“要走你们便去,我就是死也不会逃,既然他们要战,那我便和他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羽翎掷地有声,毅然决然离开了院长室,朝着道院大门走去,任凭刀剑从耳边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