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乌云正从绵竹上空飘来,笼盖到了未央宫大殿的上空。
战报很快传到了成都。
刘禅听说绵竹失守,诸葛瞻父子战死,邓艾所率魏军正直逼成都,大吃一惊,顿时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急忙召集大臣们商议应对之策。
这是一次蜀汉朝廷十分重要的朝会,会议从清晨一直开到了晌午,会议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战,还是逃。
战可能玉石俱焚,逃则前途未卜。
殿中群臣众说纷纭,有的说再派将出战,有的捶胸顿足,还有的似泥塑木雕一般不发一言。
刘禅也没有了主见,只是不停地搓手长叹,迫切地等待着群臣提出建议。
皇五子北地王刘谌见状,走上一步,大声谏道:“父皇勿忧,成都城内尚有御林虎骑营和突将部队约四万多兵马,成都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可用数年之久,城中将士和百姓受陛下隆恩,都愿效忠于陛下,必能坚守城池。两军对敌,邓艾那贼孤军深入,后继无援,实乃自寻死路。”
蜀汉突将特种兵部队不是诸葛亮所创,乃是益州自古以来历代皆有的精兵。兵员来自罗、朴、鄂、昝、夕、度、龚七姓。这七姓从秦昭襄王时期开始,就是职业的兵家,负责蜀中地方上的治安巡逻,世代为职业军人,得以免除其他徭役,也不从事渔猎和农耕,专靠军饷吃饭。后从刘邦到东汉末都是汉帝国很重视的地方精锐兵团。
刘禅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坐在龙椅上出神。
刘禅支颐沉思,想到自己襁褓时在长坂坡被赵云救出,想到父皇在白帝城托孤,想到相父五丈原退兵后,自己的孤独,以及即将面临的魏军强敌攻城。
想着想着,刘禅突然看到了刘谌,心中一怔,便只是虚虚地望了望他,喃喃开口道:“皇儿,你虽贵为皇子,但说到守城打仗,却是毫不通晓的。邓艾即将逼临城下,现在我蜀汉已无大将可派,谁能担任退敌重任呢?”
刘谌听了,固然气恼,但战阵之事,确实又何尝经历过?只得退立一侧,默不作声。
此时,侍中张绍出列奏道:“依微臣之见,可急令姜大将军回师救援。同时,应立即紧闭城门,加强守城军力。”
张绍乃蜀汉车骑将军张飞次子,继承了西乡侯爵位。
大殿中静了许久。
光禄大夫谯周出列而高声奏道:“此番魏军分三路进犯,蓄势已久,非比往日。姜大将军在剑阁抵御钟会的十余万魏军,已是十分吃紧,若指望分兵回援,恐不易乎?即使回援,剑阁难守。况且正如陛下所言,现城中已无可守城大将。邓艾乃魏之名将,与我军多年交战,深知我军军力,非一般大将可与之相抗。”
大殿中又静了许久。
蜀道难,蜀境易守难攻,这正是蜀汉朝廷认为司马昭不敢攻蜀的原因所在。但是,现在魏军突然出现在成都近前,蜀庭丝毫没有思想准备。所谓的“蜀道难”成了讲给自己听的故事。
张绍思索了一会,又道:“既是如此,就只有恭请陛下速迁往永安宫,同时遣使入吴,请施以援兵。”
谯周似笑非笑,又冷言道:“我料魏必能灭吴,若果如此,我大汉岂能指望东吴援助我大汉?”
刘禅闻言,想了想,确也觉得不妥。
突然,刘禅抬起眼,看着他们:“众卿以为南迁如何?南中五部曲多刚狠,可制魏贼。”
“不可!”谯周奏道:“南中巴人本非我大汉之顺民,当年全靠诸葛武侯七擒七纵孟获之威,才勉强镇住了他们。后多因巴人贪货物,才渐服属我朝,成夷汉部曲。但现在内忧外患,若陛下南迁,臣恐南中巴人会乘虚生乱,那时悔之晚矣。”
刘禅闻言,不禁呆在龙椅上,做声不得,默然半晌,对谯周说道:“那依卿之间,朕该如何?”
大殿中再次静了许久。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说出的话,其实是原本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的话。
谯周盯着刘禅,从齿缝中吐出了一个冰冷冷的字:“降!”
刘谌闻言,忍不住勃然大怒喝道:“大胆谯周,偷生腐儒,妖言惑君,该当何罪!”
哪知谯周却并不惧怕,淡淡继续说道:“臣有三点理由,其一,如今魏军近逼城下,邓艾乃世之将才,其才不亚于姜大将军。城内无人可敌,而姜大将军远在剑阁,分身乏术;其二,魏蜀常年战争,大汉军民早已不堪重负,无力抵抗,也无心抵抗;其三,东吴现尚未投降,陛下若是顺降于魏,魏国见陛下乃明达之君,必能以上宾之礼待之,或可裂土以封陛下。有此三点,臣以为,降乃上策,望陛下明鉴。”
刘禅闻言,不禁打了个寒噤,转而心中一酸,眼泪便欲夺眶而出,只是强行忍住,接着却又沉沉听着,似在踌躇,半晌不答。
此时,成都城内还有可战之蜀军,坚守未必不是良策。但是,很多时候蒙蔽的不是假象,决定我们意志的不是现实,而是固有的观念,是先入为主的思想。刘禅此时已无斗志,无心再战。
刘谌跪地,请求再战。
刘禅缓声而道:“朕在蜀中多年,无德无能,不能光复汉室,不能造福百姓,天道一统,唯有顺天应人。谯周、张绍,令你二人去拟归降表,然后一起拿着玉玺去邓艾的军营请降。朕愿以一人之辱换来大汉臣民之安!”
一听刘禅这话,刘谌大出意料之外,哭着而苦谏道:“父皇万万不可投降啊!先帝创业艰难,岂可拱手相让,即使势穷力极,城破之时,儿臣也当为宗庙社稷战到最后一刻,以见先帝,决不投降!”
刘禅泪眼惨然叹道:“朕意已定,甘愿屈节投降以安百姓,众卿不必再劝。”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之中充满无穷尽的痛苦和绝望,但奇怪的是,竟又似有一丝淡淡的释怀,一丝久盼的解脱。
刘谌见事已至此,知无可挽回,悲痛欲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痛苦地下殿去了。回府后,其妻见他脸色异常,问缘由。刘谌说魏兵将至,社稷从此毁灭,携妻到昭烈庙中,伏地跪拜,放声大哭。妻撞柱而死,刘谌自刎。
刘禅及群臣听闻,感念其忠,都动容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