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小艾整个身体,一直不自觉的颤抖着,仿佛陷入了一个冰冷的噩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的心被悔恨紧紧攥住。这一刻,当年做决定时那些理性与果决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感性的巨浪,一遍一遍的冲刷着小艾心中的堤防。
她这一刻愿意付一切代价,只想能回到记忆中那个时刻。
她定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冲回那间房子,用手里的绒毯裹住那个属于她的小人儿,带他回家。
她不想考虑任何理智,不想考虑什么未来,不想考虑周围人的鄙视和轻蔑,不想考虑任何东西。
她现在,此时此刻,只想抱住那个软软的小人,听他说一些三四个词组成的短剧,听他摸着自己的脸,叫声妈妈。
佛说,人生在世有七苦,其中最痛有三,莫过于怨憎会,爱别离,与求不得。
深深痛恨着自己的城小艾,被地狱之火般的痛苦煅烧着,永不得超脱。
就在城小艾仅存的意识,快要被无尽的心痛蚕食殆尽时,一双不是那么健壮,却坚定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的还住。随之,小艾的颤抖身子的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幽的柠檬花香,将她紧紧包围。
城小艾没有抬头,任身后的人抱着自己。无需深思,她知道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此时此刻她全身心的信任,并依赖着她。
寻木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不是怎么舒服的姿势,静静地抱着怀里发抖的人,任她深棕色的发稍,扫着自己脸颊。
在这个安静的拥抱中,一个无声释放着伤痛,一个无声给予着支持。
似乎过了很久,紫色歪脖树下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腹背相贴,像融成了一个连体婴,任时间流逝。
直到感觉怀中人,因极度悲伤产生的抖动平静下来之后,寻木材缓缓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一些距离。灰色的眼睛平静的直视着小艾,须臾,轻轻的说:
“很抱歉。冒犯了。”
顿了一顿,寻木抬头看了看她们身边那棵歪脖紫叶小树,继续道:
“紫沙说,它看到你的心很痛。它想安慰你,给你个拥抱。
但是枝太硬了,恐会弄痛你。
因此,希望委托我来帮它完成这份安慰。”
说完,寻木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好看的灰眸。
何寻木说话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么笨拙,甚至连解释为什么突然抱住自己的理由,都有点匪夷所思。
小艾看着眼前紧张到紧绷的寻木,心中升起了一种暖暖的情绪。刚才那份被紫叶沙樱树委托的拥抱,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帮她一点点将回忆中的那些洪水猛兽,一只只捉回来,并关回属于它们的角落里去。让她溃散的几乎无影无踪的理智,又聚拢回灵台。
虽然心里还依然隐隐作痛,但小艾已经在能独自掌控和忍受的范围内。
小艾站起身,顺势虚扶了一把寻木,帮她站定。似乎是蹲的太久了,脚踝有些发麻。小艾扭了扭脚,脸上随即换回往日那副轻松的模样,冲着寻木甜甜的笑了笑。之后她回过身,伸出手抚着身边那颗紫叶沙樱扭曲的树干,柔柔的说:
“谢谢你的安慰。我未奢求过,但这种感觉真好,很温暖。”
这句话,小艾说给树听,却也是透过紫沙,说给身后那个能读懂植物之语的人听。
沉默片刻,看着眼前这棵其貌不扬的小树,小艾不禁好奇的问寻木:
“为什么这棵树的枝干如此扭曲?它跟周围其他树比起来,明显不是很精神的样子。”
身后的人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阵,低沉的声音才从小艾身后响起:
“因为,它本不属于这里。紫叶沙樱,是极为耐寒的树种。它忍的过三九冰封,却极怕热。
它在美国东北部地区,如纽约上州,很常见。
在这里,能活着,已很难得。”
城小艾听了之后,难难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到:
“纽约上州么?
原来是它啊,我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只是它现在的样子和记忆力的差太多,竟一时没认出来。
我曾以为,离开了那里,今生再也不会与它再见。
如今再次重逢,真好。”
还有半句话,城小艾没有说出口,在心里,她默念道:但是我这辈子,或许,真的不会再与我的“他”重逢了。
小艾说话时,声音很轻,随着一阵暑风,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她眼睛有点红,但脸颊却是干干的。或许是在那个时候,她已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城小艾知道那个刚刚给过她拥抱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后。可是她没有转身,第一次,她在寻木面前这么没有礼貌,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匆匆绕过身前的歪脖树,向不远处的小门走去。
小艾并不讨厌寻木,相反,她竟还有一点贪恋那个温暖的怀抱。
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想逃离这里,因为她不知如何向那个带着柠檬花香的人,解释自己不堪的过往。她害怕当寻木知晓那个深藏的另一个自己后,便会如全世界一样,嫌恶她,唾弃她,蔑视她,终离她而去。
夏日的阳光,将歪脖树紫色的叶子,映成了偏暗的猩红,如同一树即将干涸的血迹,随风轻摇。
如果那时城小艾没有离开,亦或者回了头。
她便能看到,寻木身侧紧紧握成残拳的左手正微微颤抖,那双灰色眼眸里,已经漫起了遮天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