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偏房里,寿宁公主被抬到床上,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丫鬟扶着寿宁公主的身子,不停地在她耳边呼唤着,太医对着没了呼吸的寿宁公主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一通紧忙活,终于,公主咳嗽了两声,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她的母亲郑王妃,正在屋里焦急的踱来踱去,看到女儿转危为安,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小冤家,你总算活过来了!”
郑王妃坐在床前,把女儿紧紧搂进怀里。一个丫鬟连忙递过来一碗安神汤,郑王妃亲自用汤匙喂给寿宁公主喝。
“他……,怎么样了?”寿宁公主却把头偏向了一边,虚弱地问道。
郑王妃气恼的把药碗扔到桌上。太医和众丫鬟则纷纷低垂着双目,侍立在两旁。
“都给我退下!”
众人纷纷退出了屋子。最后走出门口的丫鬟,掩上了房门。
郑王妃独自坐在桌旁,暗自垂泪。
寿宁公主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勉力下了床,来到母亲身旁。她轻轻靠在郑王妃身上,默不作声。
“他欺负了你,娘恨不得一棍子把他打死。你年少不懂事,受他蛊惑,迷了心窍,竟还护着他!”郑王妃想到伤心处,竟有些泣不成声。
“他……,没有欺负我呀。”
“怎么,你没有被他玷污了身子?”郑王妃诧异的望着寿宁公主。
“你想哪去了!”寿宁公主的脸顿时羞得通红,焦急地快要哭出来,“他在我屋里的几天,一直中规中矩,丝毫没有对女儿有任何轻薄的举动。”
随后,她把这几天的遭遇详细的讲给了自己的母亲。
郑王妃狐疑地盯着寿宁公主的脸,最终,在她诚恳而委屈的脸上,郑王妃终于断定,她的掌上明珠没有说谎。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是稍加思索之后,又蹙起了眉头。
“可是,今天闹出这么大动静,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知晓,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被公主窝藏在闺房里,共居一室达数日之久。就算你们是清白的,说出去也难让人信服啊!”郑王妃气恼地说,“都是秋菊这死丫头,话说的煞有介事,有鼻子有眼。看我不重重惩戒于她!”
郑王妃此时的心里像一团乱麻。她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冲动,因为丫鬟的只言片语就大动肝火,没有问清事情的缘由就冒失的把杨帆从公主房里揪了出来。现在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想堵住悠悠众口已经不可能了。事到如今,该怎么样平息这件事呢?
“你跟我说说,他是何来历,为什么会到了你的房里?”
“他呀,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给我好好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公主着急地说,“那天晚上,他在一个透明壳子里,落进了我的房间,还把我的房顶砸了一个大洞呢。”
公主说着从身上掏出杨帆给他的眼罩。打开一段影片,递到了郑王妃手上。
望着镜片上活动的人影,郑王妃吃惊的站了起来。
“他是不是初七那天晚上下来的!”
公主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前些天听说东厂的孙云鹤捉了从天而降的妖孽,我还不信。”郑王妃脸色惨灰,喃喃自语道,“国之将亡,必生妖孽。难道是我大明气数竭尽了?”
“你说什么呀?”公主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杨大哥才不是什么妖孽,他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郑王妃拉住女儿的手,从头到脚细细的审视了一番。直到她确信寿宁公主身上没有任何异样,才松了一口气。
“娘,其实我早想跟你说,杨大哥是很好的人,他把他知道的所有好玩的事都讲给我听。除了贪吃,他身上没有什么缺点。女儿……,女儿喜欢他。”公主说着羞涩地低下头去。
回想起刚才的年轻人线条刚劲的脸、挺拔雄伟的身姿,和被打得血肉模糊仍然不肯低头求饶的倔强表情,郑王妃忽然觉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倾心于他,不是没有来由的。这或许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的男人。
郑王妃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本来,御史杨大人对你十分中意,我也有意把你许配给他的公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人家看到我们躲还来不及呢。”
“那个书呆子啊,我才不稀罕呢!”寿宁公主不屑的说,“女儿就是喜欢杨大哥那样高大威武,又有故事又有趣的男人。”
“小蹄子,你还真是没羞。”望着自己的女儿稚气未脱的脸,她会心的笑了。
寿宁公主挨着郑王妃坐下来,撒娇地说,“杨大哥平白无故让你打了一顿,他太冤枉了,我们应该给他赔礼道歉才对。”
“哼,想得美。他私自躲在你房里,败坏我女儿名节,就算打死他,也一点儿不冤枉。”
寿宁公主赌气的转过脸去。
“好了好了!”郑王妃只好说,“我这就命人给他调治伤口,再给他送去些酒食。过两天,再找他说话。”
“谢谢娘!”寿宁公主立刻开心的笑了。
“小冤家,讨债鬼!”
杨帆发现,他正在度过他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天,也可能是他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天。
先是一天没有饭吃,就在饿得坐立不安时,突然被人拖出屋子狠狠地暴打一顿。直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即使自己体格健壮,也险些一命呜呼。打过之后,他先是被府里的家人扔在一间堆满柴草的昏暗的小房子里,不久后,又被府中家丁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卧房,太医一番精心诊治包扎后,一桌精美的饭菜,随后摆在了他的床前。
“公子,让奴婢伺候您用饭吧!”一名丫鬟毕恭毕敬的说。
吃过之后,不会又打吧?杨帆心里嘀咕着,这家主人做事真是难以捉摸。再来这么一遭,他的身体是肯定吃不消了。
念及今天公主母亲凶狠的态度,以杨帆的脾气,就算她再送龙肝凤胆来,他也不会看上一眼。然而,饭菜诱人的香味和咕咕乱叫的肚子,让他实在难以说出拒绝的字眼。犹豫良久,他向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妥协了。
杨帆点点头。他指了指桌上的蒸熊掌、凤尾鱼翅和罗汉大虾,丫鬟随后麻利的把这些菜品从不同的盘子里分别拨一些到一个碗里,送到杨帆面前。另一个丫鬟,则给他斟满了一杯美酒。
杨帆放肆地大吃大嚼起来,同时眼睛在桌上的菜肴间扫来扫去,不时指示丫鬟把某个菜夹给他。房间里的其他丫鬟看到他一味大吃连伤情都忘到九霄云外的样子,纷纷掩嘴偷笑。
“这些饭菜是公主吩咐你们送来的吧?”待吃到了八分饱,杨帆抽空问了一句。
“是夫人吩咐的。她还特意吩咐厨房,多做几样公子爱吃的菜。”
“咦?”杨帆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这莫不是杀人之前的断头饭?”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反正自己的小命现在已经捏在了别人的手里,自己可谓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既然主人家还肯给口吃的,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杨帆不再说话,继续吃喝。直到吃到十二分饱,肚子里再也容不下东西,他才放下筷子,打着饱嗝吩咐丫鬟们撤下饭桌。丫鬟们退走后,他随即倒在床上,酣然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好,整整一晚上梦都没有做一个。
两日后的早晨,直到日上三竿,杨帆才睁开眼睛。
他挣扎着下了床,在屋里活动着自己的筋骨。虽然经过医师诊治,又经过一夜调养,伤痛消减了不少,但稍一用力,仍然疼得他呲牙咧嘴。
他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屋门打开了。
曾经怒发冲冠痛打自己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寿宁公主扶着她的胳膊讷讷地走在旁边。和前两天不同的是,中年妇人的脸上虽然神情肃穆,却已没了狂躁愤怒的意味。她上下打量了杨帆几眼后,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一旁的寿宁公主,则低着头一言不发,间或偷瞄他一眼。
“你叫杨帆?”郑王妃在杨帆对面坐下来,缓缓地问。
杨帆点点头,“正是”。
“你好大胆子,竟敢私入公主府中,图谋不轨。”
“我哪有图谋不轨?我只不过担心引起人们恐慌不安,才在房间里躲起来。我,我没有做过半点坏事。”
杨帆强忍剧痛站直了身子,“既然我在这里不受欢迎,那就告辞了。”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
“站住!”
郑王妃冷冷地说,“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杨帆费力的转过身来。
“看在你这几天还算规矩,没有为难寿宁,我就饶恕你私闯之罪。”郑王妃稍稍放缓了语气,“但是你一个大男人在她的闺房住了这么久,和她共处一室,就算你没有越轨之举,也已经败坏了她的声誉。你不觉得你有弥补过失的责任么?”
“那……,我该怎样弥补才好呢?”想到自己是个孑然一身的穷光蛋,杨帆顿时有些担心。
“既然事已至此,为保全她的名节,我把寿宁许配给你。从今以后,你以布衣之身入赘公主府,日后要对寿宁言听计从,给她为奴为仆,不得忤逆了她的意思。”
郑王妃随后对左右的下人们说:“你们以后不许私底下嚼舌根,让我听到你们当中任何人敢胡言乱语,我绝不轻饶。听到没有!”
屋中的丫鬟、家丁连忙应声称是。
“啊?不行不行!”杨帆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我对公主从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寿宁公主闻听此言,眼中顿时闪烁起泪花。
郑王妃的右手“啪”得一声重重拍在桌上,生气地说,“怎么?把公主的千金之躯许给你,还委屈你了不成?”
“我……,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哦?那你可曾婚配?”
“还没有,不过……”
郑王妃站起身来,不容置疑的说,“这里由不得你讨价还价。”
郑王妃随后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她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但你总是个男人。你该想一想,给别人造下大把的麻烦,然后一走了之,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她吩咐仆役道:“给我看着他,不许他离开半步。”
随后,她又对公主说:“寿宁,娘累了,要回去休息。你不用陪着我了。”
说罢,她带着身边的丫鬟离开了。
郑王妃走后,屋里只剩下寿宁公主和呆立不动的杨帆。
他哀叹一声,向桌边的座位走去。寿宁公主担心他的伤势,连忙过来搀扶他坐下。
“我的大小姐,你今年芳龄多少呀?”杨帆望着公主粉嘟嘟的脸蛋,锁紧了眉头。
“十六岁。”
“你都还没长大呢,怎么你娘这么急着把你嫁出去?”
“可是,我的两个姐姐,一个是十六岁,一个是十七岁就嫁人了。过了十八岁还没出阁的话,就成了老姑娘,会有人说闲话的。”
“可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比你整整大了十岁。还有,我已经有恋人了。”杨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说:“这是我准备送给她的戒指,也就是定情信物。要不是因为打仗,她已经收下戒指,答应成为我的妻子了。”
“是不是你在你的‘船’上亲吻过的那个女人?”
“对,就是她!”杨帆这才明白,公主从飞船里出来后所说的“她”的含义。
寿宁公主一脸惆怅的神色,缓缓地说:“我想过了。反正你还没有娶她,只要以后你忘了她,只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我不会放在心里的。”
杨帆再也无计可施,不知该对面前这个执着的小姑娘说什么。
“杨大哥,你饿了吧?我这就叫下人拿东西给你吃。”
杨帆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没了食欲。
望着窗外的天空,他突然想起在飞船上他给队友发出的约定在京城的“九味斋”见面的消息。见面的时间,正是今天的正午。
杨帆猛地站起身,然而腰间的一阵剧痛,使他又重重跌回座位上。
“杨大哥,你要去哪里?”公主忙问。
“前两天我给我的五位朋友发出了消息,和他们约定今天在九味斋见面。”
公主以为这是他为了离开这里编造的借口,赌气的背过身去:“你骗人,你什么时候约的?”
“真的没有骗你,在飞船修好以后,我用上面的机器给他们发出的消息。”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公主相信了他的话。
“可是,你现在身受重伤,走路不方便。而且,我娘也不许你出府。”
“错过今天的机会,以后我要到哪里去找他们?”
“你别着急。”公主说,“我这就派人骑快马去九味斋,把他们都接到府里来。”
杨帆松了一口气,他感激的望了公主一眼,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