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信,杨帆从来没有看过。他鼻子酸酸的,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她。
他把信一封封拆开来细看,不出所料,上面无非是一些发生在公主身边的琐碎小事,和提醒自己吃好睡好,不要受伤之类的话。但是,杨帆一封接一封读下去,一口气把积攒了几个月的信都读完了。
那清秀的字迹和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浓浓情意,让杨帆觉得,虽然身处关外苦寒之地,心里却感到暖洋洋的无比舒服。
他忽然觉得,寿宁公主稚嫩的脸蛋有着另外一种和叶美瞳迥然不同的、惹人怜爱的美。
“等我!”杨帆重新在床上躺好,合上双眼,自言自语地说。
正月二十六,大战第三天。
天刚蒙蒙亮,后金军就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正黄、正红、正蓝、正白、镶黄、镶红、镶蓝、镶白八色军旗在猎猎寒风中飞扬,旗下的将领和士兵们,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们看到,昨天被挖的千疮百孔的宁远城墙,已经被守军连夜用泥巴修补好了。普普通通的黄泥塞进城墙的破洞之后,很快就被冻得坚如铁石。宁远城,又变成了一座坚城。
努尔哈赤策马来到军前。
“眼前这座小城,我们死伤了数万人马还没有攻下。这是我们征伐多年从未有过的耻辱!”
“守军顽强,城头火炮凶猛,这都是事实。或许我不该一味强迫你们。那我就下旨:今日凡能攻上宁远城头者,无论将佐士兵,一律官升三级;第一个攻上城墙为大军打开通路的,如果他最后能活下来的话,我就封他为王,世袭罔替!”
说罢,努尔哈赤又把目光转向了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多尔衮、豪格等人,“我大金国之所以兵强马壮,国事日盛,乃是因为我们任人唯贤。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几年光景了。你们是八旗旗主,正当盛年。宁远城正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战场。究竟谁能在我之后执掌大金的江山,就要让我看看你们当中谁更有本事了!今天哪一旗的人马攻陷了宁远,我将来就把皇帝大位传给他。”
说罢,努尔哈赤拨转马头,向着宁远城的方向用力挥舞着马鞭喊道:“进攻!”
他的话音未落,八旗士兵们已经狂吼着冲了出去。喊声响彻了整个旷野。
袁崇焕呆住了。
不久前他还向手下将士们打趣说,后金军已经吓破了胆,不敢再靠近他脚下的城墙了。
持续两天的血战,虽然后金折损了数万人,宁远的守军也损失过半,且全都疲惫不堪。
他做梦也没想到,敌军居然越打越强,毫无疲态。
看眼前后金军这架势,今天的进攻只怕会比前两天更惨烈十倍。
前两天的后金军是在打仗,而今天,是在发疯。
普通士兵升三级,就成了将军;而将军升三级,则成了公侯。
每一个士兵都怀揣着一跃成为将军的梦想向城头飞奔。他们争先恐后,不再有任何顾忌。
“拔刀,点炮,和鞑子拼了!”袁崇焕抽出腰间宝剑,振臂高呼。
城头炮声隆隆,不断地在人群中炸响。八旗子弟却似乎视而不见,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冲到城下,架起云梯奋力攀爬起来。
努尔哈赤望着势不可挡的冲锋队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哈勒泰!”莽古尔泰大声呼唤自己的卫队长,“我的三百卫队是由镶黄旗最精锐的勇士组成的,你带他们上去,夺下宁远城墙!”
“是!”哈勒泰领命而去。
其他的亲王贝勒如梦方醒,连忙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人马加入攻城队伍。
皇太极转过身,向自己的贴身侍卫巴图鲁招了招手。巴图鲁马上来到他的近前。
“贝勒爷,您有什么吩咐?”
“巴图鲁,你是军中一等一的高手,也是我手下最得力的臂膀。前番你的胞弟博和托随我入关,不幸遭遇汉人的毒手。我今天就命你杀上城头,斩杀汉人守将,接应正黄旗的兵马攻破城池,也为你的兄弟报仇!”
巴图鲁对皇太极用力一抱拳,快步加入了狂奔的人群。
巴图鲁是皇太极手下的五大高手之一,“无影剑”——博和托的亲哥。和其余四大高手一样,他在江湖上也有着赫赫的威名——追风闪电刀。努尔哈赤起兵后不久,他就进入正黄旗的阵营,成为皇太极手下的一名亲随。五大高手之中,他的本事远在其他人之上,以刀法和轻功称雄江湖。当初因为主子另有差遣,他才没有随同皇太极进入京城,因此现在他成了皇太极手下仅有的一流好手。
为兄弟报仇、斩杀汉人兵将、助大军夺取城池都是自己份内的事,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他的心里还涌动着其它东西。那就是对权力和荣光的渴求。
凭自己的本事,杀上城头并不是难事。如果真能为正黄旗大军杀开一条血路,占领了宁远,将来皇太极登基之后,自己必定作为他的开国功臣受到重用。
再往后的事情,他来不及多想了。
城上的明军在苦苦支撑,面对数倍的敌人拼命还击。后金军死伤累累,一时仍然难以攻上城头。
巴图鲁来到一架云梯旁。五名八旗兵勇不顾性命的沿着梯子攀爬上去,先后都被弓箭石块打了下来。
城头明军正准备把云梯掀翻,巴图鲁不屑的冷笑一声,然后跃上了梯子。他的脚尖只在梯子的横木上轻轻一点,身体已经跃起一丈有余。守军见状,连忙把手中的石头狠狠地向他砸过来。巴图鲁的脚尖在云梯横木上再次借力后,凌空大喝一声,猛地跃起,避过了所有的来袭物体,身体从守军头顶掠过,轻轻落在城头。
落地之前,他在半空中迅疾的攻出一刀,刀锋自四五名守军的后颈划过,干净利落地取了他们的性命。
他站住身子,看到不远处正有七八名士兵架好刚刚装填完火药的巨炮,将炮口对准城下密集的人群,正要点火。他一个箭步跳过去,手起刀落,砍杀了手持火把的炮手。然后他捡起地上的火把,扔到了城下。
“不好了,有鞑子杀上城了!”士兵们惊呼道。
附近的明军兵将纷纷朝巴图鲁掩杀过来,巴图鲁则面无惧色,气定神闲的和十几名敌人对战,不久,就凭着犀利的刀法将敌人一一砍杀。
随后,他来到城墙边,守护住一架云梯,不断地把攀爬上来的八旗子弟拉上城头。
“好!”城府极深、平时极其沉稳镇定的皇太极见此情形,也不禁击节叫好,喜形于色。
豪格则来到努尔哈赤身边,悄声说:“父皇,有我等在此督战就够了,这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营帐休息吧。”
努尔哈赤摇头道:“这里的敌人是我征战多年来遇到过的最强劲的对手。我要亲眼看着城头的敌人被我毁灭,看着宁远被我征服。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好好看看。”
豪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启禀父皇,我昨天听退回来的士兵们说,宁远之所以在我数万大军进攻下能维持到现在,除了有城头的大炮,明军之中还有妖人助战,能够在百丈之外取人性命!我军几次攻上城头,都因此而功败垂成。”
努尔哈赤望着他,冷哼一声道:“这是那些懦弱的士兵编造出来的谎话,没想到你身为旗主,竟会相信这种鬼话!”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罪。”豪格无奈,只得退到一旁。
这时,镶蓝旗旗主阿敏匆忙来到努尔哈赤马前下跪禀报:“启禀皇上,末将刚刚收到快报,一直龟缩在皮岛的明军将领毛文龙,趁我大军出征后方兵力空虚,于昨日出兵偷袭攻占了镇江堡。守将萨图阿及八百守军战死。”
诸将闻言,全都吃了一惊。
多尔衮上前一步道:“镇江堡是我们的重镇。儿臣恳请率领本部人马收复失地,把毛文龙的头提来献与父皇!”
努尔哈赤略一思忖,摆手道:“临阵对敌,不可分心。待我们拿下宁远,再做计较!”
涌上宁远城头的后金军已多达五六十人,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似乎自己已经成为统率兵马威风凛凛的将军。
吴襄带领百余名士兵杀了过来,和他们混战起来。但明军疲惫已极,且多已负伤,再也无力消灭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敌军涌上城头。
正当吴襄焦急万分,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先是一道道红光在眼前闪过,继而面前的后金军士兵身上标起了一道道血泉,随即纷纷惨叫着倒地毙命。
杨帆大步跑了过来,边跑边把激光束准确的射在八旗兵勇们的心窝上。
吴襄虽然早就听说杨帆等人身怀异术,但是当他亲眼看到仅凭杨帆一人,一眨眼功夫就歼灭了大半如狼似虎的敌兵,仍然感到惊奇万分。
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就慌忙大叫道:“杨公子,小心!”
一柄快刀正斩向杨帆的脖颈,巴图鲁的刀。
杨帆惊觉后慌忙向后躲避,刀尖几乎贴着他的下巴划过。巴图鲁身形如风似电,不给杨帆任何喘息的时间,一连攻出三刀。杨帆只得用镭射枪架住他的钢刀。
巴图鲁飞起一脚正中杨帆小腹,把他踢得横飞出去,半晌爬不起来。杨帆手中的武器也脱了手。
巴图鲁抢步上前,正要一刀了结杨帆的性命,忽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震人心魄的虎吼,一股凌厉刚猛的风声接踵而至。
巴图鲁急忙转身,用手中钢刀格挡来袭的攻势。
“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射,巴图鲁被震得倒退五六步,手臂一阵酸麻。来袭之人也被震得倒退两步。
一员小将正手擎大刀,对他怒目而视。正是吴三桂。
吴三桂和巴图鲁缠斗在一起。
吴三桂是武将,擅长马战。而巴图鲁则擅长步战。他的刀法轻灵诡异,神出鬼没,把吴三桂渐渐逼到了墙角。
巴图鲁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就在他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胸口一热,紧接着一道血柱喷涌而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脚下一个趔趄,把身体勉强靠在墙头上。
蒋默和约翰赶了过来。
吴三桂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抡起大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巴图鲁砍去,一刀把他剁成了两半。
城头的后金军很快被消灭干净。
“我们还能再坚持一个时辰么?”望着仍在疯狂冲杀的敌军,吴三桂沮丧地问。
蒋默也把目光投向了城外。突然,他惊奇的“咦”了一声,似乎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事物。
“袁大哥,我今天送份厚礼给你!”蒋默喃喃自语,一边将镭射枪瞄准前方的目标,扣动了扳机。
一道笔直的红光,越过万千的士兵,消失在旷野远处。
努尔哈赤见到八旗子弟蜂拥涌上城头,以为胜券在握,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没有高兴多久,却发现那些好不容易爬上城墙的士兵不知何故纷纷倒毙。他正感到大惑不解,猛然间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刺痛感传来,随后一股殷红的血柱喷出老远。他在马上只觉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最终无力的跌了下来。
“父皇!”几位皇子见状大惊失色,匆忙奔过来,扶住了努尔哈赤的身子。
蒋默嘴角浮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他又在乱军中搜寻其它目标,想要再除去几个八旗军的亲王贝勒。不久,他把镭射枪的准星锁定在皇太极身上。
他正要扣动扳机,一只羽箭从城下迎面射来,深深钉进他的胸口。
蒋默惨叫一声,仰面栽倒。
后金大帐中,努尔哈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的几个儿子跪在床边痛哭不止。
努尔哈赤在弥留之际,勉力挣扎像是有话要说。皇太极等人会意,连忙把头凑过来。
“明朝气数未尽,十年内不要再行征伐。”
言罢,努尔哈赤咽下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我这就率人攻占宁远,杀尽城中汉人,为父皇报仇!”豪格悲愤的说。他霍得站起身,转身欲走出营帐。
“王弟,不要这么冲动!”皇太极严厉的制止了他,“父皇说的对,我们应该立刻休兵班师回朝,在关外厉兵秣马,待到时机成熟,再一举推倒大明朝廷。不要为了小小的宁远,再消耗我们更多的国力。”
宁远一战,守城明军两万人战死了十之七八,侥幸活下来的,也多已负伤。除去巡防和放哨的兵卒,大多数都聚集在城中的营房之中。满桂、祖大寿等人正在营中四处走动,查看战后士兵们的伤情。
突然,一张令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面孔,出现在人群中。
监军太监刘应坤。
刘监军正和颜悦色的在军营中走来走去,不时对受伤的士兵嘘寒问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早就走了么?”祖大寿皱起了眉头。
吴襄压低声音说:“他本来想走,可是出了城门走了不远就遇到四处剽掠的八旗兵马,只好又退了回来。听说这几天,他天天在家烧香拜佛,大门都没敢出。”
“各位将士们,兄弟们,大家血战多日,着实辛苦了。此战全凭下官和袁大人力主守城,率合城兵马和后金贼军以死相拼,方才保住了宁远,把努尔哈赤挡在了大明的门外。”刘应坤站在士兵们中间高声说,“你们放心,此次大胜下官定会据实上奏朝廷,为有功的将士加官进爵!”
“无耻小人,哼!”祖大寿不屑地骂了一句,离开了兵营。
袁崇焕和杨帆并肩在宁远城上慢慢走着。目力所及,尽是残砖断瓦,和散落的兵器。已经熄灭但仍然冒着屡屡青烟的焦木,在无声的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战斗是何等的惨烈。
“袁大哥,蒋默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他没有伤在要害,经过军中医师诊治,现在已无大碍,正在我的帅府里修养。”
袁崇焕感叹道,“多亏他的适时一击,一举铲除敌酋努尔哈赤,才使得贼兵退却。宁远也才得以保全。”
“经此一战,恐怕后金的军队不敢再轻易进犯大明的城关了。”杨帆说,“袁大哥,我想我们是时候回京城了。”
袁崇焕点点头说,“兄弟但去无妨。有你们留下的大炮矗立在城头,我足以应付后金的贼人了。不过你那位色目兄弟,跟我说过他想留在军中,不和你们一起回京了。”
城外,战死的士卒和战马充斥着整个原野,他们的身上渐渐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成为旷野中一处处凸起的团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袁崇焕久久地望着城外,吟诵着古人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