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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望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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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凉了,临安城却热闹起来。知府府尹许然亭前些日子和猎妖道士舒墨刚刚捕获了扰乱人心的狗妖沈蓝和猫妖白芷,一些为非作歹的小妖也被除了干净,夜市重现往昔繁华景象,许然亭心情大好。

这日许然亭屁股还未坐定,却听德才匆匆来报,三皇子赵惇急宣许然亭和舒墨一见,他吓得茶杯都没有拿稳,扶正顶上乌纱帽,命人备轿。

三皇子赵惇的出身不好,在朝在野并无威望。但他为人亲善,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倒算是诸皇子中脾气极好的一位。

光宗共有六位皇子,其中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便是皇太子赵愉,其次是二皇子平西王赵恺。赵愉精于政道,为人勤勉,加之母家家世显赫,朝中支持者甚重,临安府尹许然亭明面上也是赵愉一派的爪牙。赵恺虽然次之,却立过彪炳的战功,手掌半壁江山的军权,即便是光宗也不敢小觑。

如果能让赵愉为王,赵恺为臣,大宋的江山何其稳固。但是赵恺岂愿屈居人下,赵愉又怎么敢相信自己这位弟弟没有篡位之心,但凡有猜忌,理想的局势就不可能存在。

许然亭不知道这中立的三皇子为何突然明目张胆地宣见自己。他跑出了二堂角门,忽然想起一件事,赵惇把舒墨也叫上了。

难道……

许然亭一下子猜出了七八分。

现在朝中大臣总是把许然亭和猎妖道士混为一谈,称他为“猎妖跟班”,岂知他也是堂堂临安府尹,要处理各项琐事,维护临安治安。

他越想越郁闷,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原来是舒墨。舒墨被人折腾了一番,换了身简便的道袍,却没有仙气飘飘的超然感。

“大人。”舒墨向许然亭行礼。

许然亭微微一怔,虽然这些天他和舒墨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觉得他美得太耀眼了。顿了顿,他道:“祁王爷宣咱们去府上喝茶呢,快点走吧。”然后,他飞也似的出了门。

舒墨并不着急,身形宛如鬼魅,一转身倒比许然亭先到轿辇处,木管一撩撩起轿帘:“大人别摔着。”许然亭狠狠瞪他一眼:“会法术了不起啊?”见过装范的,没见过这么装范的。说着一个闪身钻进去,别过脸不说话。

祁王府在御街附近,一个极有皇家气派的大院落,亭台水榭,假山池塘,应有尽有。舒墨转了转,只觉自己如果只是慢走,一天也逛不完。府中还有一个后花园,假山围起来的一个大水池上种着水生植物,碧绿的粉红的,即便在冬日都开得灿烂。

三皇子便坐在池子边的凉亭内,极有雅兴地弹着古琴。许然亭和舒墨在大总管的带领下来到赵惇面前,赵惇穿着便衣,一身雪白圆领袍,袖口宽大,外罩一件淡紫色的披风,料子薄如蝉翼,在光下隐约可见其上的精美花纹。

“微臣(草民)见过祁王殿下。”

赵惇止了琴音,转过头,微微一笑:“大人客气了。”又转向舒墨,打量一番,赞叹道:“舒道长果然丰神俊朗,神仙人物。”

舒墨还以一笑:“殿下谬赞了。”

“哎,道长不必谦虚,快快快,二位上座。”赵惇温和亲切得不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舒墨和许然亭落座,赵惇长吁短叹一番,才切入正题。

原来王妃刘氏忽然中了邪,说自己看到了许多黑影在眼前闪过,神神道道的,现下更是卧床不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上月初五,从白郡王的生日宴回来之后。一开始本王以为是癔症,请了许多大夫来都说并非如此,王妃身体并无异常,倒是请道士来做法,但是那些道士说此妖物邪气太重,他们不能克服,还望本王另请高明。”

许然亭讶然:“还有这种怪事?”

“一开始本王也不信,”赵惇眉头都蹙起来,好似真的非常在乎这件事一般,“但是不止一个道士这样说,本王不得不信了。本王听说许大人招了一位法力十分高强的道士,今日召见一看,单从品貌上瞧就不同凡俗,本王相信舒道长一定能为本王分忧。”

舒墨看着他,论相貌,赵惇也属于长相颇为阴柔的男人,可以推测赵惇的生母是个美人坯子,赵惇沿袭了母亲的美貌,通身贵气,为人亲和,实际上是一个十分讨喜的人。舒墨行礼示意:“舒某愿为祁王殿下效劳。”

“既如此,本王就有劳舒道长了。”

虽然舒墨还没有开始办事,赵惇已经让人备好了许多赏赐物品。百两黄金加之一匣子珠宝,可谓人傻钱多的典范。

舒墨笑着收下。

“殿下不要忧虑,我先去瞧瞧王妃。”

赵惇点点头:“也好,这样,你随王总管先去瞧瞧,本王还有些事情和许大人聊聊。”许然亭愣了愣,只见舒墨微微一笑:“是,殿下。”

说着,他跟王总管离开了。许然亭一个人在凉亭内,赵惇脸上的笑容即刻收敛,坐下来,拨弦,弹琴。

舒墨跟着王总管走,绕过复杂的穿廊,三进三出转了大半圈,忽然听到一阵笑声。他转过头极目而视,原来是远处的秋千架子上,一位穿着粉色罗裙的美人正在和侍女玩耍。

舒墨问王总管:“那秋千上的美人是谁?”

王总管并未看他的方向,回答说:“温夫人是殿下的如夫人,这几个月刚到王府,性子和殿下一样和善,府中人都很喜欢她。”

“温夫人?”舒墨复念了一遍,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点点头,“倒是个好姓氏。”

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钟秀殿,门前几棵旱柳,枝条倒垂,在风中柔柔招摇。

侍女向舒墨两人行礼,领着他们进去。

舒墨环顾四周,这里布置得很用心,不动声色间,彰显着主人的品位,奇怪的是,没有镜子。到底是大家子,舒墨收回视线,珠帘撩起,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

不远处,榻上坐着一位约莫三十岁的锦衣妇人,鬓角微霜,发丝凌乱,额头眼角还有细纹。她的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哪怕先上前的人是熟悉的王总管,也还是一惊一乍。

“滚……都给我滚……”

舒墨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阴柔俊美的赵惇的正妻刘氏。两人看起来不只是差了一点气质,还差了一个辈分。难怪宫中没有镜子——常听人言祁王赵惇如何温和宽厚,谦谦君子,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把祁王妃折腾成现在这副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神思飘荡,在阖府上下查探一番,却未感觉到一丝妖气。

侍女们不停安抚着王妃,王妃还是十分狂躁,舒墨走过去,行了一礼:“草民见过王妃。”

先时不停挣扎喊叫的刘氏忽然安分下来。

舒墨问她:“王妃刚才在说什么?”

刘氏眼神恢复了些许光彩,似乎能看到舒墨了。肤白赛雪俊美无俦的一个男人,刘氏又忍不住看了两眼。顿了顿,她惊恐道:“我看到……我看到了好多黑影,在我面前闪过……”

“看得清黑影的轮廓吗?”

“好像,好像是长了三只脚的东西,嘴巴尖尖的,眼睛,眼睫,啊——”

刘氏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宛如中毒而死的鱼的眼,带着深切的怨愤,仿佛只要和它对视,自己也要沾染上那样的不幸。

刘氏崩溃了,无论她躺着还是坐着,闭眼还是睁眼,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舒墨取出木管,敲了敲她的额头,一时间山风徐来,春雨过境,刘氏的神思瞬间清明,所有人都在关切地看着她。

“王妃只是受到了妖邪之物施加的诅咒。”舒墨略作分析,请王总管移步说话,“但是她的衰老,是真正的衰老。在下冒昧问一句,王爷娶王妃时,王妃是否已经三十多岁了?”

“哪能啊!”王总管夸张解释,“舒道长是世外高人,却不知王爷与王妃的婚事可是轰动临安的一桩美谈,王妃乃户部尚书之女,临安第一美人,见者无不为其美貌动容,也只有我们王爷这样的才俊才能获得王妃的欢心。”

舒墨瞟了一眼刚刚恢复神思的王妃,实在是想象不出她身为临安第一大美人的模样。他压低了声音:“那往后王总管得多费心了,毕竟女子衰老是不可逆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他指的是让下人们多多安抚一下刘氏,让她接受自己不可能恢复青春的事实。

王总管声音一下子拔高:“这件事没有道理!舒道长,哪有人会平白无故老了十几岁……”

却听“啪”的一声,是刘氏摔碎了身上的玉佩。

“滚!统统给我滚!”

发现自己突然变丑的女人的火气是很大的。

舒墨一个激灵,对王总管笑笑:“没关系,我下次再来看看。”

出了门,风吹得舒墨心情好了许多。王总管在后面紧追:“舒道长,难道您也不能治王妃的病?”

舒墨道:“我只知道夫人的寿数被人平白无故取走了十几年,这样的邪术我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查出源头,只是不知道王妃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王总管摇头:“王妃平日里连我们这些下人都礼让三分,怎么会有人歹毒如此加害于她呢!”

舒墨噤声,转过一道游廊,远处的笑声还未歇。身着粉色罗裙的温婉儿仿若春花一般娇美,和那躺在床榻之上的枯槁妇人对比鲜明。

舒墨不知怎么就停下了脚步。

许是觉察到有人在打量她,温婉儿也不闹了,眼波流转回视舒墨,下了秋千架,款款走过来,问王总管:“这位小郎君是?”

“回夫人,这位是王爷请来的道长舒墨。”

“原来是舒墨道长,妾身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温婉儿盈盈一拜。

舒墨笑了:“夫人谬赞。”

舒墨要告辞,温婉儿忽然叫住他:“不知舒道长是哪里人?”

舒墨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在下……苏州人氏。”

“原来是同乡。”温婉儿热切起来,吩咐下人,“还不快去准备一下,”又转过头,笑容甜美,“舒道长,若不嫌弃可以移步奉贤阁一叙吗?”

舒墨脸上现出“我一个成年男子和王爷的夫人独处恐有不妥”的表情,没想到温婉儿代替他回复了:“舒道长既不回答,我只当您默认了。”

稀里糊涂的,舒墨被带到了奉贤阁。

奉贤阁高约百尺,手可摘星,站在此处能将整个临安尽收眼底。一路上,舒墨听下人说了些关于温婉儿的事情。

这温婉儿原来是一个因为家乡发大水逃到临安的难民,有一日溜到了杂耍班子里偷东西,被捉住了,留下来当学徒,学投掷飞镖之类的活儿。赵惇身为王爷,却喜欢深居简出,微服私访,那日好巧不巧挤在人群中看她表演,然后一枚飞镖不偏不倚插进了他的心口。

赵惇心里登时闪过六个大字——好个厉害女子,然后,他昏倒了。

亏得赵惇命大,没被这温婉儿杀死。温婉儿伺候了他大概半个月,那时杂耍班子里的人全部都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生怕哪天就活不成了。谁知赵惇竟然和温婉儿对上了眼,病一好就把温婉儿抱回了王府。

从来只闻新人笑,哪得听闻旧人哭。舒墨算了算,赵惇抱温婉儿回去的时候,王妃才进门一年。

温婉儿没有理由对王妃下手,因为她是春风得意的那一个。若要下手,也是王妃使手段加害温婉儿。舒墨被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弄得脑袋发晕。

温婉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舒道长,你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流亡之人非爱羁旅,忘桑梓也。’”

舒墨想了想:“夫人是在说自己吗?”

“不,”温婉儿回答得很干脆,“我是在问道长。”

温婉儿道:“我自有我不得已来到临安的苦衷,但我不明白,道长一个闲云野鹤的人,为什么会来临安?”

舒墨不知道她为什么关心自己的问题,摇摇头:“现在没有答案。”

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温婉儿忽然轻轻笑了:“既如此便不说这个,我这儿备了些苏州的老酒,又让下人做了几道苏州小菜,请道长莫怪,吃完再走。”

突然请他吃饭,阖府上下全是怪胎。舒墨揉了揉眉心,点点头:“那多谢夫人了。”

舒墨也能想通,也许温婉儿看到同乡,忽然燃起了思乡之情。舒墨不禁内疚,所谓的苏州只是杜撰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舒墨起身告辞。温婉儿目光盈盈:“舒道长。”

眼神要化作一摊水了,舒墨有些飘飘然,温婉儿顺势扶着他,声音酥软无骨:“舒道长……”言辞恳切,“你多保重。”

舒墨愣了愣,规矩地行了一礼:“谢夫人。”

他出门而去,就要离开王府,忽然想起今日是跟许然亭一起过来的,连忙折返,许然亭还在凉亭下,但祁王赵惇和琴都不在了。许然亭蹲在一根柱子边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表情很臭。

舒墨带着微醺走过去:“大人还不走?”

“等你啊,”许然亭白了他一眼,“你倒好,去看个病还跟人喝上了。”

舒墨眉毛挑了挑:“盛情难却。”他忽然想到什么,“大人在生气?”

“我生气?我哪敢生舒大人的气!”他吐了嘴里的草,拍拍广袖长衫的泥土灰尘,想站起来,无奈脚麻了,差点又重重摔在地上,舒墨眼疾手快,一手拉着他一手揽过他的腰,一时间呼吸相闻,许然亭可以看到他藏着秋水的双眸,纹路诱人的薄唇。

许然亭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他:“舒道长,你,你,你这不合乎礼法。”

舒墨上下查看:“哪里?我哪里不合礼法?”

“哪哪都不合!”许然亭紧向前走两步,脸腾地红起来,急得他抽了自己一巴掌,声音脆得舒墨都吓了一跳。

“大人何故殴打自己?”

许然亭尴尬地停在原地,甩手缓解一下被拍痛的手掌:“要你多管闲事!”觉察舒墨又要过来看看他的伤势,许然亭连忙跑开,没跑多远被一块石子绊住,摔了一个狗吃屎。

总算折腾出了王府,许然亭想起来,刚才舒墨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香。看来是跟女人喝酒去了,越想越出神,轿子一个趔趄,他差点飞出去,头就在轿帘前,轿帘忽然被人掀开,舒墨的笑容宛若春花:“大人,时辰尚早,不如我们去逛一逛?”

他一伸手,把许然亭拽了出来。许然亭差点磕着,舒墨娴熟地一抱,许然亭稳稳落地:“骨头小生得也矮,穿这身官服为难大人了。”

抱完还要品头论足,许然亭恨不能用鞋拔子狠狠抽这厮。“矮什么矮?本府的智慧都在脑子里,尔等区区凡人怎能看得出来?”再说,这许然亭本来就生得这个模样,他撇撇嘴,发现轿子停在了一间成衣铺前。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舒墨莞尔:“我今日忽然见了不少女眷,觉得她们的打扮甚是好看。”

许然亭点点头,半晌,忽然贼眉鼠眼凑过来,坏笑:“难不成舒道长春心萌动了?”

舒墨沉思了一会,郑重道:“不错。”然后拉着许然亭走进去,小厮巴巴地凑过来,“二位爷看点什么?是要买给家中夫人小姐穿的吗?”

舒墨瑶瑶头:“许大人家中并无女眷,这衣裳是我要买的。”

小厮对一身道士袍的舒墨表示诧异,但想了想,他穿的并非白云观的道袍,也许是某位要还俗的高人呢,再瞧那不同凡俗的品貌,端的是俊美可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看上了哪家姑娘,想必那人一定很有福气。

许然亭瘪瘪嘴:“你不会看上了温夫人吧?我告诉你那女人碰不得,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邪劲。我怀疑王妃的事情就是温夫人搞的鬼。”

“哦?”舒墨薄唇微勾,“听起来大人很了解温夫人的样子。”

“你想想啊,又一个数月前才出现在临安的人,难道不可疑吗?”许然亭压低了声音,湿气撩拨着舒墨的耳根,“说不定……温夫人是妖。”

舒墨单手一掌推开许然亭凑过来的脸,也不理他,径直对小厮道:“这件,这件,还有这件,这三件我都要了。”

“哎哟客官您真识货,那都是我们店里一等一的料子做的,这冰蚕丝薄入蝉翼,最适合……”舒墨打断道:“现在可否试一试这些衣服?”

小厮愣住:“现在?”

他眼神示意舒墨,他没带女眷怎么试衣服。

舒墨笑了:“我有一个现成的人。”

许然亭好奇地道:“谁啊?”

舒墨看着他,好一会,许然亭反应过来,头摇得宛如拨浪鼓:“不不不,本府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穿这种娘里娘气的……”

话虽聒噪,但有些秘密,怕是藏不住了。许然亭心咯噔一下。但他话没讲完,便被舒墨一掌打晕。

2

许然亭隐约觉得有人在自己脸上画着什么,触感微凉,忍不住动了动,睁开眼。舒墨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站在边上,眼神亮而温柔。许然亭对舒墨最初的印象是雪白中那一抹鲜艳的红,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举止低调,却美得张扬。

随后他才发觉有人靠在他跟前,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啊——”许然亭大叫,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原来舒墨用雾气锁住了他,面前一个大龄妇人在他脸上化着妆。薄涂一层唇,那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客官,帮您的小娘子画好了。”

舒墨细细审视一番,忽然接过妇人手上的笔,沾了一滴红胭脂,欠身压在许然亭身上:“还差一点。”说着在许然亭右眼角出点了一滴泪痣。

许然亭瞪大了眼睛,这样的距离,纵然是男人,也会心跳的……他大力地挣扎起来,舒墨不服输一般桎梏着他,半晌,忽然轻轻笑起来:“大人,有没有兴趣照照镜子?”

妇人心领神会,把一面大镜子放到许然亭面前,他看了一眼,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完完全全,把他化成了一个女人,还穿着女人的素白裙子和蓝色绣花鞋——他要被自己骚得睡不着觉了。

许然亭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把自己裹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想了想,拔高嗓门,“到底是谁给本府换的衣服?!”

舒墨笑:“大人,那不重要。”

“什么叫作不重要?”许然亭叫得都要破音了,“这对本府来说非常重要!”

舒墨笑得更厉害了,咳了咳:“大人,您的里衣还在。”

许然亭长出一口气,好似被人凌辱的小媳妇一般,畏畏缩缩地起身,舒墨将那雾气收了,揉揉他的头:“这样不是漂亮许多?”

许然亭龇牙咧嘴,朝他做鬼脸:“这下你满意了吧,让我为你那温夫人试衣服,连妆容都试了。快打盆水来,给本府洗干净。”

“嗯?”看见许然亭要走,舒墨一把将他捞回来,“大人,谁告诉你,这身衣衫是为了温夫人准备的?”

“难道不是吗?你跟那温夫人第一次见就畅聊了一个下午,看下次你去祁王府,祁王怎么扒你的皮。”

舒墨几乎要笑出泪花,顿了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声:“傻瓜。我并非有意作弄大人,实在是有个忙需要大人帮一下。”舒墨抵住许然亭洗脸的手,“大人切莫坏了这身打扮,随我来。”

许然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了过去。在离开店面前,舒墨忽然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好似礼佛时的淡淡檀香,却更抓人,更神秘。他循香的源头看去,那儿站着一位不可方物的美人。

肤若凝脂,螓首蛾眉,仪态万方。

舒墨穷尽言语也无法形容那样的美,凡间之美的巅峰莫过于此了吧,比之今日瞧见的挂着临安第一美人旗号的刘氏,此人更能担得起那称赞。舒墨自然而然松开了许然亭的手,走过去。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自己被人发现了,惊讶地后退一步,他尔雅一笑:“在下舒墨,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女子脸上流露出惊恐:“我……我……”话没说完,突然跑了出去。

逆着光的羽衣裹挟着花香,如缥缈的雾一般消散了。舒墨愣了一会,许然亭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呢。”

舒墨仿佛刚刚回魂,摇摇头:“没什么。”

他心事重重地走到掌柜面前:“店家,您这儿最贵的衣裳是哪一件?”

店家推了推眼上的西洋镜:“最贵的?只怕客官您出不起那个价。”

“那可否告知我另一件事。”

“什么?”

“方才在里屋试衣裳的美人是谁?”

掌柜瞟了一眼舒墨,拨打手中算盘:“客官怕是看走眼了吧,方才小店只有您和您夫人两位客人。”

许然亭脸刷的红了:“你这个臭老头乱说什么?我可是堂堂七尺男儿,要不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我怎么稀罕穿这劳什子裙子!”

掌柜并不买账:“年轻人说话不怕闪了腰,小郎君也是为了你好,女子青春能有几年,这些年岁不好好打扮,只怕老了要后悔喽。”

许然亭半句话噎在喉咙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墨笑了笑,将他拽出成衣店:“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小生意人,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都在方圆之中,不认识大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句话说得许然亭很是受用,待来到夕阳下,许然亭又有些不自然了。一手提着裙摆,一手遮着脸:“对了,你到底要本府帮你什么忙,竟然要本府穿成这样?”

“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其实我还俗有一段时间了,家中母亲和诸位朋友都劝我和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结婚,我推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今日约他们在望乡居见面。”

“哦。”许然亭点点头,半晌,猛地抬头,“啊?什么玩意?”

舒墨道:“嗯?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这太突然了本府不能去,这不是帮着你骗人吗?”许然亭连忙后退几步,“你随便去青楼里抓个姑娘都比本府强,为什么一定要让本府去?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舒墨站在原地,直视他的眼睛:“真的不去?”

许然亭咬咬牙:“不去。”

舒墨不说话了,转身,就要朝青楼走去。许然亭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忽然生起气来,大喊大叫:“舒墨你这个臭道士!本府要解聘你!”说着脱下鞋子就要给舒墨的后脑来一下,忽然身后有人轻笑,“怎么,回心转意了?”

许然亭一个机灵,转身,对上舒墨的眉眼。

“本府的乌纱帽可就靠舒墨道长保着了,哪敢不去啊。”

舒墨道:“大人明白就好。”

他转身向前走,许然亭一咬牙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望乡居一如既往的热闹,舒墨简单问了些问题,小二便将其带到了一个雅间。许然亭袖子半遮自己的脸:“这样会不会很难看?”

舒墨点点头:“嗯,遮着气质就不好了。”说着推开门,许然亭猝不及防站直身体,手规矩地放在身侧,嫣然一笑。

屋子里好些人,坐在主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盘着银发的老女人,看起来近耄耋的年纪,怎么也不像舒墨的母亲,倒像是他的曾祖母。其他的人生得十分美貌,面红唇丹,妩媚风流。

许然亭笑得脸酸,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化妆也不及那些人一根手指。

舒墨忽然扣住他的五指,拉着他进了门,对主位的女人道:“娘。”许然亭似乎听到有人吐了一口茶水的声音,转过脸,发现那人正在用袖口扇风,不看舒墨。

怎么这么奇怪?那些人分明在打量他,等他看过去,那些人的视线又别开了。

老奶奶咳了咳,声音干涩沙哑:“这就是你说的那姑娘?来,坐到我面前来。”

她老得褶子都遮住了双眼,好似一个瞎子,许然亭连忙跑过去,走在老奶奶面前。舒墨说:“她是我娘,娘,这是许然亭。”

老奶奶点点头,忽然伸出干枯的手抚摸许然亭的脸。许然亭似乎想起什么,悚然一惊:“不要!”

“怎么?”老奶奶视线飘忽,只觉双手忽然碰到了空气。

舒墨想了想:“娘,然亭不习惯这样。”

“哦,罢了。”老奶奶收回手,不知在思索什么,舒墨竟然有些慌乱,“娘,怎么了?”老奶奶摇摇头:“不必看了,你还是让她走吧。”

“你们在说什么啊?”许然亭不明所以。

舒墨难得流露出一丝阴郁之色,半晌,恢复了一贯的神采:“没什么,吃东西吧。”说着招呼大家吃菜,许然亭环顾四周,那些美男美女们都在窃窃私语,他兀自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这一家子都怪怪的,这么看反倒是舒墨比较正常。

一顿饭不欢而散,许然亭还云里雾里摸不着北,他随意找了个地方把脸洗了,换回原本的衣衫,这才神清气爽地和舒墨回府。一路上舒墨心事重重,对他换装之事并不在意。

知府衙门的公务繁忙,许然亭鲜少能够浪费一日光阴和舒墨出门。只是入夜,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成衣店掌柜的话,他今年二十五岁了,的确不算年轻了……许然亭觉得烦闷,把被子拉上了一点,盖住整张脸。他想回想起那间铺子的名字,好明日起来就命人去封了,可是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起来。

舒墨第二次去祁王府的时候,许然亭并未同行。王妃刘氏比起之前安静了不少,但是神色更加灰败了。也是,哪有女人能清醒的接受自己突然老去的事实。

温婉儿又邀了舒墨移步奉贤阁。

这奉贤阁原是一个藏书阁,但是祁王后来建了新的藏书阁,这里就变成了温婉儿消遣时光的地方了。舒墨细细打量,温婉儿今日穿的是一条鹅黄色的裙子,外套一件极为温柔的杏色披风,宽袍广袖,裙摆曳地。杏色微透,上绣几支金色的风荷,格外夺目。

舒墨十分好奇:“夫人,您的裙子绣工比之别人不同,究竟是谁绣的?”

“哎呀,被舒道长看出来了。”温婉儿柔柔一笑,“这衣裳都是府里的绣娘七七的手笔。”

“七七?”舒墨赞叹,“当真是好手艺。”

“可不是。”温婉儿呷了一口茶,“这朱七七虽然生得体态丰腴了一些,但是她一双巧手阖府上下无不称赞。据说当年她是夺得了临安刺绣大赛的头筹,这才被殿下特许入了王府。唉,是个苦命的女子,无论怎么跑跳断食,一身肥膘怎么也减不下来。”

舒墨笑了笑:“胖也未尝不美。”

温婉儿也笑了:“偏偏她肤色也黑,五官平平,实在是神仙难救的容颜。若是世上的人都像舒道长这般,她也不用遭受那么多白眼了。”

“怎么,大家对她不好吗?”

“岂止不好,背地里骂得多难听的都有。”

舒墨想了想,忽然很感兴趣:“我倒想见见她,看看世人说的丑是何模样。”

温婉儿笑得花枝乱颤:“大人,你相信吗?世上真的有人丑得让人看见便觉得恶心。我原也不相信,直到我瞧见了七七姑娘……道长莫怪,我只是在说一件客观的事情。我的心思和殿下一样,美的丑的什么要紧,七七能绣出这样精美的衣裳,旁人却不能的。”

舒墨许久不说话,看着温婉儿,忽然道:“夫人这样说,好似我认得的一个人。”

温婉儿眼波流转:“可是道长的心上人?不是说修道之人不问红尘吗?”

“不是。”舒墨想了想,补充,“我并不修道,可以问红尘诸事。”

不等温婉儿发问,他已经起身:“在下有事便告辞了。夫人……往后还是少见在下吧,殿下虽然大度,也是个男人。”

温婉儿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不止:“道长真是风趣,我见人,都是殿下允许的,道长不必怕受牵连。我一个人远道而来,孤苦伶仃,好不容易遇到了像道长这般合眼缘的,实在欢喜。”

舒墨笑笑:“倒是我多虑了。”

他离开了奉贤阁。

一缕琴音响起,阁楼高处,有人临窗而奏,风吹得碎玉声声,长发飞舞,温婉儿一步一步走上来,从身后环住他,呵气如兰:“殿下,又在为什么事情而忧心?”

祁王赵惇止了动作,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一叹:“临安要起风了,婉儿,你怕不怕?”

“不是早就起了吗?”温婉儿摸了摸赵惇那阴柔的脸,“没关系,婉儿在,谁也伤害不了殿下。”

赵惇笑了:“本王怎么可能躲在妇人之后。若是出了事,我来保护你。”

3

舒墨从西门进入知府衙门,许然亭命人打扫了一个房间供他休息。据说只要修炼得法,高明的道士一如神仙,能不食五谷,舒墨便是如此,可以不用吃也不用睡。但是有了这间屋子以后,他知道往后可以回哪里,也可以用睡觉的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

还没有走近,院子里忽然响起鸡飞狗跳声。

一片鸡毛飞到舒墨的肩膀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鸡迎面而来,舒墨大惊,闪身避过,许然亭随后出来,直直撞上他,撞倒在地,趴在他身上还要撕扯着嗓子大喊:“给本府捉住它!”

然后一群府兵婢女举刀拿枪从两人身上蹬蹬蹬踩过,舒墨被踩得差点吐出三口老血。感觉许然亭还趴在自己身上,他连忙推开:“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许然亭也被踩得够呛,上气不接下气:“猎……猎妖!”

说话间又是一地鸡毛,满院子的人都在追着一只公鸡跑。等许然亭稍微缓过神,舒墨也了解了一个大概,原来这只妖怪饿得没有办法了,跑进知府衙门偷东西。一只鸡不打算接受被人养肥清水下锅的命运,从原本高贵的鸡窝跑了出来,一路流浪,听得舒墨有些心酸。

他呼出一团雾气,把那只鸡抓了过来。

许然亭立刻撸起袖子拍了拍鸡屁股:“让你跑?!本府这就收了你!”妖怪拼命喊饶命,许然亭狂拍它的屁股撒火,示意舒墨用袖口将它炼化了,舒墨不敢怠慢,实在怕许然亭拍着拍着嘴馋,直接把它连毛炖了切片蘸酱吃。

“咯咯咯!咯咯咯!”鸡叫着叫着变成了一个毛发火红的少年,发了疯似的大吼,“老子乃堂堂凤凰,要不是离开妖界后饿脱了形,至于被尔等区区凡夫俗子追打吗?!”

落地凤凰不如鸡。许然亭乍一听,连忙让人去把那些掉落的羽毛捡起来,做成个工艺品以后就赚大了。面上还端着架子:“本府管你是谁,敢来知府衙门撒野,本府就让你有来无回!”

他一摆手,装腔作势地把舞台留给舒墨:“舒道长,收了它!”

少年蓦地后退一步:“且慢。”

舒墨甩了甩袖子,笑:“这位兄台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少年看着那阴阴的笑容,忍不住又后退一步,顿了顿:“我有重要情报,如果你们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回妖界,我就告诉你们。”

“哦?”舒墨瞟向许然亭,那厮正在不亦乐乎的捡凤凰羽毛。

舒墨扶额:“什么重要情报?”

“想要知道情报,”少年好整以暇地坐在院中的石头上,跷起二郎腿,“先给小爷我美餐一顿,然后给我一身好衣服穿,送我到花桥边,我就告诉你……”

少年的脑袋冷不防地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许然亭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骂道:“你这个得寸进尺贼眉鼠眼的小人,现在你的生死可握在本府手上,还跟我讨价还价!”

舒墨“扑哧”一笑。

少年表示很委屈,低低地强调一遍:“我说完了,一定要把我送回妖界。”

许然亭见它还不老实,又要打,舒墨摇摇头:“大人,先听它说。”许然亭只得屏退左右,少年这才开口:“我本是妖界尊贵的凤凰一族的凰子……”说了大约五百万字的冒险经历以后,舒墨终于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如今朝中分为两大派,一派以太子赵愉为首,拥戴赵愉登基称帝,一派以二皇子赵恺为首,支持赵恺发动兵变夺取皇位。现在两派钩心斗角势同水火,赵恺也到了不得不逼宫的地步了。但是他的计划定在何时,联络了究竟是那些人马,实力究竟如何还是一个未知数。

“许大人,您可是太子一派的人,我有赵恺逼宫的确切消息,不知道这个消息可否让你把我送回妖界?”

许然亭看他一副贼精的样子,怎么瞧也不像是凤凰。不会是一个圈套吧?但赵恺怎么可能荒诞到让一只凤凰溜进知府衙门撒谎?

“你是怎么知道的?具体日子又是哪一天?”

“说来倒是很巧,我初到人间就朝帝王家飞去,没想到中途摔到了一户农家……”少年又说了大概五百万字的落难史后,舒墨终于理清了故事的来龙去脉。小凤凰落入的农户正是二皇子赵恺军中一员。那人因为自知难以生还,少不得溜回家中和妻子儿子惜别,谈话间就把那秘密抖了出来。

“恐怕那人回去以后也活不成了,赵恺如此缜密的一个人,不可能容许自己犯那么大的错误。”许然亭难得正经,想了想,“猎妖不是本府的本职工作,是留是放舒墨道长自行处理,但是,本府只有一个要求,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在临安出现。”

“打死我我也不回来!”那少年提高嗓门,十分不屑,“飞断了腿都没看到一棵梧桐,老子这亮闪闪的羽毛都落没了!”

说起羽毛,许然亭眉毛抖了三抖,这玩意得好好收着,过些时日拿到古玩市场去卖,当真是无价之宝,这下子一个月给他八百两俸禄都不算什么了。

舒墨薄唇微勾,将那凤凰抓到跟前,取出随身带着的木管,在空中画了一道门:“进去吧,进去就到花桥了。”

少年忙不迭走了进去,舒墨提醒道:“进去是个台阶,你不要着急……”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哎哟”的惨叫,门消失了。

舒墨问许然亭:“大人,你说他说的话是否可信,你是否打算上报此事?”

许然亭的表情难以捉摸,他的模样让舒墨有种错觉,其实他还没有看透许然亭。

把玩着手中的凤凰羽毛,许然亭醺醺然:“此事不劳道长操心,只是如今临安的妖少了许多,道长功不可没。等本府卖了这凤凰羽,我们可以二八分账,那二的利润可不小,权当本府对道长的一番心意吧。”

“……”舒墨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大人高兴就好。”

冬天转眼便来了,舒墨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起床。他像是突然害了病,高热,一病不起。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快快快,给本府换盆水。”

“冷成这样你想冻死本府吗?”

“烫烫烫烫烫——我让你打温水,温水,听到没?!”

“……”

有人把温热的毛巾盖在他的脸上,额上,将他捂得十分严实。舒墨蹙着眉头,身体仿佛被人扔进了火堆里,火焰最烫的部分燎着他的五脏六腑,可是他发不出声音。

“你这臭道士,怎么突然就病了也不打个招呼,张大夫你过来你过来给他看看……”许然亭给舒墨擦了一会汗,忽然觉得那不是自己应该干的活,连忙把临安城最有名的大夫请了过来。

这热病的确突然,在许然亭的认知里,像舒墨这样的,必然没有凡人生老病死的痛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大夫又是拔火罐又是针灸大法好一通折腾,舒墨还是双眼紧闭浑身发烫。

眼见张大夫就要歇菜了,许然亭忍不住一抬脚,将张大夫踹出了知府衙门:“走你。”

许然亭回过头,想明白了一件事,舒墨一定被什么妖怪报复了,进而,他推断出自己将成为下一个被害者。这让他变得非常焦虑,比看到舒墨生病受苦更为焦虑。

次日早朝,许然亭一如往常穿衣戴帽,从宣德门进入皇城,巍巍皇城十分宽敞,行在路上的同僚十分之多。大家犹如早上刚刚出市的鱼,一条条溜进金銮殿内。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是天星阁的少监,百八十岁的一个老头,此刻红光满面:“老夫昨日夜观星象,发现有妖人将祸乱大宋。尤其是大人府上,妖气最为浓重。”

“笑话!”许然亭连忙拉开丈许距离,厉声反驳,“本府奉旨猎妖,怎么可能允许妖孽住在府上?”

“大人何故如此慌张,您的猎妖功绩,圣上心知肚明,老夫也看在眼里。”一番话倒是让许然亭舒坦不少,却见那少监陆无尘又凑近他,神秘兮兮道,“怕只怕大人有眼不识妖孽,届时被妖孽吸了元气,得不偿失啊。”

“胡说什么!”许然亭肝又颤了起来,他不知道这少监怪里怪气的在暗指谁,陆无尘忽然朗声大笑,大摇大摆走了。许然亭畏畏缩缩跟在后头,生怕待会儿上朝时那陆无尘乱说话。

圣上偏信岐黄之术,也笃信占星之术,因此白云观和天星阁的人比百官更为潇洒,更具备话语权的存在。奇怪的是,陆无尘什么也没说,那怪桀的笑声倒是让许然亭一惊一乍。好容易下了朝,许然亭肩上又多了一副担子。

太傅兰怀英突然一夜间老了十几岁,圣上命令他在半个月内破案,万不能耽误兰怀英的婚事。没错,这位少年天才至今未婚,只因他生得倾国倾城,无论娶了谁都会引来一场浩劫。无奈年岁渐高,加上有了心上人,只得定下终身大事。

“兰怀英……兰怀英……”许然亭想得脑仁疼。

此事极为机密,如今兰怀英足不出户,就是为了避免伤临安城大街小巷的女子的心。许然亭素日里也鲜少见兰怀英,此男被特许戴面纱上朝,怕同僚看见他的脸生出什么奇怪的念想。

到底有多美……许然亭记得,兰怀英的面纱不小心被面纱吹走那一日,临安的路竟然堵了一天,人人都想看看这位美男的脸,以至于他被困在茶馆里出入不得,最后还是借杂耍班子的热气球飞走的。

许然亭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知府衙门。舒墨还是病秧子,躺在厢房中哼哼。他想起天星阁少监的话,又想到最近的怪案子,心中无比烦闷。

婢女端来了一碗药,推开舒墨厢房的门,片刻后,只听“啪”一声,碗碎了一地,婢女尖叫着跑出来:“妖!妖怪!——”

许然亭一个机灵,伸出一只脚,那婢女跑得慌乱,一下子绊倒,摔得满脸鲜血。许然亭抽回脚:“哎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婢女慌乱跪下,伤口来不及处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只是因为方才看到……看到一条……”

许然亭单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此事务必保密,否则。”许然亭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顿了顿,“下去吧,记得擦点这个。”

许然亭从荷包中取出一些外伤药,那婢女飞也似的跑了。许然亭施施然起身,来到厢房门口,犹豫再三,才露出一个脑袋窥看里面的情形。

下一刻,许然亭发出了比方才那婢女还要惨烈的尖叫声:“啊——妖怪啊——”

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舒墨感觉身体好了一些,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乘着九头婴遨游天地,足下云气翻腾,山河万里。九头婴将他带到了冰潭之中,熄灭了他周身沸腾的火焰。

冷静下来,舒墨意识到自己被人暗算了,暗算他的人便是以同乡之名邀请他说话谈心饮酒的温夫人,她把一条燃着黑炎的混元锁打入了他的身体,封印了他将近三分之二的法力。这条混元锁可是为了天上仙人为了加强人妖两界特地留下的宝器,没想到会在温婉儿手上,念及此,他似乎明白了温婉儿的身份。

只是,她为何要依附于祁王?

舒墨睁开眼睛。

忽然发现床边有一条九头婴,而门槛处,许然亭正在躺尸。舒墨和九头婴对视,大袖一挥,将它收入袖中。

“大人。”许然亭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

许然亭吸了吸鼻子,嘴巴也扭了扭,没法让那双拍自己脸的手停下来。他打了一个喷嚏,骂骂咧咧坐了起来:“谁敢拍本府的脸?”

舒墨笑着看他。此刻许然亭就坐在舒墨的病床上,屋子里浮动着舒墨身上特有的香味和中药味。

“舒道长?”许然亭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啊!疼疼疼……”然后,他惊喜地抬起头,“你好了?”

“不然呢?”舒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许然亭拍拍心口:“终于好了。”顿了顿,他忽然惊恐地环顾四周,“妖,这里有妖!好大一条大蛇!九个头!九个头的大蛇,身体比水桶还粗!”

许然亭原来还以为舒墨是妖,没想到吓破那侍女胆子的是条九头怪蛇,虽然他自己也被吓晕了,但心底莫名松快。

“大人莫慌。”舒墨笑道,“那妖怪已经被我降服了。”

许然亭仍摆出狐疑的样子,左右打量,果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松了一口气。半晌,他似乎想起什么,急道:“舒道长怎么突然就好了?”

张大夫颇费了一番工夫,但当时这厮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舒墨摸摸鼻子:“说来也奇怪,的确是突然就好了。”

许然亭猛地把脑袋凑过来,左右观瞧:“真的好了?”

那堂堂七尺男儿的头发不时蹭着舒墨的下巴,拂来似有若无的香味,舒墨别过脸:“大人这是做什么?”

许然亭摸了摸舒墨的锦衣,绵软的手还不罢休,甚至捧着舒墨的脸端详,正经道:“本府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好了,说不定那妖物还藏在道长身上,待本府找出来,一刀结果了它。”

一根手指将许然亭的脸推远了一点,舒墨理了理自己的长衫,不自然道:“方才大人都被怪蛇吓晕了,若是那大蛇……”说着,他脸埋下来,眼睑之处有阴影覆盖着,“‘嗖’一下窜出来……”

“啊——”许然亭一个激灵,后退半分,“别,别说了!”

舒墨轻轻一笑,表情愉悦。

许然亭自觉失态,也不知道为什么舒墨要耍他,但是仍旧不肯相信舒墨会自己突然好了,疑惑问道:“道长真的没有问题?”

“没有。”舒墨一脸淡然,想了想,又道,“但是此次高热定是有贼人害我,看来这份差事很不安全啊。那这一百两赏银是不是不够……”

许然亭忽然把耳朵凑过去:“道长,今天风有点大,本府这耳朵有点不灵了,您方才说什么?”

“我提议赏银……”

“哎呀,本府这腿脚也有些酸疼,浑身不舒服,”许然亭一下子把脸收回来,边揉腿捏肩,边絮絮叨叨,“实在不好意思,本府得去休息一下,待会儿还有点公务要处理,道长请自便,今日便不用……”

话没说完,就不见了踪影。舒墨讨赏银的嘴型僵了片刻,猛地笑出声来。其实这许然亭看起来咋咋呼呼,心思却活络,一副鸡贼儿的样子,待在这里也是顶有趣的。至于温婉儿那边,舒墨并不着急,他想看看温夫人温婉儿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病好后没几天,许然亭就哭着求着他快些去太傅府上看看。

太傅兰怀英戴着面纱,伸出来的手上有几点老年斑,皮肤也不似三十岁一般光滑。舒墨查探完毕,眉头再次深锁。

此人也是自然衰老之兆。

沉默的时候,兰怀英淡淡开口:“我常常听闻,天上的仙人若是下凡,在人间一日相当于普通人过了十年,短短十日便走完一生。我今日这副模样,是不是和那下凡的仙人很像?”

比起刘氏,兰怀英似乎对此事并不介意。虽然看不到面容,不过他的声音似乎令人格外愉悦。越是这样,舒墨越想窥看他面纱下的容颜。想了想,舒墨问他:“大人这几日还在不停衰老吗?”

“倒也没有,只是一夜之间突然老了。”

“可曾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嗯,看到了,我看到了。”兰怀英闭上眼,“很多黑影,好像是……”

舒墨眉心一跳,此番话和王妃刘氏的说辞一样:“大人能看出黑影的轮廓?”

“嗯,”兰怀英努力回忆血色中的暗影,还有那一双充满怨愤的,宛如死鱼眼一般的眸子,“是一只鸟,脖子细长,尾巴短翘。”

一旁的许然亭豁地起身,大义凛然:“原来是鸟妖!本府这就去猎妖!”

他刚迈步便被舒墨单手捞住,两条短腿还在空中踏步:“你拦着本府干什么?”

舒墨对兰怀英道:“麻烦大人把那只鸟的轮廓画在纸上,我好推测一二。”

兰怀英见状,咳了咳:“好。”

他招呼下人备笔墨纸砚,舒墨把许然亭放下来:“大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妖,猎什么呢?”

“管他呢!本府先猎了再说。”许然亭义愤填膺,“这只鸟妖畏首畏尾,本府就不信不能把它逼出来!”

揉了揉眉心,舒墨对兰怀英道:“大人勿怪,许大人这儿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兰怀英笑出声:“嗯。”

许然亭气得想打人,可跳了半天也打不到舒墨的头,只好作罢。

兰怀英把那只鸟的轮廓画了出来,许然亭神秘兮兮地问:“舒道长,看到这幅图,你是否已经猜出来是什么妖怪了。”

舒墨细细看了会儿,纸上画的鸟有两个相叠的头,脖子细长,两条腿,短尾,巨翅。他点点头,在许然亭就要笑起来那一刻淡淡道:“猜不出。”

许然亭的笑僵在脸上。

舒墨朝兰怀英行了一礼:“大人,容我回去想一想。”

兰怀英颔首:“去吧,无碍。”

太傅虽然自负美貌,但是脾气比想象中温和,许然亭不禁感慨:“腹有诗书气自华。”舒墨笑了笑:“大人,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太傅府,舒墨看着那只二头鸟,眉头又一次拧在一起。许然亭抢过画纸:“这到底是什么鸟,道长真的不知吗?”

舒墨摇摇头:“不知。”

他心中或有猜测,但是不确定的事情,他不愿意开口。

“现在已经有两人遭殃了,不知道下一个变老的人会是谁?”许然亭一脸愁容,光宗亲自下令,让他一个月破案,但是现在,除了得到一张没什么作用的图,一点线索也没有。

舒墨道:“大人有没有发现,突然变老的人都有一个雅称?”

“嗯?”许然亭歪了脑袋,想了想,三皇子赵惇的王妃刘氏,还有太傅兰怀英,分别为临安第一美人,宋朝第一美男……

“他们都是惊世骇俗的美人?”

“大人倒不笨。”舒墨收起画卷,“临安内是否还有令人垂涎的美人?”

许然亭一个激灵:“此人必然是鸟妖的下一个目标。”

3

说起美人,宋朝人对美人的欢喜是没有分寸的。许然亭清楚地记得,他下朝着急回府上茅厕,却因为兰怀英偶然出现在街头,生生被堵了一天。

尊贵的刘氏嫁给了没有实际权利的三皇子赵惇,学富五车的兰怀英也要娶妻了,剩下的一位,住在御街东侧的飞燕馆中。此人卖艺不卖身,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文豪巨贾,都是她的裙下之臣。“日进斗金,不若乔巧一笑”说的就是这位传奇女子——乔巧。因为入了官籍,二十又五的乔巧至今没有从良。如果没有猜错,乔巧已经成为宫内人的眼线,至于她依附的是谁,又为谁办事,许然亭不得而知。

次日醒来时,舒墨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他骇然起身,面前的许然亭一脸淡然地饮着酒。这是一辆豪华马车,车内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好似一间行走的屋子。

舒墨难得露出不淡然的表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本府想了想,为了不让那鸟妖害人,咱们先下手为强。”许然亭放下酒杯,神秘兮兮,“咱们现在就去飞燕馆,本府一定要活捉那鸟——”

马车忽然一个趔趄,许然亭冲到了舒墨身上,舒墨顺势揽住他,又单手抵住酒杯,以免马车内的陈设乱飞。

许然亭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他,他也看着许然亭。这时马车帘突然被人掀起:“是我们的人,大……”

护卫冷月忽然看到幽暗光线里纠缠在一起的许然亭和冷月,吞了吞口水:“大人不必忧心。”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等许然亭开口,他又迅速放下帘子,碎碎念,“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一只靴子从车帘里飞了出来,恰好打到冷月脸上。

许然亭伸出一个脑袋:“本府还没说话你躲什么躲?”

冷月捂着脸上的鞋印:“大人,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是问你怎么突然停车!不知道时间紧急吗?!”

冷月看了眼前方,几个府兵正在捉鸟——昨天刚从太傅府回来,许然亭就下令众人在全城捕鸟,如今各色各样的鸟都被捉到了知府衙门,几百个笼子叽叽喳喳。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两个佩刀的大男人为了捉一只小鸟撞在一起,冷月擦了一把冷汗:“大人,是德才他们在奉命捉鸟,不小心撞到了您的马车!”

许然亭脸一黑,身后传来舒墨的轻笑声。他以手支颌躺在虎皮褥子上,怀念着刚才拥抱的温度。

他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这样的心态?不仅新鲜还觉得意犹未尽?不知道他用同样的办法对待别人,会得到和许然亭在一起时同样的快感吗?

“笑什么笑!”许然亭打断他的思绪。

舒墨转了转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晶莹剔透:“因为觉得这样的大人……”顿了顿,喝下那杯酒,“颇为有趣。”

许然亭白了他一眼,朝外嚷嚷:“冷月,快把本府的靴子找回来!”

马车颠着颠着就到了御街东侧。这里有许多著名的烟花柳巷,附近更是酒肆林立,热闹非凡。其中最著名的永安巷三步一红馆,五步一秦楼,红招飘飘,脂香浓郁。马车停在巷子外的一家酒楼旁,许然亭和舒墨下了马车,许然亭双手背向后,以堂堂七尺男儿的姿态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莺歌燕语声声如浪,他的骨头一下子酥软了。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啧啧,不愧是飞燕馆。”许然亭停在一个雕梁画栋的红馆前。此楼的商招最为惹眼,悬在三层高楼的楼顶,迎风猎猎作响。不用进门,二楼三楼便可看见执扇谈笑的美人,一个个或坐或站在栏杆后,一颦一笑皆有万种风情。

舒墨不知为何发出一声感慨:“原来世间美人如此多。”

许然亭的脸色一阴,踢了他一脚:“舒道长,可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舒墨回过神,许然亭已经走进了飞燕馆。此红馆外并没有挥舞着手帕叫客人的庸脂俗粉,反倒修饰得典雅大气,几个护卫守在门口,以免有人滋事。

一进馆中,倒也不安静,楼下有三个舞台,各色美人正在表演才艺,客人们坐在散桌上,或投彩或打赏,时不时叫一声好,二三楼也有不少和客人调笑的美人,语调温柔婉转,举止落落大方,没有市井粗妇的半分俗气。

舒墨再次道:“难怪那么多人会在此流连忘返。”

许然亭似乎终于意识到,舒墨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猛地拔高声调:“道长可别忘了,您是修道之人。”

舒墨笑道:“早已经不修了。”

许然亭一时语塞,愤愤命人选了一个雅间借一步说话。安排在乔巧周围的府兵伪装成各色客人早已就位,他只是过来盯着。

乔巧此人,许然亭也见过一二,的确倾国倾城,但并非找不出比她更美的人。所谓的最美、第一美实际上只是一个名头,是她的交际能力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光华万千,加之地位比普通的美人高一些,因此被尊为最美。

乔巧对美貌并无什么执念,她已经拥有过了,将来也必然会失去。作为整天和达官贵族打交道的人,聪明地活下去才是她最关注的问题。她已经渐居幕后,不希望此时横生枝节。

许然亭走进雅间,舒墨环顾四周:“大人,不是来找乔小娘子的?”

“我们自然不能出现在乔巧周围,以免那鸟妖知道我们已经盯着它了。”顿了顿,许然亭警觉道,“难道道长思凡了?”

舒墨想了想:“错失两位绝顶美人,的确有些好奇,世间的绝世美人生得什么模样。”

“登徒子!”许然亭不知怎么骂了句。

月上中天,舒墨无心酒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许然亭就睡在雅间的地上。

这完全怪不着舒墨,只因为,许然亭睡着睡着就滚到了地上,舒墨想,反正床空着也是空着,干脆他上去睡。

许然亭的呼噜声很轻,但是睡相极差,敞着肚子缠着一只凳子人事不知。

舒墨又想了一会儿,起身抱起许然亭。

许然亭闭着眼,仰着脸,吧砸吧咂嘴,舒墨只能看到他一吸一吸的鼻孔。

舒墨揉了揉眉心,把他好生放在床上,掖实被子,然后披衣出门。

飞燕馆仍然灯火通明,舒墨在二楼的栏杆上欣赏歌舞。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朝乔巧的居室走去。

想要和头牌独处需要预约,舒墨没有预约,看到一个端茶送水走向芝兰阁的小厮时,便笑着朝他招招手。

小厮过来,舒墨口吐白雾,小厮两眼翻白,软在地上。

舒墨伸手,把茶水稳稳接住,施了一个术法,立刻变成了小厮模样打扮,随后拂袖,小厮被他收进了袖口中。

舒墨端着茶,气定神闲进入芝兰阁。

阁内有好几个人,当中两人为主,最是耀眼。乔巧着牙白色交领里衣,披一件透明的黛色大袖衫,眉目若画,国色天香。舒墨愣了愣,原来人间姝色生得这副模样,不仅要面目可人,亦要姿态优雅。舒墨见过许多妖,都是依人类的模样幻化的,想要多美便变多美,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乔巧吸引了。一声琴鸣拉回了舒墨的思绪,舒墨转头看去,弹琴的竟然是三皇子赵惇。赵惇和乔巧琴瑟合奏,赏心悦目。

乔巧发现舒墨端着茶站了许久,嗔道:“你这呆子,还看什么,快下去吧!”

舒墨想了想,忽然放下案,一把将乔巧推倒在地。他的手揽着乔巧的腰,脸贴近乔巧,咫尺之距,呼吸相闻。

乔巧没有慌乱,只是手抖了抖,便从袖口抖出一把匕首,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舒墨。那一刻她忽然发现,端茶的人她并不熟悉,虽然穿着小厮的衣衫,面孔却俊美得出奇。

乔巧愣了愣,抽刀就要刺,赵惇早已经在身后制住了舒墨。赵惇的剑指着舒墨的后颈:“大胆狂徒,究竟是谁的手下?还不快放开乔巧!”

舒墨想,他这么近距离抱着乔巧,竟然没有任何心跳加速的感觉。下一刻,乔巧的匕首也抵住了他的喉管,人也迅速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冷声道:“你是谁?”

虽然剑锋再近一点,舒墨就要身首异处,但他还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抱着乔巧的时候,不曾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此人已经足够美丽,多少人求而不得……

舒墨有些乱,身后的人又一次发问:“说,你到底是谁?”

剑尖又近了两分,刺进去,流出了雪白的液体。舒墨一惊,化作烟雾消散了。

赵惇和乔巧目瞪口呆,这时屋外的府兵闻风而来:“鸟妖!鸟妖呢!”

霎时间寒光凛然,乔巧稳了稳心神,道:“逃了。”

众人纷纷骂娘。

舒墨回到许然亭所在的雅间,烟雾凝聚,凝成舒墨的轮廓,他扶着桌子喘气,发现许然亭还在睡。那一刻他能听到许然亭的梦呓,似乎在说什么鸡腿猪扒之类的食物,舒墨走上前,蹲下,仔细端详这张脸。

尚算清秀,依稀可见男人骨相。

世间众生,皮囊万千,想来并不奇怪。

然而舒墨还是特意调查过,这个叫许然亭的男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年天才,年纪轻轻便被圣上破格委任为临安府尹,此人也的确生得格外娇小,曾有过一位原配夫人,但是没多久妻子便死了。许然亭差人算了一卦,发现命里克妻,便没再续弦。

“少年天才……”舒墨琢磨着这个词语,觉得和许然亭十分不搭。

形容他的词语应该是“好吃懒做”、“贪财好色”、“贪生怕死”、“傻里傻气”……啊,都没有一个好词。

这时门被推开,几个府兵冲进来:“大人!大人!”

许然亭吓了一跳,弹起来,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鸟妖鸟妖吗?”

府兵门面面相觑:“鸟妖跑了。”

“什么?!”许然亭咆哮,“你们特意跑过来,是要告诉本府鸟妖跑了?”

府兵们点点头:“小的们担心大人安危,特地过来禀告此事。”

许然亭无比干脆地脱了鞋子扔过去:“一群废物!”转过头,发现舒墨还在,忙道:“道长,我们过去看看。”

舒墨愣了愣,点头:“是,大人。”

许然亭过去的时候,赵惇已经不见了。通常情况下,尊贵的大人物都不希望自己逛青楼的事情被人知道。舒墨想,赵惇府上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刘氏,一位甜美可人的温氏,还嫌不够,又找了一位乔氏做红粉知己,可谓遍地开花了。

“乔巧姑娘,你没事吧。”许然亭边走边问,似乎十分关心乔巧。可是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连为美人的皮相惊艳的情绪都没有。

乔巧行了个礼:“托大人的福,乔巧没事。”然后,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许然亭捏着下巴沉思:“此妖生得十分俊美?……”忽然手指舒墨:“有道长那么美吗?”

乔巧转头看向舒墨。

舒墨已然是人中翘楚,可是似乎缺了点妖媚感。乔巧摇头:“那妖怪比道长更好看一些,我看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他美得不像凡人。”

舒墨笑了:“美得不像凡人是什么样的美?”

乔巧对上舒墨的目光,又细细端详片刻。舒墨的眸光深不见底,她有些后怕,怔了怔:“便是……便是觉得只要和此人对视,就要被他吸引。”

“再怎么好看也是只妖!”许然亭打断两人的谈话,“那妖怪会口吐雾气,变成烟雾消失?究竟是什么鸟?和舒道长的术法好像。”

乔巧奇道:“舒道长也会吐雾吗?”

舒墨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的。”

乔巧不说话了,四肢百骸渐渐发凉。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有一个隐约的猜测出现,但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许然亭忽然惊喜道:“道长,你可知会吐雾气的鸟,两个头的,还能够让人变老的鸟,是什么鸟?这么多线索,总该能确定那只鸟的身份了吧?知道了它的底细,就可以对付它了!”

舒墨道:“世上没有这样的鸟。”

许然亭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鸟。”舒墨淡淡道,“大人,可能这个案子的参与者不止一只妖怪。”

扶了扶不存在的官帽,许然亭有点慌:“不止……一只妖?”他忽然想起来,王妃刘氏和兰怀英看见的是一只鸟,盘踞在舒墨身边的是一条九头蛇。“那……”他的声音有些哆嗦,“会吐雾的九个头的蛇怪呢?”

舒墨道:“九头婴不会吐雾。”

许然亭从凳子上滑坐到地上:“道长的意思是,会吐雾的妖怪是一只新的妖物?”

舒墨挑了挑眉:“不错,也许这次,大人碰到的是一群妖物。”

许然亭的五官都要扭在一起了,真相超出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那……这群妖物道长有信心全部铲除吗?”

舒墨想了想,笑起来:“我先时被妖物暗算了,如今法力只剩下不到一成,大人,您说呢?”

许然亭用手捂住脸:“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猎妖?”

冷月好心提醒:“大人,您可以自费再去白云观请些道士,皇上会马上给您安排抵消这笔开支的。”

许然亭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然后,他又垂死挣扎问:“道长,那么你的意思是,暗害你的妖物并非那只怪鸟,不是那条怪蛇,也不是那会吐雾的妖物,而是另有……”

“大人英明。”舒墨做了个拜服的手势,“此妖妖力深厚,将妖气收敛得一丝也无,看起来便像个普通人一样,让人无法分辨出来。”

许然亭心如死灰:“本府这就去请辞告老还乡。”

说完这句话,许然亭开溜了。

乔巧有些尴尬,问舒墨:“道长,大人这是……”

“他嘛,”舒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点问题。”

乔巧点点头,舒墨转身把已经跑到门缝的许然亭扛在肩膀上:“大人,回去了。”语罢,身形宛如鬼魅,倏尔间便消失在芝兰阁里。

还有一件事舒墨不曾告诉许然亭,先时成衣铺的掌柜也是一只妖怪,喜欢带着他的店铺跑来跑去。想必那间铺子制作出的裙子都非凡品,只是那女子究竟是谁,掌柜为何知而不报?

4

舒墨再次去祁王府时,许然亭为了案子决定同行。

但是许然亭并没有跟随舒墨去王妃的钟秀殿,而是取道去找三皇子赵惇。赵惇也没有来打扰舒墨,舒墨随总管来到寝殿,听到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得知自己变丑以后的刘氏脾气格外暴躁。

“你这个丑东西还敢和那贱蹄子一起取笑我?!来人,掌嘴!”

接着是“啪啪”的耳光声,单单听着便让人心惊肉跳。

舒墨走到刘氏面前了,刘氏也没有任何让人停手的意思。地上跪着被打的人是个长了一身肥膘的妇女,此女不单胖,容颜亦十分丑陋,肤色黑黄,肥头大耳,脸型好似鞋拔子一样,侧面又像一轮弯月,鼻塌齿露,厚唇外翻,闭了眼好像没有眼睛一样,连缝隙都不明显。

舒墨有些不忍心看。

两个壮汉正左右开弓,把原本就油腻的大脸打得高高肿起,嘴唇都歪裂了。可是她只是低着头,任由别人打她,像一头死猪,连开水烫都不会抖一下。

见她不求饶,刘氏的尖叫声更加刺耳:“打!给我狠狠地打!这个丑东西!”

舒墨忍不住低声问王总管:“此人是谁?”

王总管也低声回答:“道长,此人便是王府的绣娘,朱七七。”

朱七七?舒墨想起来,先前温婉儿曾告诉他,她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都经过朱七七加工点缀,朱七七一双巧手能化腐朽为神奇,只是生得十分丑陋。

温婉儿甚至说,朱七七的脸让人看了就恶心。

舒墨觉得她说得一点不错,有些女人看起来丑是因为胖,但是像朱七七这样的瘦下来也是一个十分丑陋的存在。更何况现在胖成这样,怪影响心情的。

舒墨好奇:“她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惩罚?”

“朱七七平时不做错什么也会被人打骂,王妃拿她出气并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为了出气?舒墨于心不忍,再怎么样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谁愿意跪在他们面前被掌嘴?他很想问,朱七七,你为什么不反抗?

“姐姐好狠的心啊。”门外突然传来温软的声音,舒墨回头一看,竟然是抱着一只花猫的温婉儿。

温婉儿一步一步走到朱七七面前,让那两个奴才住手,笑容依然甜美:“七七犯了什么错,值得姐姐气成这样?”刘氏没说话,温婉儿又笑,“气大伤身,怪不得姐姐看起来又老了呢。”

“你——”刘氏猛然抬头,伸手指着温婉儿,“你给我滚出去!”

“呵,”温婉儿没有被刘氏的气焰吓倒,顺了顺手中的猫毛,“姐姐可知王爷最不喜欢心狠手辣的女人,七七是王爷花重金请入府中的,若是被王爷知道今日之事,加上姐姐人老珠黄……”

“住口!”刘氏一副要疯了的样子,跳起来,“你这个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舒墨忍不住拉着王总管退到一边,给刘氏让开一条路。刘氏一个虎扑,就要扑到温婉儿身上,温婉儿侧身一躲,刘氏便摔了一个狗啃泥。

掌脸的下人不得不停下,慌乱去扶刘氏,温婉儿走到朱七七面前,将她扶起来,眼神温柔,笑容甜美。

朱七七向温婉儿行礼:“七七谢夫人救命之恩。”

“你为我绣过那么多花样,说什么谢呢。”温婉儿居高临下看着扑腾的刘氏,眸光瞬间阴鸷,“今日便宜她了,走吧。”

温婉儿刚从刘氏身边走过,刘氏单手抓住她的脚踝。

温婉儿眉头皱起:“松手。”

“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王爷怎么会移情别恋!”刘氏死死掐着温婉儿的骨肉,咬牙切齿,“我一定要杀了你!”

温婉儿抽了几下抽不回腿,却被刘氏掐出了血印子,她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双银靴踏入门槛,祁王赵惇声音凛冽:“王妃真是好胆色。”

刘氏吓得一个哆嗦,温婉儿迅速走向赵惇:“妾身参见殿下。”

“免礼。”赵惇环顾四周,发现舒墨也在,伪装的笑顿时收敛了。也不管刘氏如何哭喊,他淡淡下令:“王妃犯了失心疯,从即日起便在这园子中休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园子半步。”

赵惇没有过多责罚,十有八九是碍于刘氏母家的情面。但是刘氏有失体统的做法,即便说理也不占理,朱七七和温婉儿很快离开了,舒墨朝外看了眼,发现许然亭一直躲在赵惇身后。

舒墨又回望王妃,一脸枯槁的样子,和得了失心疯没有区别。他客气地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和许然亭一同告辞了。

还未出府,许然亭就“啧啧”不停:“三个女人一场戏,真是狗血,太狗血了。”

舒墨亦步亦趋,一脸淡然:“大人,你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给我下了套?”

“谁?”许然亭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盯着舒墨,“这厮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本府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舒墨微微一笑:“温夫人。”

一口老血喷出,许然亭擦了把嘴角,不可置信:“温……温夫人?”

“不错,她用妖法将妖界至宝混元锁封印在我体内,以至于我现在只剩下不到一成的法力。”

许然亭毛都要炸起来了:“那得赶紧告诉祁王,他身边养了一只妖怪!”

舒墨问他:“有证据吗?”

许然亭噤声。

“大人,请随我来。”舒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拉这许然亭朝一个僻静的地方走,只走了两步,身体已经瞬移到了一座阁楼前。

舒墨带着许然亭来到阁楼二楼的屋顶上,用木管轻轻一点,屋顶突然空了一个洞。许然亭瞠目结舌,趴在洞口处朝下望,发现温婉儿正在给朱七七擦拭伤口。

“大人,刘氏若是容貌损毁,最终的受益者是谁?”

许然亭想也不想:“当然是温夫人。”

舒墨没有说话,许然亭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温夫人有作案的动机?”

舒墨轻轻一笑:“妖物一时兴起罢了,算什么案子。”顿了顿,又道,“比起温夫人,我更怀疑朱七七。”

许然亭挠挠脑袋:“什么?”

舒墨没说话,单膝跪下来,对着洞口一吹,雾气四溢,很快充斥了整个阁楼。舒墨手轻轻一弹,许然亭霎时从屋顶摔下去,快要触地的那一刻,舒墨单手一揽,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将许然亭稳稳抱在,落在地上。

光线从空洞上漏下来,照在两人身上。许然亭睁大眼睛,看着舒墨,舒墨也看着他。半晌,许然亭才回神,推开舒墨:“啊,道长,那个,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舒墨手攥攥空气,又放开,脸有些烫了:“嗯……楼中的人已经中了我的幻术,我们先去温夫人的幻境中看看。”

舒墨用木管画了一道门,刚要走入门中,眉头忽然蹙起来。许然亭奇怪:“道长,怎么了?”

“温婉儿要破了我的幻术,时间仓促,我们先去朱七七的幻境中找线索。”

不等许然亭反应过来,舒墨又画了一道门,带着许然亭闯进去。实际上这雾气中尽是微不可察的小虫子,当虫子钻入人的身体里,那人便会中幻术。温婉儿觉察到这一点,可以用术法杀死那些虫子。

许然亭走进来时,迎面刚好扔过来一个臭鸡蛋,舒墨眼尖,背部一挡,鸡蛋砸在了他的华服上。许然亭抬头,只看到舒墨轮廓柔美的下巴。

舒墨咳了咳,拉着许然亭闪到一边。

朱七七的幻境很简单,无外乎是旁人嘲笑她貌若无盐,向她扔鸡蛋、脏水、烂菜叶。也有人见到朱七七的时候直接反胃呕吐的,许然亭一看到那人,吓得叫起来:“兰怀英?”

某日兰怀英来到祁王府上,恰好撞上了朱七七,没忍住对着一边的莲花池呕吐不止。

舒墨玩味地看着这一幕:“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城中美人那么多,为什么那妖物单单选择夺取王妃刘氏和太傅兰怀英的寿数?”

许然亭抬头,和舒墨的目光对上,脱口而出:“因为那妖物和这两人有过节?”

舒墨挑了挑眉:“嗯。”

“那妖怪一定是朱七七了!”许然亭义愤填膺,“此女异常丑陋,肯定嫉妒那些长得好看的人,加上王妃刘氏和兰怀英欺负她,所以她怀恨在心……”

舒墨打断许然亭:“大人,话虽如此,但是朱七七若是妖物,怎么会选择变成一个这么丑陋的妇人?她中我的幻术,实力必不如我,可我感觉不到她身上丝毫的妖气。”

许然亭愣了:“那……”

舒墨莞尔:“大人莫急,我们再看看。”

许然亭耐着性子看下去,发现朱七七的故事非常短。

三年前,一个丑得惊世骇俗的绣娘朱七七在临安的刺绣大赛上夺得魁首,祁王赵惇惜才,将其请入祁王府,专门为其赶制成衣。

因为貌丑,朱七七自小就备受欺凌,祁王赵惇并不介意,甚至对她的才华赞许有加,使得朱七七在府中也能昂首挺胸做人。

后来,朱七七给赵惇做了一件金缕衣,赵惇借花献佛,将其当作圣上五十大寿的贺礼,圣心大悦,给了赵惇丰厚赏赐,许他娶刘氏为妻,赵惇爱屋及乌,更加器重朱七七。可是嫁入王府的刘氏对朱七七并不友好,只因府上盛传,祁王是为了刘氏母家势力才娶其过门,祁王最重视的还是朱七七。

朱七七虽然有锦衣华服,金银珠宝,可是怎么点缀修饰都无法改变貌丑的事实。朱七七定然爱慕祁王,但祁王只是礼遇于她,但凡一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多看朱七七两眼,即便是高洁的祁王,最多也只能做到优待朱七七。

为此朱七七拼命减肥,曾有七天七夜不吃饭,不知为何体重不降反增。年岁越长,朱七七越丑。胭脂水粉都无法修饰她黝黑的皮肤,和歪裂的五官。

直到有一天,朱七七发现了一间成衣店。

许然亭对那家成衣店颇有印象,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家店铺的名字,现在急急看招牌,发现那招牌无字。

掌柜告诉朱七七,店中最贵的衣裳可以让人改换容颜三日,只是此无价之宝必须以命相抵。朱七七可以无限试穿那件衣裳,彩衣上身,顿时珠翠耀目,朱七七也从一个丑妇变成了一个绝世美人。

“那、那掌柜难道也是妖怪?!”许然亭看着朱七七,瞠目结舌。

只是一瞬间,朱七七旧貌换新颜,变得十分美艳。舒墨凝眸,想起来了,那日离开成衣店的时候,他曾看到一位美人,此人便是朱七七。

落荒而逃的朱七七刚出店铺,立刻变成原来的模样,彩衣回到了原位。

朱七七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得到祁王的青睐,三日的美貌如何足够。她不甘心为了区区三日浪费生命,也没有信心在三日内让祁王爱上自己,所以她只能眼馋,时不时来试一试那件衣裳。

“这就完了?”看到幻境变成一片白雾,许然亭愣了半晌。

舒墨道:“先出去吧,温婉儿要冲破我的束缚了。”

霎时间云雾翻涌,许然亭不得不抓着舒墨的衣衫,随他一起离开幻境。阁楼中的雾气已经消散了,温婉儿并朱七七坐在凳子上,温婉儿手持一盏茶,用茶盖浮了浮茶沫,抬眸妩媚一笑:“舒道长真是好眼力,猎妖也不打声招呼就动手了。”

舒墨并不言语,瞬身上前,揪住温婉儿的领口:“你为什么要害我?”

温婉儿被抓得头微微抬起,笑:“道长说哪里话,婉儿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伤得了法力高深的舒道长。倒是道长,您今日对我和七七施展了幻术,可曾查到什么眉目了?”

舒墨微眯眼,直视温婉儿。

想了想,舒墨放开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日虽奈何不了你,但我们来日方长。”

温婉儿轻笑两声:“道长此言差矣,婉儿只想好好在王府里颐养天年,什么道啊魔啊的,婉儿并不感兴趣。”

许然亭待不住了,插嘴道:“温夫人,你是不是知道王妃为什么会突然衰老?据下官所知,王妃和兰太傅与七七姑娘素有仇怨,而夫人您与七七交情匪浅,若是知道什么,可否告知下官?否则不要怪下官无理,皇上下令让下官在一个月内捉到此妖……”

“若是此事和七七有关,七七跟大人走便是。”

一直沉默的朱七七忽然说话了,许然亭吓了一跳。朱七七的声音温柔悦耳,和她的容貌极为不衬。

沉默了一会,朱七七看着许然亭二人:“怎么,有问题吗?”

许然亭转而望向舒墨:“道长,你看……”

舒墨笑了:“若是让七七姑娘纡尊降贵去知府衙门岂不是有失体统,实在是舒某有事相求,以后可以常来找七七姑娘吗?”

朱七七不知道舒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事?”

舒墨道:“在下有一位异父异母的妹妹昭和,腊月初八是她的生日,我想送她一份礼物,不知道七七姑娘可否为我绣一朵兰花,绣在团扇上。”

许然亭下巴掉地:“道长,你有妹妹?”

舒墨点点头:“只是许久不曾见了。”

温婉儿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方恢复自然神色:“兰花梅花什么的,有什么好瞧的。女孩子最中意的,不过是一位如意郎君。”

舒墨眸光意味深长:“夫人似乎很了解女儿家的心事。”

温婉儿笑了:“大家都是女人,怎么不了解。不就是想猎那妖物吗,让七七去知府衙门小住几日,待查出眉目了,兰花也绣好了,再回来不迟。”说着,还望了眼朱七七,“七七,你说是不是?”

朱七七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夫人说的是,并不是什么大事。”

许然亭挠了挠脑袋,还没有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只好问:“若是王爷觉得不妥……”

温婉儿打断他:“我的话就是王爷的话,没什么不妥的。只是下回不要再不打招呼就把阁楼弄得乌烟瘴气的,饶是我脾气再好,也不愿意受这无名气。”

说完便起身,这件小阁楼是朱七七住的地方,她只是偶然过来坐坐。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七七哪儿都好,在王府有我和王爷时时照看着,若出了王府被人欺侮,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许然亭和舒墨对视一眼,暗暗道,这可不是把一尊菩萨请回了知府衙门吗?

舒墨笑了:“无碍,她肯定会想办法找由头把朱七七接回去,到时候我们再想捉住什么线索只怕难了,不如趁此机会拉拢朱七七。”

5

回到知府衙门,从侧门入府,二堂的花厅内叽叽喳喳喧嚷不止。许然亭、舒墨、朱七七三人刚下轿,德才的声音大老远的传了过来:“谁让你捉一只蝙蝠回来的?”

“小的不知这是蝙蝠,只当它是一种会飞的鸟。”

“你见哪家的鸟长这种样子?老鼠的身体,翅膀连毛都没有?!”

许然亭有些尴尬,咳了咳,德才的声音更大了:“谁在那里咳来咳去的?!没看到本大爷在这里忙得脚不沾地吗?快,拿个铲子去把鸟屎铲了……”

许然亭的脸色更阴,张嘴就要骂人,几只鸟从天空飞过,砸下一些排泄物不偏不倚落入许然亭张开的嘴中。许然亭被呛,不停吐口水。

舒墨别过脸,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朱七七开口:“何故知府衙门这么多鸟?”

“太傅说,那偷走他寿数的是一种鸟,大人就把临安的鸟都捉回来了。”

朱七七点点头,许然亭还在那吐,舒墨不得不单手把他扯过来,拽进花厅里。花厅内摆着大大小小上百个鸟笼,羽毛飞了一地,鸟鸣声不绝于耳。

许然亭憋了最后一口气,大叫道:“给本府打盆水来!”

终于收拾完毕,许然亭合计,肯定不能让朱七七住在牢房里,到时候不好交代。只能让人在二堂里找一间还算干净的厢房,让朱七七住进去。

那肥硕丑陋的身影终于入了房里,许然亭松了一口气。

“现在该怎么办,舒道长?”

“大人可是越来越没有主意了。”舒墨笑了笑,“既然已经把菩萨请回了府中,不把此事了一了也说不过去。”

许然亭愁眉苦脸:“可现在还是没有头绪啊。”

舒墨摸了摸鼻子:“事情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了么?”

许然亭瞪大眼:“道长,你莫不是在诓我?”

“非也,”舒墨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指尖轻叩檀木桌,想了想,“夺走王妃和太傅寿数的是一只鸟妖,而这两人都和朱七七有过节,将这两者结合起来看,不是很明显了?”

许然亭挠着头发思索,半晌,叫起来:“你是说朱七七虽然不是妖,但是和那鸟妖关系匪浅?!”

舒墨挑了挑眉:“不错,而且……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让那鸟妖现出原形。”

许然亭喜道:“什么计策?”

单手捉住一只飞出笼子的鹦鹉,舒墨弹了弹它的屁股:“大人先把这些鸟处理了吧,临安城的虫子多了不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收到兰怀英发出的赏菊请帖已经是七日后,兰怀英似乎心情大好,拿出了家中珍藏的各类菊花,邀请王侯贵族们欣赏。许然亭带着舒墨、朱七七同往。

朱七七很奇怪:“大人为何让七七一起去?”

她担心自己出席会坏了众人的兴致,再者,兰怀英邀请的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她只不过是区区一介绣娘,没有资格登大雅之堂。

许然亭有些抱歉:“七七姑娘在衙门住了足有七日,这七日来衙门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足以说明七七姑娘和那妖物并不沾边。都怪本府疑心病重,七七姑娘又是祁王和温夫人的座上宾,不管怎样本府可是把二人都得罪透了。今日赏菊大会,祁王和温夫人也在,本府想让七七姑娘一同前往,一起赏菊饮酒,登高怀远,以聊表本府的歉意。等赏完菊花,七七姑娘尽可随夫人和王爷回府……”

许然亭说得唾沫横飞,舒墨在一边闭目养神,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说起来许然亭也是有优点的,论厚脸皮,许然亭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说着话,太傅府到了。

兰怀英仍然戴着面纱,因为他素日里便戴着面纱,没人知道他容貌衰老之事。兰怀英在门口迎客,许然亭三人到时,兰怀英瞟了朱七七一眼,忍不住呕吐。许然亭连忙扶住他:“兰大人,您别吐啊!”

兰怀英面色苍白,唇吻哆嗦:“快、快让七七姑娘从偏门进去,我实在是忍不住,呕——”

吐了许然亭一手。

许然亭转头,发现舒墨两条长腿飞快,已经扶着朱七七溜向了侧门。许然亭嘴角抽了抽:“大人,虽然七七姑娘十分丑陋,您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奚落于她吧?”

兰怀英接过管家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她实在太丑了,我——呕——”

许然亭眼尖,在兰怀英要第二次呕吐的时候两脚抹油,跟着溜了。

许然亭曾经在史籍上看到过这么一则典故,有一位名为“卫玠”的美男子活活被那些喜欢他的人看死了,兰怀英不知道是不是比卫玠美丽,但身体和卫玠一样柔弱是肯定的。看到一个伤眼睛的女人竟然不受控制吐成这样,许然亭还是第一次见。

兰怀英终于休息好了,出来主持赏菊大会。摆在院子中央最惹眼的是从波斯运来的万寿菊,花团锦簇,金灿灿的。一群人围坐在菊花台上,小声议论什么,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在观察朱七七。

一群舞女上台表演,最明媚的当属那芳华绝代的乔巧。乔巧被特邀出席,献一曲凤舞九天,许然亭和舒墨皮笑肉不笑的喝酒,时不时脑袋凑近交流一下。

出席此次大会的人非常多,三皇子赵惇、温夫人温婉儿,二皇子赵恺、太子赵愉,天星阁少监陆无尘、太尉高参、黄门侍郎郭孝、礼部尚书左岭……兰怀英高门大户,祖孙三代皆为皇帝老师,在朝在野威望极高。

朱七七在这些人中显得十分另类,一言不发的喝酒。没有喝多久,她就要去茅厕小解了,彼时歌舞歇止,乔巧也从楼台上下来,斟酒愉宾,随后跟着朱七七一起往后院走去。

朱七七刚刚从厕所里出来,就撞上了乔巧。乔巧掩鼻后退:“哪来的丑东西,怎么都不知羞,跟着各位王孙公子们一起出席这赏菊大会?”

朱七七没有说话。在风情万种的乔巧面前,她能想象自己多不堪。

“算了,你这阿堵物上过的茅厕,本姑娘不去也罢。”乔巧越过朱七七,就要走过去,忽然被人绊了一脚似的,乔巧厉声叫起来:“我好心不罚你,你倒恩将仇报让我出洋相?!生得丑就应该学会自己找棵歪脖树静静吊死,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

乔巧越骂越厉害,朱七七正想走,迎面又来几人,纷纷询问乔巧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众人都开始对着朱七七指指点点。

自从朱七七进入祁王府以后,已经很少有人敢这样对她了。因为自知丑陋,她阴郁地活着,从来不会强出头,也不愿意与人争论是非,尤其是今日,她总觉得乔巧太过故意。

“虽然此女是祁王的座上宾,但老夫也不得不说一句,欺负乔娘子的确是她的不对,做得不对理应受罚。”

“怎么能不罚她?”乔巧使了一个眼色,身后有人传来“让开”的大叫声,众人习惯性避开,只见一桶尿液临空飞向朱七七,一刹那她就被淋得满身臭味。

围着她的圈子瞬间变大,众人捂着鼻子后退。

朱七七擦了一把脸,尿都糊进眼里了,酸涩难耐。

许然亭忍不住凑近舒墨:“这乔巧泼辣起来本府都没眼看……”

舒墨温柔一笑:“大人的梦想不是左拥右抱吗?”

许然亭吐舌:“不敢当,不敢当。”

乔巧让人泼完了尿,发现朱七七还是无比阴郁,只得又朝许然亭使了个眼色。是了,刚才那一桶尿是许然亭泼的,舒墨所谓的办法竟然是激将法,让负有盛名的乔巧在大庭广众下让朱七七出丑,那鸟妖自然会把恨意转嫁到乔巧身上,届时他们守株待兔,不怕那鸟妖不现身。

“难、难道还要泼?”许然亭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后那桶阿堵物,怯怯不敢动弹。舒墨倒是毫不在意的使了个术法,那桶阿堵物自动飞了起来,许然亭只得大叫:“让开——”

就在阿堵物要泼向朱七七那一瞬间,四周传来凄厉的鸟鸣声。

朱七七豁地睁眼,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看见阿堵物已经飞了过来,只得紧急避让,桶被甩到一边。周围忽然开始落下羽毛,素白的鲜红的,好似雪在燃烧一般。

羽毛慢慢悠悠落下,一个半人半兽形的男人飘落在朱七七面前。他身上长着许多羽毛,尾巴高高翘起,双手是一对朱红色的巨翅。

男人转过脸,死鱼一般充满怨恨的眼睛盯着乔巧。

许然亭呆了:“舒,舒道长,这就是那只鸟?”

“嗯,”舒墨莞尔,“这就是没有两个头,不怕火,喜欢偷女人胭脂的——”

“窃脂。”朱七七闭眼,声音淡淡的,“你还是来了。”

窃脂收回目光,翅膀将朱七七围起来。羽毛纷纷而落,好似记忆中的雪天——

窃脂睁开眼,眼前一片缟素,只有自己身上流出的血,一直流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脚边。碧玉小家女,白皙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被道士削去了三魂六魄,窃脂心知自己已经无法回妖界了。每一只离开妖界的妖都以为自己能在人间安然无恙地游历一番,直到他再也回不去。

窃脂抬头,小女孩蹲了下来,小手一巴掌粘在他脸上。窃脂呆住,女孩问他:“我叫朱七七,你叫什么名字?”

窃脂没有回答,他要靠这个女孩活下来,吞食她的精魂,回到故乡。女孩受到影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丑,眼泪扑簌簌掉落。

女孩一边哭,一边说:“吃了我你能活下来吗?那你吃吧。吃快一点哦,我怕疼。”

窃脂愣愣地看着她,忽然就不吃了。

往后的许多年,他都没再动过口,但是他必须靠她的精魂养着,才能勉强维持人形。朱七七慢慢长大了,终于知道自己为了让窃脂活下来,失去的是什么。窃脂开始喜欢偷女人的胭脂水粉,堆在朱七七的梳妆台前,她却一件都没有用过。

他心爱女孩的丑用胭脂遮不住。

直到有一天,窃脂遇到了一只乌鸦精。成衣店的掌柜是一只乌鸦精,五千岁时大病一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只能靠着人类的寿数延长生命。窃脂偷偷向他承诺,为他攒一百年阳寿,以交换能让朱七七变美的彩衣。

他不知道怎么对人类下手,但凡欺负朱七七的人,都变成他下手的对象。舒墨等人出现的时候,朱七七把他轰走了。

“你为什么要来?”朱七七万年淡漠的丑脸终于有些动容,“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怀疑我了吗?”

窃脂的羽毛环绕着她:“他们欺负你。”

朱七七忽然破口大骂:“他们欺负我有什么错?!谁让你把我变得那么丑?!都是你的错!要是我从来不认识你就好了!”

许然亭目瞪口呆:“被妖夺取精魂会变丑吗?”

“嗯,”舒墨点点头,“也可能变成傻子,主要是看那妖物吃了你什么。”

许然亭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好慌。”

那厢朱七七的骂声越来越尖锐,窃脂却无动于衷。朱七七忍不住捶他的胸口:“我都这样骂你,你为什么不吃我?吃了我你就恢复元气了……”

窃脂的羽翼拂过朱七七的眼睑:“你怕疼。”

朱七七终于伏在窃脂的肩膀上呜咽,周围的羽毛越落越多,大风起,吹得它们环绕一人一妖旋转,好似飓风席卷。

许然亭大骇:“天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要逃。”舒墨轻笑,把许然亭揽在身后,取出木管横在唇边,飓风吹得他的广袖猎猎作响,一时间整个太傅府都被大雾笼罩。舒墨在一片茫茫中窥见刺目的白光,纵身一跃,跃到那白光前。

“还不束手就擒?”舒墨从胸口拽出一根骨绳,绳子仿佛有灵性一般,绳头感知着周围的妖气。

窃脂抱着朱七七,冷笑:“你算什么道士,用此等奇怪的猎妖之法?”

“能猎妖不就可以了?”舒墨瞬身向前,窃脂正打算放开朱七七,和舒墨决斗,朱七七忽然冲向舒墨。

一个肥硕的身影压过来,骨绳似有感应,化为骨剑一剑就要刺过去。朱七七闭眼:“窃脂,杀了我,你就能重获自由了。”

窃脂瞪大了眼,下一刻,却听一声闷哼,舒墨徒手挡住了朱七七,自己被狠狠撞向后,一条胳膊插进了骨剑里。

血流下来,雪白的液体。

窃脂连忙将朱七七抓回来,舒墨把自己的胳膊拽出骨剑,吃力地笑笑:“不要动不动就殉情,我这个老人家很难办的……”

窃脂单手拥着朱七七,另一边张开巨翅:“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没什么,你吃了她我就打不过你了。”舒墨念了个口诀,骨剑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朝窃脂攻去。窃脂单手迎敌,和骨剑交战数个回合。

舒墨不明白为什么窃脂不把朱七七放在一边,这样根本打不过他。可是窃脂抱着肥硕丑陋的朱七七,好似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很快,窃脂就被骨绳缠住了。终于,他想在自己被彻底束缚之前把朱七七抛开,舒墨一拂袖,把朱七七收进了袖口中。

窃脂目眦尽裂:“卑鄙,七七只是一个凡人,你收了她做什么?”

“那你一直抱着她干什么?”舒墨笑,收回骨绳,窃脂连同骨绳一起被吸入他的胸膛,倏尔间白光消失,唯有羽毛纷落。

舒墨接了一把,红的白的流光溢彩,他一吹,四周雾气散了,舒墨缓缓旋转落下,落在许然亭身边。

许然亭张牙舞爪:“妖呢?鸟妖呢?”

舒墨把临时用羽毛做成的装饰别在许然亭鬓角边:“已经被我收了。”

许然亭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发现那东西他弄不下来,狐疑道:“你往我头上放什么呢?”

舒墨温柔笑笑:“好看的东西。”

这时三皇子赵惇、温婉儿走了过来。温婉儿先开口了:“舒道长,七七呢?”

“绣娘七七为爱殉情,和那窃脂鸟一起被我杀死了。”舒墨对上温婉儿的目光,“夫人,实在是抱歉,我下手重了一些,但是猎妖时伤及无辜也是难免的事情。”

温婉儿眼风上挑:“真的假的?”

舒墨薄唇勾起:“难道夫人在一片大雾中能看清舒某在做什么?看来夫人的实力也深不可测,何不跟舒某人一起降妖伏魔?”

温婉儿还想说什么,赵惇微微一笑:“婉儿说笑而已,二位不必挂怀。只是这妖怪虽然死了,不知道太傅和本王的爱妻……”

舒墨挑挑眉:“王爷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腊月来临之际,临安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太傅兰怀英终于摘下面纱,宣布和礼部尚书小女怀月成婚,无数临安少女梦碎。二是临安府尹许然亭在赏菊大会上成功破获鸟妖伤人案,他的助手道长舒墨一夜成名,成为少女们新的怀春对象。

大街上,许然亭看着周围少女时不时投来的媚眼,忍不住往舒墨边上挤了挤。

“你是怎么医好王妃和太傅的衰老症的?”

舒墨莞尔:“我给他们闻了块木头,他们自然延寿了。”

“木头?”许然亭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舒墨只是笑,不解释。今天两人是出来买腊八节需要准备的东西的,走到半路,他忽然道:“大人,等我一下。”

“嗯?”许然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舒墨带到了留仙楼上。留仙楼是一座酒楼,和白矾楼齐名的临安三大酒楼之一。舒墨把他放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自己从窗口跳了下去。许然亭惊讶地张嘴,发现舒墨一晃就消失了。

舒墨在一间不起眼的成衣店前停住,走进去,老乌鸦掌柜还在打算盘。感觉到有客人,推了推自己的西洋镜:“客官这回没有带着小夫人一起来?”

舒墨笑笑,取出一块檀色木头,搁在柜台上:“老乌鸦,我用这块木头换你的彩衣,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老乌鸦掌柜瞟了一眼那木头,猛地又揉了揉眼,拿起那木头又啃又闻:“你,你怎么会有望岁木?”

望岁木,闻之可延寿千年。

舒墨摸了摸鼻子,不经意道:“家母种了一棵,小时候我经常扒树皮,这种木块家里堆了一堆。”

掌柜下巴掉在柜台上,很快又安回去,啧啧道:“年轻人吹牛别闪了舌头。此木万年不遇,你肯定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得那么一小块的。也罢,那彩衣我就卖给你了,省得我去偷别人的寿数。”

舒墨取过彩衣,走出店铺,一拂袖,朱七七从袖口滚了出来,舒墨把彩衣套在她身上,朱七七还没反应过来,瞬时变成了绝代佳人。

“道,道长?”朱七七不明所以。

舒墨从胸口拔出骨绳,放出窃脂。

“好了,你们回妖界去吧,以后不要再出来了。”

窃脂看着眼前的朱七七,又看着舒墨:“你这个道士,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舒墨笑笑:“前些日子,我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为我和我有好感的人看相,她说我们不合适。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思慕的人,可是试了一下发现不行。我不喜欢不圆满的结局,但你们还能靠我改变,不是很好吗?”

窃脂挠挠头,对朱七七道:“这道士好奇怪,我一句都听不懂。”

朱七七点头:“窃脂,我怎么觉得像做梦一样?”

舒墨揉了揉眉心,取出木管一吹,窃脂和朱七七霎时间被吹飞,直到化作两颗星子。

“有梦去妖界做,来人间凑什么热闹?”舒墨收起木管,想起许然亭还在留仙楼,他背过手,施施然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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