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还在城中村中穿梭为找房子而苦恼时，遇到休息日便装的周明洋。真是惊喜！
周明洋请她吃甜品，这是她第一次在酒店食堂以外的地方吃甜品。
“嗯，还是食堂的甜品好吃。”她盯着小勺子里还没煮透的西米。
“那就回食堂去吃呗！我帮你跟Alice姐说说，你去销售部更合适。Alice姐也是实干的人，她虽然不喜欢你不懂事，但还是相得中你做事。”周明洋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在酒店时那么讨厌了。
“你说说你，有学历，身材长相也还不赖，工作又肯卖命，礼宾部，商务中心，销售部的人都挺喜欢你的，连布草房的大姐也挺喜欢你。人缘也还不错。你怎么就熬不住想离职。”
初夏惊讶，表示对这番话的怀疑。真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周明洋看出了她的不相信，不再想就这个话题给她期待的肯定答复。
“再说了，就算所有人都讨厌你，那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个工作，又不是你爹你妈，你要人家喜欢你干什么。挣到钱才最实在。”
初夏笑笑，“明洋哥，你在酒店挣到钱了吗？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小孩子才有资格说喜不喜欢吧，大人只能由着生活走吧。”周明洋脸上蒙上说不出的阴郁，她从未见过他那种表情。
“这家酒店，在深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吧。福利齐全，管吃管住，每个月到手的钱不用开支其他的，都可以存到银行账户去。只要你想呆，基本上都可以一直呆下去，稳定。你要说它像老家政府单位，也差不了多少。尤其你们女孩子吧，也能接触倒还不错的客人，你们前厅的好几个女孩子都嫁得还不错！所以让你没事多抬抬头，不要老埋头干活儿！”
初夏不以为然，难道女孩子上大学只是为了让那张毕业证给自己换一张接触有钱男人的入场券么？她想起Joyce那张随时随地都精致的脸，她有些极端的觉得那样子跟周明洋给客人介绍的“女朋友”差不多。虽然她也知道，受法律保护的婚姻和靠身体吃饭的女人们在人生遭遇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境况。但是这在她眼中，两者本质的不同不过是持证长期卖淫和无证非法卖淫的区别。虽然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过激和刻薄，然而她确实就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
但她不再在心底鄙视周明洋的观点，只是她确确实实很难让自己也去接受那样的选择。
她也不是不想留在酒店继续做下去，离职的想法好像是突然从脑海中蹦出来的。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离职这个决定，即使孙艾和刘声走了，她也没有想过走。一是她不知道能走到哪儿去，二是她也相信妈妈过来人的判断。比起连五险一金都不买的小公司，工厂，正规多了的酒店工作环境舒适，虽然不太认同妈妈所认同的要在这里工作到退休，但是至少这份工作让她在深城落了脚，让她衣食无忧，让她出了火车站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这份工作给了她许多安全感。
对啊，她为什么要离职呢？她问了自己好多次。
她还是没有舒畅那份定力，她受不了从经理到主管到同事都拿她当空气。她受不了赤裸裸的针对她，她觉得无比窝囊。她没有舒畅和孙艾那份叫板经理的勇气，甚至她每跟经理的视线不小心对接上，她都会心慌发虚，就像做错事了的孩子看到父母盛怒的脸一样。尽管她工作认真，即使是新经理默认她的工作做的还可以，但她依然畏惧着不喜欢她的那帮人。她规规矩矩，小心谨慎，工作努力，可朝夕相处的同事还是不喜欢她，这让她觉得很难过。周明洋觉得别人喜欢不喜欢不重要，但是她觉得很重要。
周明洋也是出来帮人找房子的，他好像很适应酒店的工作和当下的生存环境。看到周明洋时不时跟路边便利店的老板打招呼，熟得好像是初夏回家跟镇上摆摊的老邻居们打招呼一样。她对他，发自内心的升起崇拜之心。她崇拜他能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活得跟在老家一样，游刃有余。
城中村大多是是十来层以内的楼房，鳞次栉比，没有电梯，因此楼层越高，租金越低。初夏跑了两天，才发现长得差不多的楼房外墙的大概区别就是浅红、浅黄、灰白的墙砖。她站在那一栋栋小红、小黄、小白之间迷茫了好半天，才搞清楚城中村的巷子都是十字交叉，第一天她甚至还迷路了，感觉整个城中村就像一座迷宫。楼房盖的很整齐，每条小巷子都可以走出去。走在巷子里，楼上晾晒着的衣服滴下的水滴进脖子里凉飕飕的。偶尔会有不知道从哪儿汇聚过来的小水流，在巷子里流成小沟沟，总体来看，巷子里还算整洁。
除了城中村内的主干道宽五六米以外，巷子里的楼间距窄得让人窒息。一楼巷子里同时可容纳两三个人迎面走过，但你若抬头，是看不到天的。两边楼房二层以上阳台伸出的防盗网，紧紧挨在一起，周明洋叫它们“握手楼”，意思是两栋楼里同层的住户，可以通过阳台防盗网伸出手去握住对方，下雨了还可以帮对方收一下衣服。初夏惊讶，又觉得有趣。
他们不放过每一栋房子下面贴着的房源信息，“本栋有大单间、一房一厅、两房一厅出租，联系电话138XXXXXXXX”。周明洋打了电话过去问，房子已经租完了，没房了。
初夏有些沮丧，周明洋经验老道的不以为然：“找房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上次帮你弟弟找房子那刚好是走了狗屎运，凑巧而已！好事多磨，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不行的话去找一下那个黑脸许阿姨，酒店宿舍有空床位的，你可以多住几天，等房子找到再搬出去。”
她想起许阿姨的脸，心里也有了畏惧。周明洋看出她的心思，“你不是有自闭症吧？还是有什么社交障碍症？你这每天迎接八方宾客的大美女，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区区一个许阿姨搞不定吗？”
“不是。。。”初夏有些不好意思被看出心思。
“那许阿姨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以前孙艾对她可就不客气了。当然我不是让你现在跟她横啊，你现在是有求于人家。她就长着一张黑脸，大概跟舒畅是亲戚吧。哈哈哈哈！”周明洋说到舒畅，突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你看，这个房子好便宜呢！更适合我！”初夏惊喜的指着一栋四层楼高的房子下面贴着的招租广告：“本栋楼有日租房出租，24小时保安，日租金10-30元。诚招爱干净，无不良生活习惯，有正当职业的租客。有社保优先。”
这栋楼已经是城中村的边缘了，旁边就是阳光下镀了金一样的甲级5A写字楼国际金融中心。四层楼的楼高爬楼梯也没那么累，而且房子位置在巷子最外侧，采光也很好，无遮挡，离公交站牌也很近。更重要的是，租金不贵，还可以灵活的日结，如果以后找到工作还可以随时搬家。最最重要的是，房东对租客有要求。初夏对那一茬儿又一茬儿脱下漂亮工装后就邋遢不堪的舍友简直到了痛恨的地步。
“天赐良房啊！”初夏兴奋得伸手就去拍一楼的防盗门，一拍竟然发现防盗门是虚掩着的，不对，是门锁坏了，门根本没法合上。她走进去，周明洋并没有跟上。
房东是个胖女人，穿着宽大睡衣一样的绵绸套装，皮肤很白皙，一看就是没做过体力活儿，但看起来还算面善。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两个人快速打量了对方，只几秒钟就确认彼此是对方想要的对的人。初夏对房东扫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感到很满意，她甚至觉得她那审视可疑人物的眼神更加分，这表示这里的租客是经过了房东过滤筛选来的，就像她贴在外墙上的招租那样，这里入住的租客应该大多是同类，爱干净，无不良生活习惯，有正当职业。她几乎有一种立刻马上掏出押金来定下来的冲动。
房东带着她爬楼梯，一路不吝啬的夸着自己这栋房子显而易见的优点，位置，采光，楼层，还有租客群体。胖女人气喘吁吁的径直将初夏带到了顶楼四楼，初夏很奇怪，通往四楼竟然还有一道铁栅门。房东在一串钥匙里找打开铁栅门的钥匙。
门打开了，四楼有4个房间，401的房门开着。初夏站在门外，半天没挪步跟上。她愣住了。
从门外看进去，房间地板还算干净，大概10来个平方的房间里放了3张上下铺，每张铺位都挂了床帘。房间角落里放着一个方格柜子，跟她在酒店的工柜大小差不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家具，连张凳子椅子都没有，更别提沙发。阳台上晾晒着女人的衣服。不，那不是阳台，那只是从房间窗户伸出去的防盗网。
“这间房的采光，朝向最好。你看，你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对面的写字楼。上班很方便。这间房的租客也都是长住的，大家都有正当工作。”女房东像介绍什么宝贝似的喋喋不休，脸上全是自豪。“我第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是正正经经的女孩子，不用看你社保卡，就知道你是有正式工作的，你在国际金融忠心上班吧？我这租了不少国际金融中心的白领。”
初夏喉咙里卡着的失望让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奇怪，她变得越来越不善于说话了。
女房东显然对她很满意，迫不及待想要将她变成401这间她最中意的房间里长租的客人。“一楼吵闹，二楼的房间采光没四楼好，三楼的房间，都是10人间的。今天下午来来回回看房的人很多，我都没相中，都只租给他们下面的楼层。我也就看你才适合住4楼。这4楼还有24小时候热水，单独的门禁，更安全，一般人我都不给租的。租房子也要看缘分，我看你就很喜欢。”
初夏礼貌性的冲房东扬起一个笑脸，没有接话。
房东契而不舍，志在将她拿下。
”你要租多久？你要是租一年以上，我连押金都不收你的。我就是看你挺合眼的。我招个好点的租客，我自己也省心，对吧？”
初夏在想，周明洋这会儿功夫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来救她！她都不知道要怎样摆脱这么热情友善的房东了，无论怎么拒绝，都好像觉得辜负了房东的赏识好意，她真是不好意思，难以启齿。
她想了半天才又挤出一个勉强得很难看的笑容，“阿姨，这间房的租金多少？”
“401的租金每天30块，热水不限时，电费分摊一下，一个月就10块钱。你要是住一年的话，按月算租金就很便宜了，一个月600块钱我租给你，你先按照日租金缴，交满一年租金后，后面你就不用交了。直接住一年。”看来，女房东对初夏是真的格外照顾了。
初夏找了个借口，“我刚辞职，钱都寄回家了，我没有那么多钱，太贵了！”说完自己脸红，住不起是真心话，但用在拒绝热情的女房东，她还是觉得心虚。
”唉，也是可惜了！我要不是看你喜欢，这大热天的我也不会爬四楼带你看房子。你要是嫌贵，这下面的楼层10人间，就便宜多了，一天20块，按月算480给你，怎么样？”胖胖的女房东一边说话一边拿出纸巾去擦刚才爬楼的满头大汗。
“十人间？”初夏无法想象那么小的房间里，是怎么能塞进10个人的。大学宿舍都没有那么拥挤过，更别提酒店带独立卫生间厨房阳台的公寓宿舍了。想象力被限制，不，她压根不想去想象。
“对不起，阿姨，我朋友也帮我找房子，他催我过去看看。”欺骗了她很多次让她误以为是孟远的10086系统信息，这次反倒搭救了她，她掏出手机，假装看朋友短信。然后快速鞠了个躬，飞快逃出去了。
周明洋还站在巷子口打电话，初夏飞出去的时候一把拽起他往另外一条巷子扯，生怕还是女房东的视线之内。
周明洋莫名其妙，“你干啥呢？被鬼赶了似的！”话没说完，他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狗日的，小广告都贴这儿来了，想不到业务做得还挺大！抢我饭碗吗？”
初夏喘了一下刚才夺路而逃的气儿，顺着周明洋的脚，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张“牛皮藓”：“深户担保 135 xxxxx xxxxx ”.周明洋看起来十分生气，这下轮到初夏莫名其妙了。
两个人靠在下午没什么人的巷子里，都有些沮丧，这一下午可真是不顺。初夏看着周明洋心情不大爽快，主动提出来请他吃烧烤。
夜晚来临之前，巷子主干道上渐渐热闹起来，烧烤摊，大排档都开始支起来了，为迎接旁边写字楼里涌出的无数白领下班后的夜生活，各档位上很快摆好了色香味俱佳的食材和各式小吃。
初夏破天荒的安慰着一口撸下一串韭菜的周明洋。两个人第一次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周明洋对初夏描述6人间，10人间时的夸张表情不屑一顾。继续打击她：“尹小姐，这里是深城，别以为你吃惯了的酒店食堂是所有人吃过的食堂，也别以为你有多能耐，什么大学生，研究生，什么清高，在这儿一文不值。在这里，有钱就能活，没钱就活不下去，就这么简单！我看人家这6人间，这位置地段采光，还真没坑你，那房东还真是挺实在一人！”说罢，他又冲烧烤摊老板挥手，加了10个羊肉串，“你也难得孝敬我一回，今晚我就不客气了！”
初夏突然开始理解周明洋下午的生气了。只是她没想到周明洋的副业涉及这么广，“家业”太大了。
周明洋做深户担保的业务已经有一年多了，生意还可以。他帮一些房东介绍租客，房东顺便帮他在楼下贴个小广告。那些特殊工作，好比是司机，财务，销售之类的岗位，很多公司都要求有个深城户籍的人给你做担保才可以。没想到礼宾部新来的小何竟然也把他的手机号码印到自己的地盘上来了。难怪他上班无精打采的，原来都是搞副业去了。周明洋对这个不懂事的新来的，一肚子火。
初夏安慰着周明洋，“大家都要过日子，谅解一下吧。新人你敲打敲打，提个醒就好了，别气了！”
周明洋对初夏太阳打从南边出的安慰很受用，心情立刻好转起来，给初夏打了好几个房东电话找房子。
两个人在大排档上的烟雾氤氲里，罕见的气氛愉快，讲了许多酒店里的笑话，笑作一团。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初夏此刻看着从椅子上笑得翻倒在地的周明洋，竟然觉得他可爱无比，也很可靠。
“谢谢你！明洋哥！”
她在心里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