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在公交站台一丝不苟的站着,生怕落满灰的公交站牌长凳脏了她新买的半身裙。她出门前反复梳了很多遍,挽起的发髻也跟她的站姿一样,凌风不乱。她等待去往深城市区的公交车,载着她去往她所幻想的光明未来。
驶往地图上她标注的五星级酒店的中巴车,干净又整洁。深城繁华的街道,摩天大楼逐渐映入眼帘,路两旁高大挺拔的行道树像行注目礼的卫兵,迎接着她。她举起手也向窗外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心情激动,兴奋。
站到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看到身着优雅制服,妆容精致的酒店工作人员,初夏瞬间觉得自己身上这件衬衣实在是土气到自惭形秽了。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问她。
她站在原地紧张嗫嚅,听不清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帅气精神的小伙子耐心的将她请到休息区就坐,她忙摆手。
“我。。。我想找人力资源部的人,想问下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机会。。。”看到小伙子一脸惊讶,她忙补充,“我看到网上你们发了招聘信息。。。”
她几乎是要紧闭双眼等着被轰出来,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小伙子不仅没有请她出来,反而去酒店前台很快转接了人事部电话,让她听电话。事情顺利到让她不敢想象,许是她的霉运在前两天已经耗完了吧,接下来运气好到爆炸。
在小伙子的指引之下,她走工作人员通道进入了酒店一侧附楼的人事部,进了一间挂着锃亮的”人力资源部“牌子的办公室。不同于酒店大堂的安宁清雅,办公室里的气氛显然活泼热烈了许多。一个着黑西装套裙,里面配白衬衣,衬衣领上打着白色大蝴蝶结的女人让她填了一张求职表,然后让她等候面试。
坐在这间小会议室里等待面试的还有另外几个看起来同龄的女孩子。可能是因为紧张,几个人彼此之间只是眼神交流了一下,并没有太多交流。初夏瞟了一眼旁边女孩的求职表,迅速瞟到上面的毕业学校,当下心里更加虚了。她突然感到沮丧,来自不发达省城的她,又如何跟眼前这位来自上海名牌大学的女生竞争。焦虑像蚂蚁,啃食着她刚才来时的激动和自信。
她的手在发抖。会议室墙面上的挂钟,秒钟一脚一脚的走着,令她心脏狂跳不安。
不知道等了多久,刚才让填写求职表的制服女人过来了,让她们几个人分别去到旁边的会议室,等待不同面试官来面试。还好不是同一个面试官,可以免于跟那么优秀的竞争者被相提并论的比较,初夏心里顿时又升起一点点希望。短短半个下午,她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先是用英语自我介绍,然后是正常的面试环节,初夏已经忘记了和蔼的面试官问了什么问题,只知道自己紧张到不行,老老实实的全部实话实说,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分享的面试技巧,一个也没有用上。整个面试过程中,她大脑一片空白,事先准备好的全都没派上用场。
面试结束的时候,初夏礼貌的说了声谢谢,然后又急切的问了几个问题。
“抱歉,麻烦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出面试结果?面试结果可不可以总邮件通知?我的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办手机卡。”耐心的面试官一一解答完以后,她又追问了一句,“这次一共招几个人?”
面试官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反倒冲着她脚上夸赞了一句:”你的凉鞋在哪里买的?这个交叉绑带的款很漂亮嘛!”
对方随便这一嘴夸,将她乐得心花怒放,她仿佛觉得夸她鞋子漂亮就等于给她释放了一个录用她的暗号。当下开心得笑出声来,“这是我去年夏天在老家买的。”
面试完,她搭乘同样一路中巴车回城郊小旅馆的路上,看依次退到身后的深城夜景,她都兴奋不已。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她要给妈妈多少钱,她将如何努力工作,如何在下个春节给弟弟妹妹们发红包,如何给可可打电话形容她在深城的工作和生活。
城郊混乱的街道再也不能令她感到心浮气躁了,甚至楼下烧烤摊上猜拳喝酒闹腾到凌晨的醉汉也没有吵到她这晚的香甜入梦。
再次数了数兜里剩下的钱,为防万无一失,初夏以同样的方式循着地图去了另外几家五星级酒店,上门主动求面试机会。
深城机会多多,但前提是得先在这里留下来,有居所,有饭吃,先说生存,再说发展。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踏实和心安。
这天中午初夏下楼的时候被旅馆老板给拦住了,提醒她续交房费和押金了。她含糊了一声“我晚上回来交”,就直奔电话亭,一一确认面试结果。果不其然,第一家去面试的五星级酒店口头同意了录用她,她高兴的连声道谢,电话都没挂稳就冲出电话亭,跟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不好意思的退回电话亭里,重新挂妥了垂在半空中的话筒。
愉快的交完房费,旅馆老板喊住她,“姑娘,要不你整租一个月?你那屋我留给你,省得天天催你交房费。你这找工作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住一个月,我给你算便宜点。”
“难道你觉得我会一个月找不到工作,一直住这里吗?哈哈哈!”初夏神气的冲老板甩了一脸自信喜悦。“我这两天就要退房了!我已经找到工作啦”
拎着在城郊市场里淘来的质感很次的行李箱,初夏带着她重新置办的全部家当,出现在酒店人力资源部里。负责安排入职的男孩眉清目秀,在查到她的简历和面试记录以后,这个叫刘声的男孩,愁得两条眉毛都要挤在一起了。他接到的待入职名单里确认是有尹初夏这么个人,但是入职日期却是一周以后,不是今天。
但是眼前这个秀气的女孩子在得知薪酬待遇包含食宿时,一个劲央求自己能否申请给她现在办理入职。他可犯了难。
酒店的宿舍床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前面离职的人没有离岗,没有空余床位出来。初夏难为情的低着头,说她没有钱住旅馆了,在深城也没有认识的人。说罢,连声致歉给他带来麻烦,垂着眼睛就拎着行李箱出去了。刘声也很想帮她,但却是没有办法,他将女孩送进电梯,想起自己刚毕业时也是这样窘迫。他突然觉得内疚。电梯门关上的那刹那,他猛按电梯没来得及,转身从消防通道追了出去,在一楼等了半天,没看见初夏,悻悻的返回三楼办公室时,竟发现初夏正在电梯门口往她的行李箱里塞洒了一地的衣架。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惊喜的问:”你刚才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初夏只顾往箱子里用力按那几个不听话的衣架,嘴里嘟哝着:“深城人太坏了!骗我的钱,卖这么破的行李箱给我,这么快就坏了!”
刘声一听,就乐呵了。”那你今天可是要遇到深城第一大好人了!”
“真的吗?”女孩眼睛里燃起光芒。
刘声下班后把初夏带到他的宿舍里,决定先让她安顿下来。同个宿舍住的小伙子,目测比刘声要大个几岁,正在电脑上劈里啪啦打着游戏。刘声捅了他半天,他正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大概是见惯了这个画面的刘声不再说话,坐他旁边等他一盘游戏结束。
站在屋里颇有些尴尬的初夏,环顾了一下房间,大约三十几个平方的一个大房间,放了两张床,床两侧分别配了同色的衣柜和书桌,床头柜。进门口放了一张小沙发,还有茶几,沙发对面还放着一部电视机。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窗上满是灰尘。沙发和茶几上也是一盘狼藉,烟头,纸巾,瓜子壳,扑克牌,杂物到处都是。
等了半天,刘声等得直叹气:“像你这样下班不学无术,只知道沉迷游戏的人,可怎么得了,还想不想要升职加薪了!好歹你去找个媳妇儿也行啊!整天打游戏,也是服了你!”
小伙子依然在游戏中酣战,刘声无奈冲初夏笑笑。初夏顺手开始收拾屋子打发尴尬时间。
等那位小伙子从游戏中结束以后,猛的往椅子上一靠,吃力往后滑的椅子刚好挤到要走过去的初夏身上。他吓一跳,见到屋里多了个陌生女孩,赶紧站起来,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整了整。刘声笑他:”人家都在这里呆了至少一个小时了,你的狗窝人家早就看到了!”说得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继而调侃起刘声:“你说说你们人力资源部的工作多好,每天面试看各种漂亮妹子,还可以利用职权之便找个女朋友,哪像我一到过年就不敢回去。过几年奔三了都还单着!你这有本事啊,头一回见你把姑娘带回来,你这叫我情何以堪啊!”
刘声哈哈大笑:“你这样整天下了班就打游戏还能单?”
“说吧,你需要我回避一下吗?”小伙子脸上的表情让初夏看着难为情。
刘声倒是很爽快:”对,我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事来的!你不是爱打游戏么?你这破电脑卡得很,不过瘾,今晚我请你网吧通宵!”
“是不是啊?看不出来你刘声这么猛啊!这是你新面的妹子么?哪个部门的?”小伙子拿起外套,凑近刘声小声问道,初夏还是听到了。
”滚!你想什么呢!我是说我请你,我们俩一起去网吧通宵去!”
刘声甩出一百块钱拍在桌子上,那游戏迷不可思议的望着在阳台上洗拖把的尹初夏,又转向刘声:“你这妹子不错,值得这么泡!”
在刘声和室友从网吧走出来的第三个早晨,初夏终于拿到了入职体检报告和刚拍好的登记照,兴高采烈的正准备去酒店找刘声,却在酒店门口撞见了哈欠连天的两人。着便装的两个人满脸困意衬着鸡窝头,那样子让她笑得伸不起腰。
刘声不好意思的笑了,被室友拿肘子使劲顶了一下腰,“刘声,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赶紧给这姑娘整入职了,我都几天没回去洗澡了,你亏心不?让我睡三天网吧,我熏得整个办公室的人见我都绕道走!工装都盖不住味儿!你要不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报答一下我,这事我可跟你没完!”
“你不知道在酒店冲个凉吗?那么懒,好意思说你有味儿!”刘声一边嘴损着,一边抱拳以示感谢,笑着带初夏进了人力资源部办公区。
刘声提前给尹初夏办理好了入职手续,但是离她正式上岗还有两天,按照规定,上岗前一天才给分配房间。接下来的两天,如何为初夏安排住处让刘声犯了难。再不让室友回去,自己也心有愧疚。看着初夏领完工装兴高采烈的脸,刘声把暂时还不能分房这事给咽回喉咙了。只告诉她,让她今晚收拾行李去找6栋的宿管员许阿姨,她负责酒店后勤和具体分房事宜。
办完入职手续以后,初夏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将刘声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去找刘声说的许阿姨,刘声这么仗义善良,想必刘声提到的那位许阿姨也一定很友善。心情大好的初夏哼着小曲儿仔细转了一下宿舍区。
酒店的宿舍在附近一个很安静的花园小区里,听刘声说酒店长期在这里租了一整栋高层公寓作为员工宿舍。真是不愧为五星级酒店啊!小区内绿树成荫,溪水潺潺,环境极佳,这才是初夏印象中的深城该有的样子啊!她的心情跟着那些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美极了!
按照刘声给的房号,初夏敲开了那位许阿姨的门。气氛却不似她想象的那么友好。在屋里一边剥着大蒜一边看着电视的许阿姨,开门上下迅速打量了一下初夏以后又坐回了原处,眼睛继续盯着电视,好像初夏不曾出现过。
初夏有点不知所措,不敢说话,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两幅酒店后勤规章制度图,上面写着分房规则和新员工分房入住流程,大概意思是:服务线上基层员工4个人一间房,职能部门及主管级别2个人一间房,经理级1个人一间房,总监级以上住套房。正式到岗前一夜才能拿到房钥匙。初夏愣住了!刘声没告诉她要怎么跟许阿姨说分房的事,她茫然无措的杵在那里。
许阿姨不耐烦的冲初夏嚷嚷:“姑娘面相机灵,做事这么不机灵!你杵在那儿干什么?不是要拿房钥匙吗?把办完入职的材料拿给我看看啊!”初夏连忙递过去刘声给准备的一叠资料,许阿姨皱了皱眉头,”这都没到日子呢,拿什么钥匙!”
初夏赶紧说道:“是人力资源部的刘主管让我来找您的。”
许阿姨那张仿佛生来就不会笑的脸更加难看了。
“昨天还碰到他同宿舍的吃完夜宵跟我借卫生间冲凉用!你一个女孩子这么随便就住进人家男孩子房间了吗?”初夏连忙摆手,想解释,许阿姨将她的材料扔在茶几上,茶几上刚剥下的蒜皮被拍飞了。初夏忐忑起来,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仿佛眼前这位许阿姨能决定她生死一样。
许阿姨对她的不悦显而易见,她站在屋子里颇为尴尬,于是蹲下来去给许阿姨剥蒜米。许久,许阿姨从电视上收回的眼光才瞟了她一眼。
“姑娘,你能帮忙去小区门口修鞋的摊上帮我取一下鞋子么?”许阿姨的询问等同于是给她机会,初夏高兴的起身,“当然可以,许阿姨,你等一下哈!我去去就回来!”
初夏拎着许阿姨描述的那双粗跟圆头高跟鞋准备走,修鞋的大爷喊住了她,说原来的鞋跟没有了,新换了一对贵的鞋跟,要补6块钱。初夏付了钱,拎着鞋,风一样高兴跑回许阿姨房间:“许阿姨,您好!鞋子给您取回来了!师傅让补了6块钱,说给换了一双更好的鞋跟!”
一路小跑,还在喘气的初夏脸色绯红,许阿姨脸上重新堆起极度不悦:“才6块钱,你的意思是还要找我报销吗?”初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许阿姨,我只是跟您说这个鞋跟比您之前选的还要好!没别的意思!”
许阿姨蹙着眉头在抽屉里找出一长串钥匙,在里面挑了一把钥匙递给初夏,告诉她房间就在6栋10楼。初夏高兴得几乎原地想蹦起来,连声谢过许阿姨。她连看都没看,就龙飞凤舞的签好许阿姨递过来的几页纸,迫不及待的去她的房间。
她终于在深城落下脚了!等电梯时,她的心情都是畅快的,她迫不及待想给妈妈打个电话,想给杨可可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