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弯腰拣起色子,不慌不忙笑道:“差点踩到。哪位的东西?”
这人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两眼清澈有神,双眉浓黑如飞,有一股内在飞扬,但又十分镇定的气势。
谢长有很机灵,马上一笑,说:“多谢老弟啊。”
少年听他接话,知道是他的了,伸手把色子还过来。
阚长喜突然双手一伸,抢先往这少年的手上抓去。
他生怕这颗色子被少年交给谢长有,自己的怀疑就得不到证实,当即半路拦截。
但他着急之下,出手的力气可就十分霸蛮。
长寿刀派的弟子都想不到阚长喜会这么用力地出手,不像抢色子,倒像和人动手过招了。
而且他人高马大,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少年,简直是以大欺小。
易长春想要提醒少年小心,但话到嘴边,已来不及。
可阚长喜才扑到那少年的面前,眼前一空,那人已不见人影。
旁边的众长寿刀派弟子也没看清少年的脚步的身形,只不过看到人影一晃,这个少年已经站在了阚长喜的身后。
阚长喜扑过去的架势很猛,落空之后,收不住脚步,直向门口撞去。
他夺色子虽不可能,但夺门而出却很有可能。
阚长喜心说糟糕,腰上突然一紧,被人从后边稳稳地拉住腰带。
他腰上虽然勒得很疼,转身看清,是那年轻人稳稳地拉住了自己的腰带,不由得面红耳赤,十分尴尬。
他冲过去的力道很大,个头也不小,居然被一个体重远轻于自己的少年人轻松地拉住,不禁阚长喜自己,大伙也都看呆了。
谢长有在一旁大笑,连说:“有意思啊,有意思。”
阚长喜脸上红了又黑,黑了又红,骂道:“有意思你妈个头!”一拳朝谢长有面门砸去。
谢长有歪头让过。
阚长喜既然出了手,也就不准备停下。
更何况他平时跟谢长有打架,只要不让师傅知道,别的师兄弟从不多嘴,也不拦阻,他俩可真是打习惯了的。
于是阚长喜又一拳打去,力道更足。
谢长有对阚长喜的功夫,心里有数,空手过招,无非半斤八两。
他笑嘻嘻地使个“蹲架”式,双手稳稳地架住阚长喜的拳头。
众师兄弟确实也见怪不怪了,干脆哗啦啦让开地方,让他俩打个尽兴。
一时之间,阚长喜拳打脚踢,撞得桌椅杯凳劈啪作响。
好几个茶杯被震落到地,稀里哗啦摔作碎片。
几个店小二心疼店里的财产,想来劝阻。
但他们都没练过功夫,根本不能挨边。反而只要稍一靠近,就被阚长喜和谢长有的拳风刮擦到,立刻飞跌出去,摔得全身生痛,只能远远地躲开。
其他几桌吃饭的客人,看到这边打起架来,也都闪开,等于看一场不要钱的好戏了。
阚长喜输了银子,可不能再输拳脚,干脆只攻不守,十分拼命。
谢长有没料到他的打法变了,三五招下来,差点被打到,就笑道:“快住手啊,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说一句,闪躲一下,再说一句,再闪躲一下。
阚长喜不出声。他银子上吃的亏太多,心底怨气厚积薄发,出拳越来越快,招招不离谢长有的要害。
谢长有眼前尽是阚长喜硕大的拳头晃来晃去,未免落在下风。
众师兄弟人人都在赌桌上吃过谢长有的亏,这时都不来劝。
有人大声喊:“谢师弟,留神啊!”
那个说:“阚师兄,小心啊!”
又有人说:“阚师兄这招‘鸱目虎吻’好厉害。只不过左拳要是再往下边打三分,谢师弟就危险喽。”
有人点头答应:“有道理。谢师弟刚才那招‘持筹握算’也很出彩,只是力道还差了一点火候,啧啧。”
谢长有被阚长喜拼命的打法弄得被动,终于额头上吃了一拳,眼前金花闪冒。
阚长喜一拳得手,心花怒放,又一拳打来。
谢长有眼看又要被打到,匆忙中反手一扭,抓住他的手腕,两人缠在一处。
旁边不知哪个师兄弟装作无意地忽然伸脚一绊,谢长有脚底不稳,摔在地上。
阚长喜跟着倒地,压在谢长有身上。
两人四手互缠,四脚互勾,就像不懂拳脚的莽汉斗殴,没有一丝一毫长寿刀派高徒的风采。
有些师兄弟看得更加高兴,哈哈大笑。
谢长有终究力气大,死劲挣开阚长喜的拉扯,飞快爬起。
阚长喜跟着爬起,“啪”地一声,打了谢长有一记耳光。
谢长有被打得晕头转向,偏头一看,正好看见方宝兰又气又急,十分鄙夷地望着自己。
其实方宝兰是生气他们两人不顾形象,同门斗殴,而且用了打野架的方法,没有出息,也不单止是鄙夷谢长有。
但在谢长有看来,方宝兰的眼神就别有深意,突然之间,脑中轰然作响。
又听见师兄弟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指指戳戳,似乎全在嘲笑自己刚才挨的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自己的面子简直丢光了。
他胸口气血翻滚,反手抽出长刀,一刀朝阚长喜砍去。
阚长喜料不到他竟动刀,顾不得吃惊,匆忙一闪,刀贴着自己的胳膊擦过,切下一片衣袖。
谢长有跟上又是一刀,望阚长喜肩脖削去。
眨眼之间,他是真的要取阚长喜的性命了。
长寿刀派弟子们这才吃惊,急忙喊:“小心!”
“住手!”
阚长喜往后一滚,抢先摔到地上,才堪堪躲过夺命的一刀,吓得大喊:“谢长有!”
谢长有就像没有听见,一个弓步疾纵上前,抬手一刀,照准阚长喜的脖子斩去。
谢长有这一刀去势甚疾,长寿刀派弟子们完全来不及阻拦。
易长春与方宝兰本来抱着壁上观的心情,这时也惊得站起。
却听“叮”地一声脆响,谢长有的钢刀“唰”地脱手飞出,在地上“哐当当”急打了十几个滚,落得老远。
一枚色子落在地上,滴溜溜转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才明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际,谢长有的大刀,是被一颗色子打脱离手。
大刀的分量不轻,而且谢长有全力挥刀。
色子的分量是那么小,却能把全力斩下的大刀打飞,可见这人的手力得有多强。
这枚色子,就是那少年刚才捡起的那枚。
店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齐刷刷望着这个少年。
阚长喜面色惨白,看了看少年,再盯着谢长有,大声说:“姓谢的,此仇不报,老子不是人养的!”
至于万一报不了仇,那该是什么养的,他已无暇去想。
谢长有嘿嘿冷笑,只不回答。
他当然也很吃惊,这个年轻人的本事简直是太大了,比自己不知强到哪里去。
但他更是突然清醒,多亏少年打掉了自己的刀。
不然的话,万一真砍掉了阚长喜的脑袋,自己痛快是痛快,可也不用活了。
易长春抓着机会,连忙劝他们两人:“阚师弟,谢师弟,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伤和气!”
阚长喜怒道:“什么自己人,他是要我的命啊!要不是……”望了那年轻人一眼,“我早死了!”
众人齐刷刷看那位后生。
少年见众人都看自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要不是救人心切,我不该这么打落他的长刀,倒象有意炫耀一样。”
易长春微微一笑,对少年抱拳说:“这位小兄弟,好功夫!”
大步过来,说:“多亏你出手帮忙。”回头招呼,“阚师弟,快来谢谢这位兄弟的搭救之恩。”
阚长喜走过来,对那少年抱一抱拳,“多谢!”
易长春对少年说:“兄弟,一起来喝杯水酒吧!”
周长成是彭树胤众弟子众最年长的,也过来一起相邀。
那少年连连摇头,但是易长春和周长成十分盛情,他推让不过,只好说:“那我就叨扰了。”
易长春忙拉着少年并排坐下。其余的同门师兄弟中,除了周长成之外,黎长泰、马长昌也是入门时间比较久的,资历较深,一起来陪着坐。
其余的人,还是另外坐了两桌,因为怕谢阚二人再起冲突,将他两个分开来坐。
店小二们这才上来收拾桌椅,把地上的碎茶杯打扫干净。
酒菜其实已经准备好,不一时也都从厨房送上来,摆满了三桌。
阚长喜怒气未消,怎么也吃不下,夹了一大块鸡肉,半天未啃一口,暗暗盘算怎样才能报复谢长有。
他想,最好是害得谢长有大大吃亏,一命呜呼,然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不让同门看出破绽。
但这样的两全之计,一时难以谋划,不由苦思冥想。
这边易长春当先举杯,说:“兄弟,我叫易长春,是中平郡德镜府长寿茶庄的采办。这几位都是我的弟兄,一起来娄星郡采购茶叶。不知兄弟你的尊姓大名?”
少年忙说:“易大哥客气了,我姓班,叫做班浩。”
易长春一心要结交他,殷勤给他劝酒,心想:“听他的口音,像是游仙、临海一带的人氏。”
这游仙郡和临海两郡,都是大全国东部的大郡。
从娄星郡往东,叫做游仙郡。
从游仙郡往北,是临海郡。
游仙、临海两郡的东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全海。
一问之下,班浩倒很爽快,三言两语,自我介绍是游仙郡丹阳府人,奉师傅之命,要送一封信到娄星郡寿天府去。
易长春一听,心想,这和我们的方向几乎一样,这就十分高兴,
他也知道,寿天府内,有一座大全国有名的高山,叫做龙山。
龙山附近,有一个江湖上十分有名的门派,叫做龙山派。
龙山派的掌门,叫做卢义鼎,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手下三千年轻弟子,个个本事了得。
而且,卢义鼎智谋超***友广泛,在江湖上人望很高,人人佩服。
近来有个传言,说卢义鼎正在给自己的儿子筹备婚事,要举办一个喜宴,邀请天南海北的朋友来参加。
很多江湖上最有身份、最有地位的人,都会来参加。
大家都说,这将是近十年来,江湖上规格最高、声势最大的一场婚宴。
易长春心想,这少年去寿天府送信,不知跟这场婚宴有没有关系?
酒过三巡,易长春仰头一笑,说:“兄弟,说来也巧,我们也是往寿天府的方向去。如果你不嫌弃我们这些贩夫走卒,正好同行一两天,你看怎么样?”
班浩想了想,点头说:“好啊,我初来娄星郡,道路不熟,要麻烦各位大哥了。”
易长春想不到他一口答应,虽然正是自己所求,却也惊讶,心想:“这人对人坦诚,不设防,倒是个直肠子。”
本来他怕班浩不答应,还预备了一些话,这时都不用说,大感庆幸,于是继续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