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兰早吃完了饭,看见易长春和班浩说话吃酒,十分热闹,忽然眉头一皱,捧着心口说:“师兄,我有些闷,怕是中了暑。你拿些药给我,陪我去后边。”
娇怯怯地站起来,疼楚难耐的样子。
易长春忙答应着,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些药物,和班浩打了招呼,陪着方宝兰去后院。
长寿刀派弟子只要出门,不管嫌不嫌麻烦,都要多少带一点药,以备不时之需。
几个年轻师弟望着易长春和方宝兰的背影,纷纷想:“这么娇滴滴的师妹,哪一天轮到我去陪,才算福气。”一边想,一边摇头。
易长春陪着方宝兰来到后院,方宝兰却不进厨房去倒水吃药。
转头看看左右无人,才对易长春说:“师哥,你不抓紧吃饭,怎么和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么多话?他心地是好,也救了阚长喜。你说一些感谢的话,也就可以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易长春没有吃惊,轻声一笑,“就知道你故意喊我出来。”
方宝兰一愣:“你怎么知道?”
易长春叹口气:“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吗?你什么苦都能吃,光是因为中暑,会当着这么多人喊我来伺候你。”
方宝兰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后悔,红着脸说:“那他们都看出来了吧?”
易长春低声说:“师妹,不用管别人。而且我办事有分寸的,待会儿跟你好好解释。”
方宝兰还是有些纳闷,心想既然把师兄喊出来了,就问个明白,说:“师哥,你怎么想的,现在跟我说一说吧。等会子人多,就没什么机会了。”
易长春想想也是。等会子骑上马了,大家都是赶路,还真不一定有机会说。
而如果不解开师妹心中的疑惑,等会儿她还是难免见怪,别反而让这事办不成,那就糟糕。
他估计黎、周、马等人陪着班浩多说一会话,还是没有问题的,抓紧机会跟师妹解释几句,时间上应该也来得及,便说:“听你的,现在就跟你说明。”
但是提防隔墙有耳,拉着她的手,从后院一处小门出来。
方宝兰听师兄语气温柔,透着一股情真意切,胸口一热,纤手任他握住,随他出去。
门外是一条小巷,此时是正午时分,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知了躲在附近的树上声声鸣叫。
易长春站住脚,轻声问她:“师妹,这回出来办事,你看坐着的那些师弟们,我俩能够指望得上?”
方宝兰愣了一下,不知他什么意思。
易长春低声说:“他们一路胡闹,打牌赌宝,嬉笑散漫,我都看在眼里。阚长喜这样的人,贪财小气,睚眦必报,大话一箩筐,其实没什么真本事。谢长有性子太倔,脾气暴躁,向来不怎么听我招呼。周师弟、黎师弟、马师弟他们三个,本事虽然好一些,做人也还厚道,但跟我俩从不投缘。最要紧的是,他们根本就不算彭师伯众多弟子中本事最大的呀!”
说着,忍不住着急起来。
方宝兰听出些意思,看着易长春,“嗯”了一声。
易长春觉得自己激动了,按捺住气愤,低声说:“退一万步讲,这几个师弟本事不是最好,如果真心愿意帮我们,那也可以。可是你有把握,将来遇到林澹的时候,他们会拿出全部本事,不顾性命,跟着我俩一起往前冲吗?我们可是清楚林澹的本事和恶名呐!我们能够确信,他们到时候不会脚底抹油?”
方宝兰低头想了一会。其实这个疑问,一直也在自己脑子里打转。
这一次得到的消息甚急,当时听彭师伯的转述,说是他一个江湖上非常有名的朋友,终于打听到林澹的行踪,立即发出江湖邀请令,召集跟林澹有生死大仇的各门各派,一起狙击林澹。
彭师伯没说这个朋友的姓名,只说消息非常可靠,而且邀请的人很多,这次以多敌少,必定可以一举杀死林澹。
当时方宝兰一听,非常激动,恨不得马上动身。而对于彭师伯安排哪些人来,没有细问,也没在意。并且,按照彭师伯的计划,他会亲自来,那就更不必自己多嘴。
回想完这些情况,方宝兰疑惑着说:“彭师伯虽然……但向来虑事周全,既然派这些师兄弟们来,总归有他的道理罢?”
易长春忍不住冷笑,“师妹,我背后对彭师伯说一句不恭敬的话吧。他只怕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呢。”
方宝兰虽然心里早有个疙瘩,但听师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还是吃一惊。
易长春知道接下来的话十分重要,拉着她又走开几步,拐到一处墙角,才低声说:“彭师伯前一天身体还好好的,说要亲自挂帅出征,第二天就发风寒,你真的相信他吗?”
方宝兰低头不语,双手绞着衣角。
易长春说:“即使他真的突然发病,咱们长寿刀派的名头怎么来的?难道治不好一个寻常的风寒?他带着药出门,不可以吗?几天的太阳一晒,什么风寒都被晒跑了。更何况,六月里得风寒,彭师伯是拿咱们当小孩吗?”
方宝兰的眼睛渐渐红了。这些事,她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不愿细想罢了。
易师兄说得对,自己早不是小孩了。自从父亲去世,她觉得自己突然就长大了,突然就看明白了人情冷暖。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家嘴里的方公主、方小姐,那都是以前小时候,别人哄自己开心的玩笑呢。
如果父亲还在世,自己或许还能再做一回孩子,享受一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随着父亲的死,这些都已成为美好的回忆,不能够再回首了。
易长春顾不得惹师妹伤心,一吐为快,继续说:“而且,彭师伯为什么不派李师兄和熊师兄来?这两位可是我们长字辈中,大家公认本事最大的,如今已是彭师伯的左右手,对不对?为什么他只派黎师弟、周师弟、马师弟来,他是什么意思?”
方宝兰眼前朦胧,说:“师兄,你别说了!”
易长春恨恨地说:“明摆着,他根本就不是真心为你父亲报仇!你父亲可是他的亲师弟啊,他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方宝兰悲从中来,两行眼泪终于蹦出。
她觉得自己不争气,不该哭。可越想不哭,眼泪却流得越多。
易长春拿出手绢来给她抹泪,让她无声地哭了一小会。
方宝兰无声地鼓励自己:“我不哭,我不哭。我要靠自己给父亲报仇!天大的困难,我不怕。”
易长春忍住难过,终于说出了让自己最难过的事情。
他说:“师妹,这回我来为师傅报仇,本来信心满满,志在必得。但不知怎么,你看这个姓班的小老弟,他年纪不大吧,可是他用的什么手法,打掉了谢长有的大刀,我根本都没看清呢!”痛苦得双手用力一握。
方宝兰已经渐渐平静,心想,没看清有什么关系呢?
她对易长春柔声说:“师哥,不同的人,有不同造化,是没办法的。我们不用和他比,他又不是我们的仇人。”
易长春看师妹还没明白,而两人出来也有一阵子工夫了,不能再耽搁,就干脆挑明了说吧。他道:“我不是和他比。我是想,他有这么高明的身手,如果我们能和他有些交情,那么是不是对我们会有些帮助呢?”
方宝兰终于有些明白,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可能吗?
易长春说:“他武艺远高于我们,性子又随和,年纪又轻,看着是个好说话的样子呢。我想啊,如果跟他攀一攀交情,说不定……”
方宝兰打断他,摇头说:“师兄,咱们的对头太厉害了。这人和咱们交情不深,假使你开口请他助拳,他很可能不答应的。”
易长春叹口气,说:“我想过了。记得师傅在世的时候,常跟我讲,做事最重要的,是你要敢去做。至于能不能做成功,那就三分靠人力,七分靠天意!师傅这话,我记得很牢的。”
方宝兰听他说出父亲的话来,好像看到了父亲还站在眼前,眼泪差点又落下来。
易长春说:“好歹试一试吧。多跟他说一说好话。谁不爱听好话呢?等他高兴了,我就再跟他说一说自己的难处,搞不好他就答应帮我们了。”
方宝兰听他为了给父亲报仇,考虑得这么深远,愿意低声下气去讨好一个年纪远比自己小很多的人,心里头又感动,又感激,低声说:“师兄,为难你了。”
易长春一笑,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香了一香。
方宝兰被他亲了手,呼吸有些紧促,心口一荡,赶紧低声说:“小心。”
易长春还以为身后来了人,连忙松手。回头一看,却没人。
方宝兰有些羞涩,“师哥,要你去奉承别人,说好话,攀交情,害你受委屈了。”
易长春呵呵一笑,师妹的这句夸奖,已经是值得一切了。
他说:“我日思夜想,就是为师傅报仇。这人只要肯帮忙,别说只是几句好话,要我做牛做马,我也愿意的。”
方宝兰情不自禁向他走近一步,低声说:“师哥。”
易长春以为她还要说什么紧要事,问:“怎么了?”
方宝兰话到嘴边,却有些不好意思,“没怎么。”跺跺脚,嘴角一翘,微微哼了一声,带笑看着他,鬓角边佩戴的珠花微微颤抖。
易长春忽然明白了师妹的意思,赶紧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觉得真是高兴得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