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娣终于起床了,她哼着粤曲慢腾腾地从房间走出来。也许老爸等得不耐烦了,板起严肃的脸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唱粤曲要严肃,要带着感情嘛。
老爸平时言语不多,脸庞永远都是神台前那尊关公。从女儿出世到现在,他从来未对女儿有过任何过激的语言,可是今天有点反常了。不知是不是他近来搞运动搞到心肝火燥。天娣在老爸面前从来不喜欢说话,也不敢多说话,生怕把话说扁了又要面对老爸那副严肃的脸孔。老爸极少在家,即使在家,也是忙这忙那,从来不与女儿沟通。久而久之,父女俩的感情就变得生疏起来。
天娣望了老爸一眼,不置理会,只是道了声“老爸,早晨”,然后走去开门。老爸早就盯住女儿不放,叫她站住。天娣心中一抖,随即偷看了老爸一眼,见他目光威严,便垂下了眼睑。老爸说:“年青人要胸怀大志,立场要坚定。”
天娣定睛望着老爸,说听不明白。老爸说:“你不分清敌我,就是你的不对。”
天娣问:“老爸,你到底在说什么?”
老爸有点压不住火了,“总之,从今以后不准你跟有水来往。”
“不!”
“你再说多个‘不’字,我就掴歪你的嘴!”老爸的目光仿佛一束激光弹。
“你掴,你掴。”女儿即时仰起脸。
天娣妈从厨房边解围裙边走出来,“哎哟,老古,你是不是吃错了药?女儿已决定明天同有水去登记啦。”
“什么?”老古拿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不同意!”
天娣妈把老古劝入房间,平心静气的跟他说着什么。其实,无论天娣妈怎样跟老古解释都是枉费心机的。老古不是不清楚自己曾经当着女儿的面说过不会去左右她的婚姻,他也料想不到自己会当着女儿,当着老婆的面前发脾气。他发脾气是无奈的,皆因昨天与今天局党委领导找他谈话,说顾宗仁看上了他的女儿,还说这是政治任务,必须要无条件服从。他明白,一旦被领导牵扯到“政治”两个字上来,自己就等于处在生与死的边缘。衡量过轻重之后,为了求个生存,为了保住个铁饭碗,他只好赶回家做女儿的工作。
天娣妈见老古不但听不进自己的话,反而怒气冲天,她担心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动手打女儿,便快步走出房间,细声跟女儿说了几句话,然后轻推着女儿出门。天娣望了望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就推起单车出门。走出不远,她突然刹住了车把,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跳下来的当儿,她的眼珠子在不停地转动着,心里在说:我不能走,我要当着老爸的面亲口告诉他,我死也要嫁给有水!
天娣刚刚转回到家门口,就碰上了骑着自行车像风一样过来的顾宗仁。顾宗仁笑眯眯的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问天娣去哪。天娣冷冷地回应了一句,我要去死!顾宗仁以为天娣在说笑,便咧开嘴微微笑了笑。笑毕,他从自行车把上取下两瓶包装精美的茅台酒,以及卸下车尾架上的一大堆礼品,然后一左一右提着,并叫天娣一同进屋去。天娣没去,也不想去,她一直坐在自家门口不远一块石板上,两手托住下巴,猜想着顾宗仁到她家的目的。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顾宗仁从古家出来。
见顾宗仁走远,天娣决定返回屋去问父母个明白。可她的双脚还未踏入门槛,屋内就传出父母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唇枪舌剑的声音。这是天娣第一次听到父母吵架。
天娣妈说:“你不当官会死么?大不了回家耕田!”
老古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脖子上的青筋像蛇形似的突兀起来。他骂老婆没一点政治思想头脑,现在不是耕田不耕田的问题,而是要受牢狱之灾,甚至会株连九族!老古说话时,双手交叉在背后,踱来踱去。
“女儿不肯嫁他,关我们屁事!”
“谁叫我们是女儿的监护人。”
“我劝不了。要劝,你自己去劝。”
老古挥着拳头说:“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怎么啦?大不了上公社告我去!”
“你……我同你离婚!”
“离就离!”天娣妈抬起右脚重重地踏了一下地面,“别以为无了你,我俩母女就过不了日子!”
父母闹离婚的声音仿佛地震,震得天娣摇晃不定,眼冒金星,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她站在父母面前,说他们为了她的事闹离婚不值得,况且对她也是一种伤害;既然顾宗仁这么喜欢她,她愿意嫁给他。说着的时候,天娣的眼眶溢满了泪水。泪水模糊了她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