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队办公室的木门“轰”的一声关上,办公人员下班,有水脸上的肌肉顿时颤悠了几下,他恼怒地叉开双腿,左右开弓,把脚下的小石块踢了个老远。
他和天娣本来约好今早九点在大队旁边的一棵榕树下集中,怎知一个上午过去了,还未见天娣出现。
有水带着一腔怒火往原路返回。正要跨过门槛,他突然把脚收了回去,他不想入屋,转身来到了屋背后的小山坡上。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跑到屋后山怄气。像以往一样,他一边说着粗口,一边伸手到口袋摸出一支香烟,点燃,然后大口大口地吸,浓浓的烟雾从鼻孔窜出来。不过只抽了两大口,他就觉得这烟丝没一点味道,顺手从口袋掏出那包“丰收”牌香烟,将它扔到地上,但仅仅过了五秒钟,他又把它捡回来放回口袋里。
这香烟是特供货,是天娣几天前在县城演出特地托熟人买的。当时,天娣问他这烟味怎样?有水说味道好极了!后来她送了几包给刘嫂。
这个时候,山上不远处响起了雄亮的客家山歌。这是刘嫂在唱歌,她一边唱,一边埋下头拔鸡骨草。自从有水同天娣的恋爱关系浮出水面后,刘嫂便时时关心着天娣,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爱。早些时候,她煲了几次鸡骨草给天娣饮,天娣脸上的暗疮很快就消失了,脸部又回复到了润肤霜般润滑。
有水的怒火被母亲的歌声泼熄了,他觉得心烦,也跟着母亲唱的曲子哼起来。他以为母亲在砍柴,便循声跑过去。
见到儿子出现在面前,刘嫂立时停止了唱歌,说家里没鸡骨草了,到时天娣来了,我要煲给她喝。有水说,管她呢。听到有水说出冷若冰霜的话,刘嫂顿时生气了:你这人就是不会关心她。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跟天娣吵架啦?”
有水说:“没有呀。”
刘嫂跟着又问:“拿到结婚证明了?”
有水说:“她没来。”
“为什么?”
有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刘嫂瞪大眼睛骂:“人家不来你就不可以去找她的么?”话刚脱口,她的眉毛突然翻动了几下,惊叫道:不好了,一定是天娣家里出了什么事!刘嫂说话那阵,心脏“卟卟”地跳个不停,就连手上拿着的工具也抖动起来。抖动过后,她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眼皮跳,可能就是一种不祥之兆。刘嫂屈指算了算,差不多有一个礼拜天娣没来家坐了,她认为这里面十有八九与顾宗仁有关。想到这,她一边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一边叫有水现在就去天娣家看个究竟。有水说不用去,她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刘嫂张嘴就骂:你以为你是皇帝啊?你要是不去,就别回家吃饭!看见母亲的眼睛好像喷出火焰,有水只好答应走一趟。
来到天娣家门口,见木门上加了把锁,有水顿时如堕云雾。这是他头一回碰上,但他不相信屋里没人,举起手边拍门边大喊“天娣”。
对住木门喊叫了个大半天,屋内始终没有人回音,却唤来一只看家狗吼叫。狗很凶,四腿摆开阵势,抬起头对住有水“汪汪”的吼叫。以往这只狗对有水很友善,一听见有水熟悉的声音就会蹦跳、摆尾。现在几天不见,这只狗就翻脸不认人了。有水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这只翻脸不认人的狗在吼,更激起他的恼火,捏紧拳头对住木门猛捶。他下的是重拳,力量之大,要不是门板有几公分厚度,相信木门早已裂嘴露牙。木门虽无散架,但被有水的重拳捶打得“咚咚”作响,发出的声音几乎几里路也能听得见。因过于躁动,有水脖子上一条条青筋露了出来。
喊叫、捶打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邻居。其实邻居早就把有水躁动的过程摄入眼里,只是他们不想惹是生非。换句话说,他们是不想将天娣的事儿告知有水。
后来,不知是那家的女人被有水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声,以及哭泣声感动了,女人跑出来告诉他,说天娣跟着父母今天一大早出了县城,还说顾宗仁在县城为天娣找了份工作,据说是天娣父母同意将女儿许配给顾宗仁的交换条件。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有水的两条腿像中风似的突然发软,身子则顺着木门软绵绵地垂滑下来。在身子垂滑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双眸如天空一样蓦然暗淡下来,脸庞就像被秋风刮了多时,显得十分干涸,一点润泽都没有。
有水蹲在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抱膝,一双眼珠子死气沉沉,就像天空被大雾笼罩住一样。想到她背信弃义,他现在才知道后悔,后悔当初。
天空突然刮起了风,下起了雨。风,刺进他的骨髓,让他感到阵阵寒峭。雨,扑到他的脸庞,让他感到刀削般疼痛。
随着暮色渐渐临近,他的双腿仿如一个飘在空中的气球,蓦然没有了氢气徐徐坠下。坠下,意味着他意志消沉。消沉,是因为他看见从县城回来的人当中没有她的影子——该回家的都已经回家了。他心一酸,泪水宛如雪雨一样落下,冰冷冰冷的凝结在她家门前。
有水很无奈,拖着疲惫的脚步返回塘坑村,踏入门洞大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