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没喊妈一声就跑入房间一头扑倒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搂抱住被子,头埋在被子里面,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抽泣声。这种低沉而又痛苦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让人听起来会禁不住跟着掩脸流泪。当一个男人挤出苦涩泪水的时候,可想而知这个男人内心的痛苦到了极点。
“有水——”母亲往房间内喊。
房间内没有回声。
“有水,快出来吃饭吧。”
房间内没有动静。
刘嫂捧着碗饭推门进入房间,问有水是不是在天娣家吃了饭回来。有水摇了摇头,“妈,我想静一下。”说完,扬手示意母亲出去。刘嫂不肯走。不走的理由,是因为儿子去天娣家之前还像个人,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只病猫?莫非天娣她……
有水突然从床上翻了起来,他本来想说天娣跟了顾宗仁,话到嘴边,却突然改口说她暂时去了县城打几个月短工,想挣点钱回来才登记结婚。说这话时,他是苦笑着的。刘嫂信以为真,一边笑嘻嘻地走出房间,一边自言自语:天娣真是个好女仔。
有水直视着母亲欢天喜地离去的样子,眼珠子变得一片泛白,泪水禁不住从眼角涌了出来,一直流淌到他略为尖削的脸颊上,再从脸颊上流入嘴里。他第一次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有水无意中从窗口看见远处有一条围巾挂在一棵桔树上,他倏然惊呆了,瞬即跑了出去。
说起那条围巾,那是去年冬天的事。那天寒风凛冽,气温急剧下降,在大队开完会出来的路上,天娣看见有水衣衫单薄,脖子一直龟缩在衣领里,冷得直打哆嗦,便笑着问有水,你能猜得出我手上拿着什么宝贝吗?有水盯着天娣手上用报纸包裹住的东西“嘻嘻”笑着说,你不是地主出身哪来宝贝。说完,他趁天娣不在意,把天娣手上的东西夺了过来,撕开报纸一看,是一条红色带花的围巾,中间绣着两个桃心形。这条围巾是天娣花了一年时间精心编织而成,她今天把围巾带来,是要送给有水。可是,有水对围巾不感兴趣,他认为乡下不同城市,当农民的不可能戴着围巾去开工,否则一定会有人说他是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天娣盯了有水一眼,说他老土,城市人是人,我们乡下人也是人,他们都可以戴着围巾上班,我们农民为什么不可以?说话的时候,天娣趁有水不注意,一手夺回围巾,她说有水自作多情,你这种粗男人谁有女孩子送围巾给你?有水笑着说:“当然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娣用手指轻轻的刮了有水的鼻子一下,“你休想。”有水一听,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了几下,“喂,你不是送给顾宗仁吧?”天娣哈哈笑了起来,“瞧你惊成这个样子,除了你,我还会送给谁?”有水望着天娣,嘻嘻的笑了起来。
至于这条围巾为什么最后没有送到有水手上,是因为天娣临时改变了主意:等到结婚那天才把围巾送给有水。
挂在桔树上的围巾,是天娣上县城的前一天特意来塘坑村走了一趟。那天,她有意选择避开有水以及社员去了开工不在家的时间,在路上,她怕被别人瞧见,头抬得很低,草帽几乎遮盖住了她那道仿似弯弯月亮的眼眉。天娣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过来塘坑村,与她小时候跑到桔林偷吃桔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她那时年少无知。现在不同的是,她是带着一种痛苦,带着一种内疚,带着一种闷闷不乐的心情来的。她之所以来得那么匆忙,是因为临近出县城前才意识到自己不能与有水同生死共命运,所以她必须要亲手为有水家的桔树淋一次粪水,以表示自己依然爱着有水。天娣本来是一个手脚麻利的人,可她
今天的手脚仿佛被一条隐形的绳索束缚住了,干起活来很不利索,显得拖拖沓沓,以至暮色来临之际仍然没干完该干的活。而这个时间,本应是有水放工回来到自留地打理桔树的时候,但鬼使神差,在路上被猴子三拉了去电鱼。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好比一幅美丽的彩画。天娣站在这幅巨大的彩画下,一种强烈的爱使她的内心流露出想见有水一面的欲望。产生出想见有水一面的欲望,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欺骗了有水憨厚的感情,想面对面说个明白。一想好,她便放下担木桶像风一样跑去有水家。谁知到了门口,她却站在那里迟迟生不出勇气进去。不用说,她一定是心怯了。看她那双闪着“情深”的眸子,定是有愧无颜面对有水,或者生怕有水控制不了情绪举起手朝她漂亮的脸蛋一记响亮的耳光。想到这,她又折返自留地,矛盾了一会儿,才把围巾从报纸上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绑在最显眼的一棵桔树上。
有水目视着这条随风飘动的围巾,脑袋在努力地琢磨着天娣的用意。坦率的说,无论天娣的用意是多么的美好,有水是无法接受她用这种方式分手的。他想,爱一个人有很多理由,不爱一个人也可以制造出不是理由的理由。现在最让他想不开的是,一个口口声声爱着自己的人,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悄悄的离去,远走高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