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娣斜斜靠在床背上,愁绪的脸上藏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珠子定格在窗外远山两朵飘忽不定的云块,心情潮起潮落。
今天是最后的交稿期限,也就是说,天娣前面有两条路选择,只能选择其一,一条是事关个人的前途;另一条是关系到个人的爱情。若不按时交稿,入粤剧团的事会像风吹沙石再也不能回头,还是按顾宗仁的要求去写吧,反正对有水的爱是义无反顾的,况且批判他只是一种文字形式,不是动刀动枪,更不是置他于死地,相信有水会忍辱负重一阵子。
有了若干个理由,天娣从床上爬了起来,趿着对胶鞋走到桌子前坐下,从抽屉拿出纸和笔。刚写了一行字,不知为何她突然静止不动了,笔头被两片嘴唇紧紧的咬住,仿佛咬住的不是一支笔,而是有水的肉体。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入父亲房间搬出最近的相关报纸翻阅起来。她从报纸上选了几篇别人写的文章,然后归纳,再稍为改动了一下,写上自己的名字,便放进大襟衫里面的口袋,骑上自行车直达柑乡大队。
太阳放射出的光芒比往日强烈,无论洒在地上还是洒落在天娣身上,都形同一盆血淋淋的血水。当然,天娣不会有这种感觉。
听说顾宗仁去了塘坑村,天娣立即调转车头直奔目的地。
穿过桔树林旁边的一条小道,天娣看见有水在给桔树喷药,马上来了个急刹车,她双脚支撑着地,摸了摸内衣口袋的稿子,想了想才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
她一边喊着有水的名字,一边跑上前去,见到有水大汗淋漓,她举起手用衣袖帮有水抹脸上的汗水,边抹边说:你歇一歇吧,等我来。
有水摆了摆手,跟着问天娣是不是躲在家里写批判文章。
听到“躲”字,天娣先是打了个冷颤,然后问他怎么会知道。
有水说纸是包不住火的,还问,前几晚顾宗仁找你谈心就是说这些?
天娣像一个圆规立着不动,微微点了点头,眼珠子在不停地转动,注视着有水的反应。可能是心情太过紧张,她的眼睛没有以往那样挤出春天的湿润,却如深秋的天气显得干燥。
“可以让我看一下文章吗?”有水只是随便说说。他懒得看。
“文章里头……”天娣斜睨了一眼有水,然后低下头,脚下的凉鞋在不停地磨蹭草皮,嗫嚅着说:“文章有一处点名批判你。”
“点名批判我?”有水瞪大双眸眼,几乎把眼球瞪了出来。
天娣装出一副蛮有理的样子,说这篇文章是在报纸上抄袭别人的,不代表她的个人观点。
看来天娣为了求得入粤剧团,脑子一时想歪了,没有考虑到若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农民就没有了自留地,没有了自留地,农民的生活就更加举步维艰;更重要的是,明摆着有人要把有水摆上台,要将他当作阶级敌人来批,她竟然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在演戏。
有水越想越气,像是被人掘了他祖宗三代山坟似的,把手上的工具重重的摔在地上,举起拳头要揍天娣。
有水脾气暴燥,这是天娣最清楚的。有一次,天娣与几个同学要到县城去参加游行,有水得知,像箭一样跑到镇上,抓住天娣的胳膊,当着众人的面怒骂了她一顿。因有水骂人凶狠,不讲理由,天娣一气之下跑上山头躲了一整天。临近黄昏,有水才在一崖壁找到她。天娣为此感动了,她认为有水有个性,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认定有水是她的终身伴侣。打这以后,遇到有水发脾气,她就不吭声,心里是更多的宽容和理解。
见到有水高举拳头,天娣立时退后几步,她觉得引发有水勃然大怒,都是自己太过自信铸成的错,要是那天晚上当着他的面,将顾宗仁提出要她写文章批判他,要他俩划清界线的话向他陈述一遍,就不至于发生今天的事。
事实上当晚,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一直没有机会说,要不是有水像火一样燃烧,要不是那个持手电筒的不速之客令到她惶恐不安,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矛盾发生。不过,天娣始终表明自己没有站到顾宗仁一边,依然深深爱着有水。
“你不用狡辩!”有水挥着拳头猛吼,“你干脆一锄头锄死我算啦!”
“有水,你冷静点好不好?”
“冷静?冷静的不是我,是你!”有水说着,一个跨步上前扳住天娣的双肩,把她当作摇椅出力地摇晃,“我看你是爱上了顾宗仁!”
天娣从来未见过有水发这么大的火,面对咆哮如雷的声音,天娣有点恐惧,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吼叫了一会,有水自知没趣,只好一屁股坐在一个土坯上生闷气。
天娣叫了几声有水都不理不睬,天娣心软了,慢慢移步过去,先是在有水身边站立了一会,然后有意侧过身子去贴近他。不知怎样,她突然哭了。
有水什么都不怕,就怕天娣哭,会有一种钻心的感觉,他转过身,突然捧起天娣嫩滑的脸,想用嘴唇去吻她的红唇,可是天娣却用手捂住他的嘴巴。有水拨开她的手,硬是把嘴巴凑过去。天娣一边闪避开,一边提醒有水别忘了社员就在附近开工。
有水说:“社员离我们那么远,你担心什么?”
天娣说:“反正我们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亲热的行为。”
有水盯了一眼天娣,然后一把将天娣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