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天娣觉得寂寞难耐,想跟随社员一起到田里干活,可是天娣妈不同意,说做大戏要讲究皮肤白嫩,到时晒到成个非洲黑,人家就嫌你不够漂亮。高中刚毕业的天娣,还未满十七岁就被母亲送去广州粤剧学校学习。两年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她从广州返回到家乡狮村,报考了县粤剧团。可迟迟未有消息,天娣妈很着急。
天娣妈跟爱女一样有一双凤眼,有一张雪白的脸孔,她不用涂脂抹粉也足以显露出她出水芙蓉般的美丽,四十五岁的人了,肌肤还保养得白里透红,像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她出身粤剧世家,自然要把女儿推向粤剧圈子,所以她对女儿倍加呵护,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为粤剧花旦。与其说天娣喜欢粤剧,有一副好的嗓子,能唱出一首抑扬顿挫的粤曲是全凭她的天份,倒不如说天娣妈从小对女儿传帮带,以及看管得比较严格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未交上男朋友时,天娣不敢晒黑皮肤,不敢睡懒床,不敢乱吃油腻的食物,不敢把衣服弄脏,要是弄脏了衣服,母亲就会瞪大双眼,拿起鸡毛扫吓唬她,要她练嗓子。不过,随着天娣如桔树般慢慢长大,这种“规矩”也就慢慢失去了作用。事实也是,趁母亲去了上班,天娣就像屋前树上那群鸟儿,一早从鸟窝向外自由飞翔,暮色来临之际就欢天喜地返回鸟巢。她几乎每天都到塘坑村去,从开始偷偷摸摸直到公开,不是到有水的桔园干活,就是帮塘坑村生产队做事。当然,她现在已不是为了打发寂寞难耐的时间,而是因有水而去,因情而去。
那天,太阳渐渐西沉,落霞的光辉把大地染成一片绯红,这个时候,天娣像往常一样踏进家门,用温柔的声音喊一声:妈,我回来啦。
平日这个时候,天娣妈正在厨房忙于煮饭,可今天有点例外,她早早地把凳子挪到大厅正中央,端坐在那儿,她问:又去了有水家?
以往母亲不会这样直接的问。也许此话来得太过突然,让天娣毫无心理准备,当然她也不清楚母亲话里头的意思,所以显得很慎重,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不过,她最后还是朝母亲微微笑了笑。她用微笑来作答,其实是等待母亲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去应对。
母亲不快不慢的说:“我叫你多待在家里练功,你就是不听。你看你的脸庞晒到好像个黑锅。”
天娣绽开两个小酒窝,微微笑着说:“妈,黑黝黝才显出农民勤劳的本色嘛……”
天娣妈本来不想罗嗦,见女儿句句都是说当农民怎样怎样的好,忍不住说:“你别以为当农民很光荣,农民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见母亲唠叨个没完,天娣便以很累为由想入房间睡觉,却被母亲伸手拦住了。被拦下来的一瞬间,天娣看见母亲的目光很严肃,不由联想起母亲端坐在大厅的椅子上那副认真样,预感到母亲接下来要说的将不是一件小事情,一定是想阻止自己与有水谈恋爱。
“我有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母亲用手掌轻轻抚摸了一下垂在耳际的秀发,说:“听说顾宗仁叫你写批判文章,你为什么顶着不写?”
母亲的话仿佛一粒石头弹射在天娣的脸上,使到她的脸颊因疼痛而变得扭曲。其实,不是母亲的话刺激了天娣,而是顾宗仁做了不君子的行为,在她母亲面前告了状。天娣突然昂起头,眨着火辣辣的眼睛告诉母亲:顾宗仁叫我写文章批判有水走资本主义道路,矛头直指有水,我能写吗?母亲似乎没有发现天娣的眼睛充了血,依然用平静的口吻提醒天娣:你别忘记了父亲的叮嘱。对于父亲的叮嘱,天娣没有忘记,不过她思索过,若听从父亲的话,循规蹈矩地去顺从顾宗仁,恐怕换来的将是村民的一片辱骂声,古家就不会有安宁的日子。看来天娣妈忽视了这一点,才没理会到女儿说的话。她继续说:“能进入粤剧团,你管他干什么呢?”
“妈,顾宗仁是设了附加条件的。他要我同有水划清界线才肯放我走。”
母亲没半点惊讶,说:“女呀,你有无想过,跟着有水种桔子等于葬送了自己的青春。”
“妈,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有那么复杂?”
“妈。”天娣突然哭着说:“顾宗仁,他,想强奸我。”
“什么?”母亲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
天娣妈怎么也想不到顾宗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她觉得女儿说顾宗仁想强奸她可能是言过其实,或者说是一场误会,就顾宗仁一副斯文样、严肃样,谁也不会相信他会去强奸女子,何况他还是个驻队干部。当然,要是他真心娶自己的女儿,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天娣妈心里这样想。
“妈,我憎死顾宗仁。”天娣说完,随手把垂在额前的那绺秀发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