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虫鸣蝉叫。
小院大槐树之下的石桌上趴着一个女生,烈日骄阳漏过树缝,给树下之人打上了斑驳陆离的碎影。
乌黑及腰的长发散在背后,因着她的姿势,露出了一截纤细白皙的腰。再往下,是一双修长细腻的腿,皮肤白到发光,脚边趴着一条憨态可掬的柴犬。
一人一狗的姿势倒是挺像的。
窗前的男人低声笑了一下,手指轻捻,只觉得锦城这天气异常干燥,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水杯。
“北哥,看什么呢,让你关个窗咋那么费劲?”自屋里传来一道吊儿郎当,拖腔拖调的男声。
话音落,姬北川就听到屋里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眉心微不可见的皱起,这种老式的木质底板就这一点不好。
男人懒洋洋的倚在窗前,一只手半搭在窗沿上,另只手夹了根烟,他没吸,任由其燃着。
孟延嫌热,就靠在阳台的门框上,瞧着那人的背影,调侃:“北哥,我说你看什么呢!”
老房子的阳台窗户有点儿低,男人撑着窗台时脊背微躬,像某种狩猎者的进攻姿势,威猛而专注,还有点儿藏不住的野性。
他侧身,半眯的双眸中透着一点儿漫不经心的慵懒,答非所问:“不用找新房子了。”
孟延注意到他黑色丝质衬衫的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露出手腕以及精壮的小臂,领口半敞着,脖颈处的皮肤光滑细腻。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鼻梁很高,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覆了一层浅薄的阴影。
看人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微微挑着,凝着的眸光情绪很淡,像是隔了层烟雾寒纱,裹挟着几分散漫,薄凉,让人望而却步。
北城川爷,样貌清隽,洒然落拓。
孟延咬了咬牙,就这幅皮相也不怪北城那些女人恨不得扑上来生撕了他。
“啧”了两声,趿着人字拖,随意扯了扯身上的老汉衫,理了理头顶翘着的那一撮毛,晃荡着大花裤衩掩不住的两条长腿到了人跟前。
学着他的样子,胳膊一抬,反手一撑,依旧是不正经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朝外看去,“不是嫌这地板老旧,空调声大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没必要大费周章。”姬北川不着痕迹的抬手将窗户关严实,将桌上的遥控器扔给他,“你的事儿说完没?”
孟延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差点被撞平的鼻梁,气的跳脚:“不是,北哥,你干嘛?”
他最宝贝的就是这张脸了,谁不知道北城孟公子有一张比女人还精致细腻的脸,偏生又生了一双狐狸眼,风流恣意。
也就姬北川对此不屑一顾,斜睨了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神情倦懒,颇不耐烦。
谈起工作之后,两个男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更严肃认真,甚至能听到两人为了一个细节吵的面红耳赤。
窗边的那惊鸿一瞥这早已被抛在了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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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只用一道简单低矮的篱笆墙隔着,随着“吱呀”一声响,竹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进了院子。
身形微胖,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手上还拿着一个饭盒之类的物品。
胖婶是过来送饭的,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她就站在院子中间喊了一声:“星星,你在家吗?”
没人应声。
“人呢?”她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往屋里走,嘴上还喊着:“星星!”
卿子衿只觉得梦中的那道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中气十足的女高音,听着还有点儿熟悉。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直到脚背上传来濡湿感才从那个奇怪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胖婶,我在这里。”卿子衿回神,出声。
“星星。”胖婶环顾院中,看到在槐树底下的人,快步往这边移动,“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在。”卿子衿单手支着下巴,刚清醒,声音听着还有些困倦,睡眼惺忪的看着胖婶动作利落的将饭盒打开,取出餐盒,嘴上也没停:“没吃饭呢吧?我特意给你做的,尝尝。”
卿子衿其实没什么胃口,神色恹恹:“早上的饭团还没吃完。”
“那哪能行呢!”胖婶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短短几天又瘦了一圈,而且这脸色也不太好,将勺子递给她,“你这孩子就是学不会好好吃饭,饭团能顶啥,这老太太要是……”
剩下的半句话说了一半又被咽了下去,只余一声长叹:“以后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卿子衿没什么情绪,心不在焉的舀了一口汤,在嘴里也没尝出什么味儿。
奶奶十天前去世了,她匆匆赶回来还是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好在老太太是在睡梦中安详去的,没有遭受任何的痛苦。
葬礼是镇里的人帮忙办的,老太太身前是镇上的女先生,威望颇高,这几天陆陆续续过来吊唁的人不少,卿子衿不太擅长处理这些,好在有人帮忙。
老太太孤老一生,年轻时被包办婚姻,那个男人对她没什么感情,走出小镇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些年音信全无,生死未知。
奶奶曾是北城的大家闺秀,于战乱中辗转流离,最终在这块边陲小镇扎根落户。
她性子温和,知书达礼,但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有礼却疏离的态度,卿子衿性子和她如出一辙,甚至更冷漠。
十四岁之前她的学识都是跟着奶奶学的,琴棋书画,刀枪剑戟。
被抛弃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记忆,以前不懂,但现在她懂了,无非她挡了那对夫妻生男孩,所以她成了被丢弃的那个。
那个夏天就是在这棵大槐树下被奶奶捡回去的,时间一晃十几年,如今只剩卿子衿一个孤女,也是可怜。
她长得好看,就是性子比较孤僻,对谁都淡淡的,给人一种很冷漠的印象。这要不是从小看着她长大,胖婶也不会操这个心。
见她喜欢喝汤,胖婶笑着说:“晚上你来婶婶家,这汤管够。”
卿子衿笑了下,没应声。
胖婶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话:“星星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她在北城念书,这次回来是请了长假。
“再说吧。”学校里的事卿子衿没有过多的解释,又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胖婶只以为她还没有从老太太突然去世的噩耗中缓过来,怕说的越多让她越不舒服,“那你回屋去睡,在院子里容易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