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公子倾怀了孕之后,公子倾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夫君了。
怀孕期间,她的夫君中山君姬稳,也不曾回过中人城一次,更别说在义烈宫中住上一天半宿了,时间一长,公子倾和中山君姫稳心里也就有了隔阂,感情上时有误会和疏远。
失了往日的温存,因念自己年轻美貌,又是魏文侯之女,出身豪贵,却得不到中年中山君的恩宠,公子倾心中忧怨不己。
为此,公子倾时有移情宋爽宋车右之意,因念身为魏侯之女,中山君之妇,纵有一时之念,也不敢稍纵自己,默默地将她对宋爽的留恋压在心底。
公子倾想,若与宋爽出了事故,勿宁去死,必须好好把握自己。宋爽则恪守下人之念,不敢赵雷池一步,公子倾需要时,他就无言地陪在公子倾的身边,象个忠实的奴仆一样为公子倾效劳服务,中山君姬稳曾催促过宋爽几次,想给他从宫中物色一个美貌的女子,成就佳偶,无奈宋爽再三推辞,中山君也就作罢了,公子倾看着宋爽陪她十年了,仍旧孤身一人,也曾劝她找一个,宋爽也是一概婉拒。
半个月前,宋爽走进了公子倾寝宫问侯小公子姬窟时,公子倾硬努着身子从榻上下来,坐在案几边的绣墩上,对宋爽说道:“宋爽君,你看本宫都生下姬窟子了,你也找一个吧,这是何苦哪,如今你的年龄也从十九长到二十九了,我看呀,穆红穆青这俩小丫头都不错,尤其是穆红,虽说也才十七,比你小了一轮,但也无妨,想当初,中山君不是比我大出二十来岁了呀,你就从中选一个吧,若不方便,我亲自跟她们说,看哪个敢说个不字!”
自从公子倾嫁给中山君姬稳后,宋爽脸上便失去了笑容,半年里跟公子倾也说不了十句话,今日见她关心起自己婚事来了,宋爽动了动嘴皮子,本想说我父死于病痨,我母死于战乱了,只有一个兄弟在魏国,妹妹也有俩个孩子了,没人管我娶不娶内人了,但话到嘴边,他又止住了,觉得跟公子倾说这些实无必要,便道:“娘娘,近闻赵国人蠢蠢欲动,小心姬窟子安危,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平常有事,公子倾都是通过穆红穆青安排的,公子倾听了,也一时语塞,见宋爽拔腿而去,嘴上嘟囔道:“我这屁股还没把绣墩暖热呢。跟个柱子似的,来了只知道当屋戳着,话说不了半句,说走就走。”
公子倾站起身来,目送宋爽离去,兀自叹了口气,却并没拿宋爽的话太在意,心想,屁大个孩儿,能碍着谁呀,你们这些作仆人的,整天提心吊胆,大都是怕担事吧。
转念,公子倾又想起夫君来了。她恨起身边这俩个男人来了:宋爽变成了哑巴,中山君变成了无影鬼。
公子倾光荣诞下一子后,原以为夫君立即会回心转意,放下一切事务光临本宫,然而深怀忧国忧民之心,不甘做魏赵傀儡的中山君姬稳却以忙于军务为名,拒不回宫,不来看望夫人和孩子,一心把自己托给宋爽,竞如此放心,对后宫不顾不问,这让公子倾莫名的恼火。
时逢中山君对魏文侯阳奉阴违之际,魏国再次与中山国交恶,翁婿关系紧张,中山君姬稳因念公子倾是魏文侯之女,担心过于亲近后宫这个小夫人,会引发军中将士议论,毕竟为人大君,应与士卒同甘共苦,何况魏国和赵国联手入侵了中山,一占十年,驱之不走,中山君姬稳觉得这与自己娶了公子倾有分不开的干系,所以他便有意回避公子倾,生怕魏赵洞察他复国的野心和操练军兵想扩大队伍的阴谋毕露,时时担心有朝一日魏赵会假以借口将中山军残余一网打尽,彻底摧毁他复国的希望,所以近一两年来,中山君姬稳不敢在中人城内屯军,担心若在城内驻军,会与驻守在中人城内的魏武卒和赵简子军发生激烈冲突,便以身作责地领军驻守在了老鲜虞王当年与晋国作战时常住的老营盘子里了,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心爱的小夫人,对此,中山君姬稳其实也是性情难奈,心情不爽。
一个月前,中山君姬稳正在帐中读卷,忽听后宫信兵来报:“报!启禀大王,公子倾为大王诞下一子,求赐名号!”
中山君听了,目无表情地说道:“赐字窟。”
信兵听了莫名其妙,仿佛没听明白似的重复了一句:“窟?”中山君头也不抬地说道:“窟!”
从此,公子倾再无中山君姬稳的消息,十月怀胎你不回来也就罢了,如今孩子生了,你竞无任何表示,太无情了,想到这里,公子倾不禁怒火中烧,因在月期,她也不敢十分动怒,侍女穆红见状劝道:“娘娘,莫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以防落下病根。”
公子倾便强忍着,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这天早上,公子倾听到城中响起了五更鼓,心想中山君率军回中人城了,想必今日就是夫妻团圆日了,于是早早起了床,不顾月子期间不宜出门的规矩,径直走到宫台子了,指望早点看到中山君姬稳的影子,在孩子满月日这一天,能回宫来,与自己叙叙旧情,送上宽厚的肩膀让她靠一靠,公子倾也想以她的温柔唤醒夫君对自己的恩宠,娇羞中充满了迎夫归来的热烈情怀。
公子倾更希望夫君一住不走,从此春秋共度。如今又有了俩个人的孩子,没有了不住在一起的理由,俩人重新生爱,一起过过夫妻团聚的宫中日子,借以缓和魏国与中山国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岂不美哉?
为此,前几天,公子倾念夫君有了归期,又念湖中的小船久置不用,便对宋爽道:“宋君,湖中小船久置不用就荒了,命人精修一番罢。”眼下之意是想与中山君重温游船时的甜蜜和欢歌,宋爽心里再有什么想法也白费,只好应命去办。
昨天,中山君姬稳让一名信兵执令官,单枪匹马地跑回宫来,给公子倾报了个平安,寻问了公子倾产后的身体状况,一并问了姬窟子出生一个月后的体重,此外再无任何说法了,也无任何赏赐,公子倾觉得十分纳闷,紧接着心里便不痛快了。
坐月子这一个月来,公子倾一直呆在宫室内,没有出过一次宫门,没有见过一天太阳。
今天晨起后,越想越觉得心中烦闷的公子倾,不听俩个侍女的劝阻,任性地要到寝宫门口来透透气,一不小心在榻前摔了一脚,一脚崴进了一个生了炭火的铜盆子里,破了脚上的皮,也伤了筋骨,手上便拄上了这根上粗下细的虎头拐杖。
单说小宫女穆青放下了姬窟子,见孩子止住了哭声,不久便又睡了过去,返身去找同侍宫女穆红。
在宫内刚拐了一个弯儿,冷不丁就碰上了宫女穆红。
“哎呀,吓死我了,傻丫头,你到哪里疯去啦。”穆青先惊后笑地说着。
穆红冷冷地说道:“猴山。”
“猴山?老夫人叫我找你呢。”
“老夫人在哪儿?”
“宫前台子上哪,等你给她梳头呢,怕是为了好见中山君。”
“知道了,一同前去吧。”
俩个宫女在宫中曲折幽静的宫中长廊里走着,穆青不解地问:
“一大早,一个人去猴山干嘛?象中山君那样喜欢上猴啦?不见得偷偷抱个小猴子亲吧,还是想他了?”穆青讪笑着,打着趣儿。
俩个人在内宫一个通道口停下了脚步,穆红一脸严肃地说道:“别说笑,我看到一个宫女,出现在宫里了。”
穆青听了,心头一惊,转过身来忙问:“宫女?什么宫女?这宫中一直就咱俩呀。大白天里,见鬼了吧。”
穆红面无表情地说道:“鬼?穿着上,跟你一模一样,你说有没有鬼?”
穆青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起初以为是你,我就喊了俩声,那人不应,仿佛出了宫门,看样子有点慌里慌张,我见她走路不像你,心中生疑,拎起了裙子连忙去追,出了后门,过了拱桥,四下里看了看,感觉那宫女向猴山跑去了,我心一狠就跟了过去,后来跟丢了,我站在猴山树林子边上看了看,一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忽然觉得猴山上阴森森、冷嗖嗖地,吓得我就跑回来了。”
穆红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得蛮象那么回事,穆青听得直了眼。
穆青看了看穆红,果然见她吓得脸色有恙,说道:“真的呀,这会儿你还脸色苍白呢。”
突然,只听穆红喊了声:“谁?”只见一个人影儿在不远处一个宫房门边闪了一下,迅速消失不见了。
穆青听穆红突然一喊,立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道:“有人?看走眼了吧,你别吓唬我。”
穆红喊了一声之后,直往穆青怀里扑,穆青托住穆红的胳膊,说道:“这义烈宫里,还没听说死过人哪。”
穆红迅速扫了穆青一眼,对了个眼神后,穆红说道:“姐姐,我真看见人影儿了,仿佛是个宫女,我好怕。”
穆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活见鬼了呀你?”
“不不,不是的,一角衣衫,就是我方才见过的那个鬼影儿。”穆红一边解释着,一边回了头,向人影方才闪过的地方定定看了看。
“鬼影儿?你恍惚了吧?来,让姐摸摸,看感冒没有?”穆青一边说着,就向穆红额上摸去。
穆红受了吓,又往猴山跑了一趟,身上正热着,穆青感觉试不出来,只听穆红又道:“姐姐,要不要跟老夫人说说此事?”
“说什么说,说你看到鬼啦?这大早晨的,老夫人又刚生过孩子,添什么堵呀你,安生点吧。”俩人刚想向前迈步,又听穆青说道:“不过,我想起来了,虽说这宫里没死过人,可当年,老鲜虞王有个妃子却是投湖自尽的。”
“快别说死人了,这宫中有疑!”穆红敲打了穆青一下肩膀,又道:“老夫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事倒没有,只是摔着腿啦。”穆青说。
穆红啊了一声,直着眼问穆青:“如何摔着的,严重不呀?”
穆青看着穆红渐已泛红的脸,说道:“都拄上拐了,你说严不严重?”
穆红又推了穆青一把,怪怨道:“叫你好生服侍着点,可你就是不小心,我看早晚还得挨跪。”
穆青呵呵笑道:“那也不能怪我呀。是老夫人执意要去外面走走的,下塌时,一脚就崴到炭火铜盆子上了,就是给姬窟子加室温那个。”
“哎,坐个月子也不叫人安生。说来呀,这也不能怪姐姐。”
穆青满意地笑道:“是呀,穆红,你真聪明。”
穆红却道:“先别夸我了,快走吧,若是大王回来,看到娘娘腿拐了,一心疼,我俩可就惨了。”
俩人往前走了几步,穆青问:“今日能回来?”
穆红低下身去,用纤细的手指弹了弹右脚上的浮土,起身说道:“你说能不能,今天是孩子满月日。”
穆青笑道:“回他就回吧。回了宫,说不谁老夫人还高兴了呢。“
“要说也是,自从老夫人怀孕后,中山君还没露过面呢。”
“这就更怪不着咱俩了嘻嘻,怪只能怪他不来看小倾,嘻嘻。”
“小声点,不想活啦?大王若是问老夫人如何摔成了这样,如何作答呀?”
穆红担心的问道。
穆青笑道:“思夫,走神了也。”
“胡说!”
俩个宫女一边走着,看四下无人,象俩个小燕子一般叽叽喳喳说着,转身来到另一条宫道时,忽听小侍女穆红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姐姐!”
穆青一听,惊出一身冷汗来,立即拉上了穆红的手,问道:“有人?走,去看看。”
穆红点了点头,竞哆嗦了下身子,说不出话来,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过了一会儿,才好了口:“果真遇到了坏人怎么办哪?”
“坏人?看把你吓得。最多是其他宫里来的宫女,是帮中山君取书卷子来了吧。”
穆红点了点头。
穆青见穆红额头上吓出了汗,停下脚步,一紧张,竞伸出衣袖帮她擦了一把脸,蛮不在乎地说道:“走,去书房看看,姐就不信这个邪,人还能让鬼吓死不成?看谁有这个胆!”
俩个人拉着手,回转了身,向方才人影出没的地方走去。
路上,穆红又问穆青道:“姐姐,你说大王今晨会不会回宫?”
穆青压低声音说道:“跟你何干呀穆红?”她停了一下脚步,抵近穆红的脸部,小声说道:“回不回来,也不会上你床塌。”
“啊,你这是什么话呀?”穆红紧紧攥起小手,锤打了穆青一下。
穆青哼了一声,嘻嘻笑着,拉起穆红就走,转眼俩人来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内,果然有人。
这是个化了妆的男子,头上戴了假发,穿了侍女衣服,个头却比穆青高出将有一头。
只见他利索地闪到屏风内,往墙角拖了拖屏风,掩住了身子,屏风外的地面上立即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灰尘印痕,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牛刀,用一双贼亮的眼睛从屏风缝里往门口处看着。
俩个侍女进到了房间,四下看看无人,放下心来。
穆红喘了口气,来到书架前的案几边,说道:“姐,别瞎想了,人家都能给你当爹了,若真
不嫌你就不嫌吧,往后别乱跟我乱说了,我怕要了我小命。”
穆青拿起案上的一个书简子,啪地在案上拍了一下,说道:“怕什么怕,就你怕呀,想当妃子,能不陪大王睡?”
“这与我何干?人家还是姑娘家,才没上位那种想法呢。”
穆青拿着书简子,笑道:“何干?小傻瓜,白长了个姣好容貌。”
“说什么呀,羞死人啦。”穆红随口应着。
穆青将书简子放回到了案上,往屋中走了几步,探着身子,环顾着墙角的屏风,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此时,只要穆青再往前三五步,就能看到屏风拖出来的那道灰印子了,不料,穆青竞止了脚步,因此也保住了小命,
穆青环视了一下屋内,见无异样,这才放心地说道:“果真不想当妃子?那你就老死在这
宫中吧,当一辈子侍女。”
穆红反驳着穆青:“侍女就侍女。生来就侍女命。”
“穆红,别忘了,等你年龄大了,老王还看不上你呢。”穆青一边说着,向穆红走了过来。
穆红笑道:“姐,不等你老,就逐出宫了,别瞎想了,没用。不过,我看那宋车右,倒是好人一个。”穆红伸手往案几上一摸,立即起了一道似显非显的手印,穆红又道:“你看这案几,都有灰了,午后拿布擦擦吧,万一大王进来读卷,一看满屋子灰,够咱俩受了。”
穆青心思并不在灰尘上,她转到书架前,拿起一个书简子看了看,然后放了下来,说道:“穆红,你说这人,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是否还记得,昔日,大王喜欢公子倾时,一边看书简子,一边还搂在怀里呢,书简子和美人都能一块读,嘻嘻。”
穆红看了看门口,见没有动静,说道:“怎见得就不喜欢了?快别说了,让老夫人听到,不鞭挞至死,也得自个掌掴二十。”
“好吧,就等小石头来娶你吧,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可这话如何跟老夫人说呢?就说放你出宫?嘻嘻。老夫人允吗?”
“别管允不允了,穆红不想嫁人,一心想跟老夫人,咱俩还是快走吧,老夫人在宫门等着我呢。”穆红一边说着,一边向室外走着。
穆青见状,一边跟了出来,一边看着地上零乱的脚印,说道:“怪哉!这屋内好似有人来过呀。你看这脚印,不会真有鬼吧?”
“啊?瞎说!”穆红闻听吓了一跳,紧接着又道:“不好,穆青,快走!”
穆青追了出来:“为何?”
“若有刺客,小公子怕是已被人害了,我等就死定了!”说完,穆红拎起裙子往姬窟子睡房一路小跑。
穆青见穆红火急火燎向姬窟睡房跑来,紧跟其后,一边跑一边说道:“无妨,还有宫内侍卫呢。”紧接着,她又说道:“哎呀,怪哉,侍卫们都去了哪儿?”
穆红边跑边呼应着穆青:“五更鼓后,侍卫们都被宋爽宋大人招去了。”
穆青说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