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药师殿。
殿内端坐三位老者,正中一位即是五姓七宗的士族长,尉迟玄朔的师傅——高师仁,一位是荥阳郑氏的族长——郑仁嵩,最后一位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彦云。
“老高,你听说了吗,徐炎那小子跟他叔叔在神都,洛阳令张嗣明府里。”郑仁嵩神神秘秘地说。
“他叔叔,徐敬真?”崔彦云拧起眉头问道?
“对,就是已故英国公徐敬业的弟弟,一问三不知,最强保命王徐世勣的孙子。”郑仁嵩眉头上调,略带调侃的说。
“哈哈……”三位老者仰面而笑。
“他不是被流放岭南绣州了吗?还能逃回啦,能耐挺大呀。”崔彦云说。
“是徐炎,徐炎那小子干倒了看守,把他从岭南带回来的。”郑仁嵩说。
“还是放不下神都洛阳的花花世界——”崔彦云拖长语调说。
“谁不喜欢神都的花花世界,谁愿意去哪鸟不拉屎的岭南呀。”郑仁嵩感叹说。
“去洛阳,武后的眼皮子地下,胆子够肥的呀!”崔彦云感叹说。
“说是洛阳令张嗣明、洛阳司马房嗣业收留了他们。”郑仁嵩说。
“他们是李唐皇党?”崔彦云问。
“皇党能看上他们?虾兵蟹将……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郑仁嵩轻蔑的说。
“哈哈……”又是一阵欢笑。
“台风中心往往风平浪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洛阳,就是此时的台风眼。”一直只听不说的高师仁开了口。
“嗯……对呀,老高,武后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崔彦云捋着白须,若有所思。
“灯下黑,蛮聪明的。”郑仁嵩频频点头说。
“不过……”高师仁略有所思。
“不过什么?”崔彦云问?
“来俊臣、周兴、张光辅、丘神勣等武后的酷吏爪牙满城告密揭发,滥用酷刑,弄得洛阳百姓道路以目,人人自危。徐氏叔侄被揪出来是易如反掌。”郑仁嵩说。
“来俊臣周兴之辈不过是些手狠心黑的爪牙鹰犬,腹中空无一策,不足为虑。”高师仁轻蔑的说。
“那……还怕什么?”崔彦云说。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崩塌,我怕他们自乱阵脚……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高师仁说。
药师殿突然安静下来,风吹开帷幔,流进大殿,带走茶杯上蒸腾的水雾,流过老者们的白发,又从另一侧溜出殿外……
“哎……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谁都躲不开,逃不掉。看那徐世勣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一辈子,带着御赐的三梁进德冠风风光光的陪葬昭陵,一世荣光。本以为到了地下总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却没想到被孙子坑的剖坟扬尸吧!担心也没有用。”崔彦云打破沉寂。
“嗨……想这些作甚,喝茶……喝完给你们讲下我族兄的事情……”郑仁嵩抿一口茶,说。
三人一起端起了茶杯,风将多余的热量已经带走,温度刚刚好。
“郑兄,你从那里弄的茶,滋味鲜爽,浓郁回甜。给我也弄点,别总把好东西都给了高老头子。”崔彦云调侃到。
“哈哈……”笑声随风从殿内流向窗外……
“你早说呀,这是剑南的蒙顶茶,嗯……”郑仁嵩放下茶杯,解释说“高宗皇帝不让我们五姓七宗通婚,可没说不让我们通‘茶’吧。”郑仁嵩咧开嘴,调侃到。
“哈哈……改天,我送你个女儿,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茶,礼尚往来,看皇党能奈我何。”崔彦云应和着说。
“成交!”郑仁嵩爽快的说。
“我说,你看这茶色碧清微黄,清澈明亮,果真是好茶,不过好茶也要配好水呦。”高师仁端起茶杯,望着茶说。
“泡茶用水,讲究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老高,你用的是太行的山泉水吧!”郑仁泰看看高师仁,又看看茶,说:“我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
高师仁微微一笑。
“我说崔老头,想喝好茶,你估计还得自己从太行山拉山泉水回去,你们贝州清河可是没有这么好的山水呦……”郑仁嵩望着茶水,摇头道。
“靠!”崔彦云佯装气愤的说道:“你得管给我保质保量的送水,就送这太行水,不然……不然你休想得到我们家如花似玉的女儿,连跟毛你也休想得到……嗯……看都不让你看!”
“哈哈……”高师仁被逗乐了,郑仁嵩被气乐了,崔彦云扳回一城,也乐了。
“嗯……你刚刚要讲你的族兄,是吧。”崔彦云挠着他那浑欲不胜簪的白头发,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
“哦……我要说……我的族兄郑广,郑仁泰!”郑仁嵩想了下说。
“跟随太宗皇帝,参加玄武门之变的郑广,郑仁泰?”崔彦云瞪大眼睛说。
高师仁本来左手扶住一侧脸头,右手端茶细品。此时他放下茶杯,扭头注视着郑仁嵩,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你崔家的女儿要按约定,嫁到我们郑家,不能反悔……”郑仁泰面带狡黠的目光说。
“好了,好了……快说吧!”崔彦云不耐烦的催促道。
“说是太宗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那时候我族兄郑仁泰在天策府当差,一天,天策府的群僚在一起胡侃:尚书右仆射萧瑀傲娇地说‘我是皇族’!”郑仁嵩有模有样,更像是在表演,或者情景再现。
“兰陵萧氏出了萧道成、萧衍,南朝齐、梁两朝皇帝,确实是呀。”崔彦云解释说。
“门下侍中陈叔达不服气的说‘我也是皇族’!”郑仁嵩说。
“南朝,陈朝的皇室一族,也算是吧。”崔彦云又解释说。
“崔老头,你能不能让我说完,不要打断我,人老了,总是说了上句忘下句……”郑仁嵩一脸严肃的说。
“好,好,好……”
“我族兄郑仁泰听天策府群僚私下议论:尚书右仆射萧瑀说‘我是皇族’,门下侍中陈叔达不服气的说‘我也是皇族’,吏部尚书杨恭仁轻蔑地说‘谁还不是皇族那’,雍州治中高士廉说‘哼,我也是’,陕东道行台左丞豆卢宽‘我也算吧’,长孙无忌咳嗽两声,看着众人。”郑仁嵩说得有模有样,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
“最后尉迟敬德说‘这年月我一马槊下去,戳死五个,四个都是皇族,还有一个不好意思,他羞于做皇族,只当了个王爷’……”
“哈哈……”
“皇族……我是皇族……”高师仁眉头紧锁,低声喃喃道,声音很小,几乎只能自己听见,他突然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头晕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