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马车上无所事事,车上也没有备上什么吃的或者其他玩意儿,宋佶枯坐着发呆,宋郁则拿着帕子,仔细的擦拭自己长鞭上的每一根倒刺。
“小离,大哥求你件事儿。”宋佶有什么事要求宋郁,从来不讲究长袖善舞那一套,直来直去,宋郁也喜欢这样与人打交道,不爱绕弯子那套。
“大哥你说,我肯定帮。”
“就是,丛阳怀孕,帝星降生的事情,你可一定帮大哥保密,我害怕父皇知道了,会对孩子不利。”
“父皇知道了这件事,应当高兴更多吧,怎么会对孩子不利?”
“小离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做皇帝的,大多多疑,更想永远是自己做皇帝,父皇如何例外。”这话宋郁很不认可。
宋佶继续说道:“若父皇知道下一个皇帝即将降世,一山不容二虎,他怎会无动于衷。”
“可你的孩子要长大,要亲政至少要十余年,父皇何必这么早动手,何况太医院判杜先蓝不也说了吗?父皇时日无多,又如何会对我大晏朝未来的希望下手。”
“杜先蓝夏季说父皇熬不过秋季,秋季又说父皇熬不过冬季,如今都快过年了,父皇还是好好的,平日里看着杜先蓝妙手回春,很是厉害,可偏偏在父皇的病上,屡屡碰壁,我现在觉得,父皇根本就一点事都没有,只是父皇不放心,所以联合杜先蓝诓了我们一把,就是想看看谁不安分。”
宋郁听着这话,想着龙现帝平日的脸色,犹豫的开口道:“是不是有些.......想的......不对啊,我看着父皇面色暗黄,不像是健康如常的样子。”
宋郁原本想说宋佶想的太多,危言耸听,可毕竟是大哥,不忍心说的太重,只怕伤了和气,只能尽力委婉的表示不认可。
“小离,我知道你善良,不愿意将父皇想的太坏,可坐在那个位置上,人会不可避免的改变,就算是我的一切猜测都是错的,我也只想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保护我的儿子。你帮我隐瞒,好不好。”
这话宋郁还听得进去,虽然明知宋佶是为了自己,还是痛快点头道:“好,大哥放心。”
宋郁宋佶二人到了宫门口,原以为龙现帝已经睡了,要等一会,可是没想到张垣亲自来接了:“陛下这些日子裁撤了一大批官员,每日都忙到深夜,心情不太好,二位殿下一会讲话,尽量顺着陛下说。”
“多谢张总管提醒了。”宋佶褪下手上的翡翠扳指塞进张垣手里,张垣也笑着回道:“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看着张垣将那枚成色极好的扳指塞进腰包,宋郁忽然想起张垣一个太监是没资格戴玉扳指的。
二人很快就到了福宁殿,贺贵妃也没有睡,大冬天的拿着一把扇子,屋子里足足九个兽暖铜炉,二人一进来便觉得热气逼人,额头上似乎冒了汗,心中莫名有了些烦躁紧张,可两个王爷总不能在后妃面前宽衣解带,只能忍着。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龙现帝没有抬头,没有停笔,甚至没有赐座,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话语之中饱含威压。
宋佶本就心虚不已,这下更是说不出话。
“启禀父皇,儿臣听闻太史令身体不适,带着补药前去探望,竟发现贺霁带着私兵控制了方府上下,不仅打伤了太史令的徒弟,还刺伤了太史令的眼睛,听赶过去的医师说,太史令的眼睛,可能就这么废了。”还是宋郁先站出来,将事情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说着宋郁还将一直揣在怀里的,用布包着的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刀拿出来:“这把刀名为白刃,身长七寸,杀人不见血,其上所嵌宝石,乃是去年父皇赐给贺霁之物,其内纹理如同猫眼,天下只此一颗,贺霁爱不释手,嵌在刀上,多次招摇过市,故而他这把刀,京中之人大多认识的。”
宋郁是整个金陵城唯一一个可以带刀上殿之人,当然张垣私底下也是可以带刀的。所以她才能明目张胆的拿着证据来龙现帝面前讨说法。
宋郁宋佶都在悄悄盯着此时贺芊的反应,贺芊笑的滴水不漏,眼睛看着龙现帝,完全无视面前来找事的兄妹二人。
“这刀确实是贺霁的。”龙现帝拿着刀笑笑,刀刃朝前,递给了坐在一旁摇着扇子笑的贵妃贺芊。
贺芊显然被龙现帝此举吓到,可也只是挑了挑远山般的黛眉,美目依旧带着笑,小心的双手接过这把刀,未置一词。
“你们两个,说方正元被贺霁刺瞎了眼,贺霁还打伤了方正元的宝贝徒弟?”
“正是。”宋郁正欲往下讲,宋佶却接过了话茬。
“父皇,不仅如此,贺霁带来的人,皆配刀剑,看样子,是私兵。”
“行了行了。”龙现帝对自己这个脑子像是有些毛病的大儿子一向没什么耐心:“贺霁纵容手下之人戴刀兵,自然要罚,他又伤了朝廷命官,自然得重罚,你俩一向看贺家人不顺眼,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吧,朕这次绝不干预。”
不待宋佶宋郁讲话,龙现帝突然将话锋一转,拉起贺芊的手:“爱妃觉得,朕做的可对。”
“陛下乃是明君,绝对是不会错的。”贺芊敷衍道。
主位上的二人一唱一和,妇唱夫随,宋郁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那早逝的母亲,心中如同针扎一般。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龙现帝心情舒畅不少:“你们俩该说的也说了,朕现在可是要反问一下你们俩了。”
宋佶看着龙现帝如此偏心,心中不快,只能简单的低头,使劲的说一声:“是。”
宋郁自以为已经看透了面前薄情寡义的父亲,一时间居然冷静不少,抬着头与主位上的两人对视:“父皇请说。”
“老大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从小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一直看方正元不顺眼,小离你可是跟方正元学过本事的,你说,以你师傅的本事,能让贺霁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给废了眼睛吗?”
“自然不能。”
“那你说,你师傅的眼睛,究竟是怎么毁了的。”
果然有所怀疑。宋郁也早有准备,想好了说辞。
“太史令当时正在冥想,在众神面前忏悔,韩冰去给太史令煮粥,回来便看见太史令眼睛被废,只是入神太深,醒不过来。韩冰被贺霁威胁,说出太史令神籍《观星策》的下落,韩冰不肯,还打碎了粥碗,想要吸引护院管家过来。可管家护院已经被贺霁的私兵控制,她此举惹怒了贺霁,被贺霁殴打一顿,竟是废了一条腿。”
“是吗?”龙现帝似乎还是不信,不过也没质疑什么,“方正元机关算尽一辈子,这样也好,他这样的人善于隐忍伪装,又本领通天,但凡他生出半分不正的心思,江山易主,如探囊取物,如今他成了瞎子,一个靠眼睛吃饭的司天监太史令成了瞎子,真是教人放心。”
宋佶宋郁二人垂头沉默不语。
“不过以太史令的性子,贺霁敢伤他的宝贝徒弟,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贺霁如今何在啊。”
“回父皇,贺霁已经命丧黄泉。”
“哦,给朕具体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据韩冰昏倒之前所说,贺霁当时拿着白刃正欲对她行凶,是太史令醒的及时,听声辩位,将桌子上喝茶的杯子推出去,正好推到了贺霁的后心,贺霁吃痛,韩冰便趁这个机会,抢了贺霁的白刃,解决了贺霁。”
“这个韩冰,是不是也没办法来回朕的话。”
“韩冰断了一条腿,头上一个血窟窿,脸肿的老高,牙还掉了几颗,尚在昏睡,只怕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龙现帝问一句,宋郁答一句,对答如流,使人很难不相信。
“这次做的不错,纰漏没那么多了,贺霁的尸首,扔去乱葬岗便也罢了。”
“父皇的意思是,贺霁带人打伤朝廷命官之事,便如此作罢了?”宋佶听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结果,一时冲动,竟质问出来。
宋郁急忙拉着他,不然这么大的动作必然要惹出一番大事。
可宋佶一时激动,步子已经跨出去,宋郁拦着也迟了一步,主位上的皇帝果然变了颜色,严肃起来,眼神也不似方才般嘲弄。
“那康王想做什么?诛了贺家满门,你好一家独大吗,最后逼宫吗?”
若论气势,宋佶不管多愤怒,多不忿,都不能与坐了几十年龙椅主位的龙现帝比,龙现帝这么一问,手在桌子上这么一拍,宋佶有再大的气也不敢发了。
只能将头甩向一边:“儿臣不敢,只是贺家实在是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又如何,不能将敌人一击毙命,这还不是你没用。”
看宋佶似乎还想据理力争,宋郁拉着他的衣角用力往后一拽,而后自己上前一步:“父皇英明果断,这贺霁已然受到惩罚,自然不该再追究了。”
“知道便好,没有其他事你们俩就下去吧,朕这里还有折子要批。”
二人点头道是,后退三步,转身便走,竟是没有一分要留下的意思。龙现帝只能亲自开口:“小离等等。”
宋郁与宋佶一齐回头,眸中或是不解,或是疑惑。“没叫你,你自己回去吧。”这话是对着宋佶说的。宋佶低头称是,没再看宋郁一眼,转身离开。
与福宁殿的温暖如春不同,外头寒风凛冽,锥心刺骨,宋佶紧紧斗篷,戴上兜帽,眼神如同三九寒冬的风,抿着薄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