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笏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这是你们上朝少不了的东西。”龙现帝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训话。
“娄青。”
“臣在。”
“果然是根愣头青。”龙现帝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又露出笑意:“娄公爷取的好名字啊。”
“可有表字?”
“臣表字曜光。”
龙现帝点点头:“怪不得,朕倒是想起来了,这娄曜光,不就是定国公前些日子从乡下接回来的状元郎?”
“回陛下,正是犬子。”
“生了的时候嫌弃人家地位低微,送去乡下养,现在看着中了状元,赶忙着拉到朝堂上。”龙现帝的目光越过娄修平,看向了他身后的宋佶:“康王觉得怎么办才好呢?”
宋佶闻言,心中一冷,登时觉得是丛阳怀孕的事漏出来漏出来风声了,不然怎么说着别人家的儿子,就能拐带到自己身上。
可毕竟皇帝开口问了,自己又不能不答,只能跟着娄修平一起跪下,解释道:“定国公将公子送回乡下,是因为娄青公子命中带煞,与娄公爷相冲,原本娄公爷也不舍得,可那年来了一个和尚,说要送去乡下佛堂养上十年,再回来时娄公爷与娄青公子都会无灾无难。故而娄公爷将孩子送去乡下佛堂,衣食住行还有读书都不曾短了,若是没有娄公爷大力支持,呕心沥血,只怕也没有如今的栋梁。”
“定国公,康王所言,可是属实。”
“回陛下,正是如此,臣将他送去佛堂,也是为了娄家上下,十年一到,臣便将他接了回来。”
龙现帝面上带着更深的笑意:“真不错,康王和定国公,看来私交不错啊,这样的秘辛,朕都不知道,康王竟知道的这么清楚?”
“不过就是下坊间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能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你是说朕偏听偏信,不问缘由是吗?”龙现帝的脸如同脸谱一般,一句话变一个,说话赶不上变脸快。
“儿臣不敢。”宋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磕了一个比娄青还响的头。
“行了行了。”毕竟是亲儿子,龙现帝也心疼他又病又气还要这么拼命:“原本就不聪明,再磕下去岂不是更傻了。”
朝堂上没人敢笑,龙现帝喜怒无常,加膝坠渊,何况早朝已经进入尾声,众大臣都急着避开皇帝商议对策,更是不想节外生枝。
“康王你知道的这么多,那你看着,娄青应当是作何处置啊。”龙现帝一副看戏的模样。
“这玉笏毕竟是不翼而飞,并不是娄青意图伤人,这算过失,却不算有意伤人,罚俸一年,禁足三月,便也足够了。”
宋佶不敢再替他们说话,可又不能抛下盟友不管,只能斟酌着替他们说两句。
“那康王可有证据,来证明娄青的玉笏,确实不翼而飞?”龙现帝这话,每个字都似乎有千斤重,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宋佶脊背上,压的他不敢抬头。
“毕竟娄青乃是三元及第,德才兼备,自然做不来欺君罔上的勾当。”
“康王看人真准,朕记得,你为白城求情之时,也是这副嘴脸,这番说辞。”
宋佶知道自己屠村的事暴露了,跪在地上,将头埋的更低了。
“不过康王既然找不到证据,就按故意袭击朝廷命官来算吧。”龙现帝嘴角笑意更甚,甚至差点儿笑出声来:“康王不是大晏国法背的滚瓜烂熟吗,来说说故意袭击朝廷命官算什么罪。”
“若是袭击不成,将于矿山服苦役至死,若袭击成了,便是剐刑。”宋佶说话都带着颤音。
“父皇,毕竟这玉笏也没伤着人......”
“每年刺杀朕的,刺杀小离的这么多人,怎么,就因为他们没有刺杀成功,便是无罪了吗?”宋佶还未讲完便被龙现帝开口打断:“康王也太不把我大晏律法的尊严放在眼里。”
娄青呆愣在原地,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娄修平摁着他的头,父子二人一起磕在青石板上。
“陛下,当年陛下定都金陵,言臣父护驾定国有功,特赐丹书铁券,可抵三次死罪。”
娄修平说的坚决:“不知陛下之诺,如今臣是否可以请求兑现。”
“自然可以。”龙现帝终于把眼睛睁开,饶有兴致,仿佛等待许久的猎物终于上钩:“既然如此,那便将娄青贬去琼州,无召,不得回京。”
娄修平老泪纵横,连连磕头:“谢陛下开恩。”
“看你们吵架朕也累了,有折子的交上来,没折子的就都下朝吧。”
百官大臣无人应声,张垣便拉紧了嗓子喊道:“退朝。”
宋佶臊的把头埋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忽然就想起小离在身边的好处来。若她在,皇帝怎么都要顾及些吧。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几个与宋佶常有来往的官员急忙搀扶着宋佶起来:“殿下,贺佑这次不是要放我们的血,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宋佶被搀扶着,挪着被跪麻的腿,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着。
“青苗贷改法,说是可以让百姓获利,可最后吃亏的不都是我们,他拿着我们的钱在陛下面前卖乖,心术不正,居心叵测,青苗贷改法也就算了,可他搞什么人地合一,按人头收税,他们一群没地没人的芝麻官,算计到我们身上了,原本就地少人多,我们高门大族的,培养状元郎,探花郎,乃至一个举人,要花多少钱多少心力,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这下好了,是要倒贴钱养着底下的万户千户吗?”
宋佶也很是头疼:“今日陛下先将我与娄家拉出来整治,明显是要给我们士族一个警告,给贺家人撑腰壮胆。”想到这些,宋佶腿更疼了些。
“罢了罢了,回去再想想对策,本王先去找找辰王,商议一二。”
“是,辛苦殿下了。以后的日子,我们怕是比那些寒门过的还要清贫了,殿下珍重吧。”那些官员面上也是一派哀伤。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因为不服气,也许是因为气不过,宋佶脱口而出:“一定会有办法的。”
“陛下怎么都要护着贺家人,用来牵制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总之,会有办法的。”宋佶把手抽出来:“各位还是先回去整合财产,在想到办法之前,好好算算接下来日子怎么过。”
娄修平虽然担着一个公爷的名,但也是袭了他老子的爵位,担着这个位置却没有这个魄力,见宋佶成竹在胸却又愤然羞恼,知道他心里也没底,便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行礼后就带着儿子想要离开。
“娄公爷留步。”宋佶忍着腿麻阔步跟上去:“今日之事,全怨本王,说错了话惹父皇生气。”
“这事不怨殿下,士族寒门积怨已久,陛下不满士族独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今日之事,不过是杀鸡给猴看。”娄修平太老实,太沉稳,给人一种很窝囊的感觉。宋佶也这么觉得。
“话虽如此,可最后毕竟还是要让令公子受些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才刚及第就得了殿下的福泽,进了翰林院,已经算是不小的机缘了,将他送去琼州,历练历练也好。”
“娄国公谋划深远,小王佩服。”宋佶实在是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只能安慰两句:“毕竟只是无召不得入京,令公子博学多识,自然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那便借殿下吉言了。”娄修平和娄青一起行礼:“臣还要带犬子回家收拾一番,与长辈告别,就先失陪了。”
“也是,怨本王考虑不周,本王在宫里还有些事,便不远送了。”
目送着二人离开,宋佶暗自感叹:“可惜了娄青这么好的人才,摊上一个这么窝囊的爹,连开口求情,据理力争一句都不敢。”
宋佶折回去,过了垂拱殿,到了福宁殿的门前,正打算让人通报,进去找找小离。可没想到众大臣才刚走完,福宁殿就出了一声及其尖锐的喊叫,刺的宋佶脑子闷,耳朵也疼。
宋佶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等着通传侍卫回来,可通传侍卫也没回来,没一会,那个通传侍卫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跟他的尸体一齐抬出来的,还有一个不知名小宫女的尸体,双丫发髻散乱,美目圆睁,儒裙被黑色的血染脏,一刀正中胸口,刀上带毒,见血封喉,这显然是张垣的手笔。
张垣亲自来接宋佶,步子很快,原本就不长的路,这下走的时间更短了些:“殿下进去千万别乱说话。”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到了福宁殿偏殿门口,门是紧紧关着的,挡住了里头的一切污秽。
门被打开,宋佶跟着张垣走进去,龙现帝坐在主位上,唇瓣抿成一条线,惨白惨白。在他面前跪着一个美人,正默默流泪,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爱。宋佶记得,这是高句丽新王送来的玩物,似乎是叫李玲惠。
宋佶跪下行礼,眼睛偷偷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看见了与自己梦中相联的一幕,宋郁正躺在龙床上,呼吸均匀,睡的正酣。
也不知道是不是杀人的时候捂住了宋郁的耳朵,总之刚才那一声将宋佶吵得心烦气躁尖叫并没有将宋郁吵醒。
若放在小时候,宋佶光是捏着宋郁肉嘟嘟的脸,就能荒废一个下午的时间。
可如今看见宋郁躺在龙床上,虽然脸没有多大变化,可宋佶的心态却彻彻底底的变了。不管巧合还是设计,宋佶越来越相信梦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