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较之白天更大了一些,牟爷几人也都睡下了,方白独自望着远方,眼睛睁的大大的,不过眼前一片昏暗,连星光月色也无,便是那时刻悬居月下的紫府仙乡,此刻也已被浓密的云层遮盖。
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身,方白转过头去,一袭白衣在夜色下缓缓朝扶栏走来,看身形约莫是紫云依,方白不以为意转回头去,仍旧望向这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海。
那女子走近也如同他一般凭栏远望,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过了一会,方白耳畔传来一声轻叹,接着那个身形靠近了一些,一个温柔却苦闷的声音低低传来:“方兄。。。”
“嗯?”
她沉默了一阵后用十分犹疑的语气问道:“如果你许多年的挚友做了一件一旦公之于众便有杀身之祸的坏事,你会怎么办?”
方白愣了愣,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深夜来找自己谈心,不由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道:“我不知道。”
紫云依愣了愣,没想到方白竟回答得这般干脆。
她今夜躺在床上,刚有睡意,那膨胀的女尸,难闻的恶臭,可怖的经历便不断浮现,加之船身飘摇,涛声阵阵,内心更有一极大的难处,不由更加烦闷,久挨不过,便起来看海,她目力较之方白强上许多,黑夜中本一眼便该看到他,只是方白一身黑衣,她又心思杂乱,便没注意到。正夤夜无助之际,忽见方白悄声兀立,想到他白天举动,只觉他是一个聪明睿智之人,心中所想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过他的回答却颇为失望,无奈又是一叹。
方白笑了笑:“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姑娘大而话之一句杀身之祸的坏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坏事,杀人放火,谋逆叛乱,亦或无心之失,或者犯人忌讳,这都各有不同的。”
紫云依迟疑了片刻:“那比如是谋逆叛乱呢?”
方白道:“我自然不去管它,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又没拿我家的俸禄,自然轮不到我来管他家的闲事了。”
紫云依心中暗叹:“可我正是拿了人家的俸禄了,唉,这番话倒又如何说起。说得多了就怕他猜了出来。”沉默片刻又道:“假如他这件坏事对他自己也有极大坏处,但是一旦你揭发他,他便九死一生,你不揭发他,他也是九死一生呢。”说罢不禁哑然失笑道:“唉,我说这些,却是全然无用的。”
方白点了点头,望向东方海面,海天一线亮起一片红霞,天色渐明,忍不住扭头望向紫云依,只见她面容憔悴,一头青丝风中乱舞,眸子却闪闪亮亮的映照着那片赤霞,十分美丽,他心中一跳,轻声道:“世间安得双全法,姑娘把前路想得太过美好了,总想什么都不失去,那却是不可能的。”
紫云依年龄本来较方白大上几岁,此际听他劝说,竟然生出一种被师父劝勉的感觉,忍不住抿嘴一笑,看着这老气横秋的少年笑道:“这么看来你定然是经历了许多磨难了。”
方白耸耸肩膀,哈哈一笑,正要说话,紫云依面带微笑,指了指身后,方白转头回去,只见一轮红日渐渐自海面升起,初时在海天一线间不过一粒细小的白点,接着如一颗橘黄幼苗一般破海而出,道道金光洒得海面一片辉煌,而后渐渐拔高长大,终于露出了那它完整的形貌,方白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太阳,不由得“哇”得一声惊叹了出来。
紫云依噗嗤一笑,道:“海上生红日,确实是十分壮丽,不过看来方兄那复杂的经历里并没有这一幕了。”
方白不以为意,笑道:“确实如此,这一轮红日初生,比之往昔看过的无数次都震撼许多。”
紫云依道:“那你有机会定要来紫云城看看了,若有胆量,可以站在天目山浮云寺独木涯上,脚底是翻滚的云海,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天地,那里的日出,才是人间绝景。”
方白怦然心动,暗道若是有机会,定然要饱览这山水名胜,以慰这多年缩头之苦,不由眼睛发光:“那就如此说定,到时云依师姐莫要嫌弃在下本事低微,忘了今日之言。”
紫云依愕了一下,暗道这人之前一口一个姑娘,这下却忽然讨好的师姐来,自己只说让他去看,又没说要陪他,他竟如此说来,待要拒绝,却见他一脸期待神色,鬼使神差的就说了一句:“好,那我们就约好了。”说罢忽觉不对,连忙掩口,却也悔之晚矣。
正暗自恼恨,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声悠长又低沉的鸣音,仿佛来自极幽暗的深海,带着一缕奇妙的温柔和孤寂袭上她的心头。
她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那一轮巨大的太阳下,一头巨鲸从海面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