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寂寥,朝阳洒在光洁的望仙台上,化作一片斑斓的霞光。连岳站在其上,轻轻踱着步子。他有些紧张,今日便是青剑会最重要的一日,二十进十,十进五五进三都会今日完成。按理说修真之人生活寂寞,时间并不如何宝贵,赛程也不至于如此紧凑,便是往年,主办方往往也更乐意多拖几日,为参赛者提供足够的休息时间以及给宗派带来更多的好处,前几日连清却一句:“西野异动。”不由分说的改了赛程。
这种盛会,往年大都是宗派长辈所主持,洞玄子找连清商量说让连岳在会上露露脸获得一些声望和认可,本已准备一堆说辞,谁知连清想也不想,就把这个美差交给了他。
连岳惊喜交集,赶忙同亲信一起做了许多腹稿,心中暗自决定,定要给天下各宗长辈留下一个极佳的印象。
他暗自斟酌措辞有无疏漏,又从身旁的随从手上接来名单,目光略过这二十人,四宗竟已占了一半,分别是剑宗三人,观海仙楼两人,不动雷山一人,啸风城四人。他心中忍不住暗暗一凛,啸风城远居西北,近些年声名不显,没想到竟带有这般多的菁英杀入了前二十。接着目光看向剩下的一些人,至此来了几十人的九城仅余六人,剩下的四人除了被师傅破例放进来的小女孩外,便是三个声明不显的小门派人物。他心中暗暗奇异,没想到竟然会有三人之多。便扭头问随从道:“往年二十强四宗九城外还能有几人啊?”
“大概一二人吧,今年倒是有三人之多,看来乡野之间也不乏名师。”
连岳点了点头,又暗自琢磨将今日待说之话一一重复了几番,自觉无甚疏漏,忽然随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心中明了,便放眼朝周遭望去。
望仙台下,沸沸扬扬,人头攒动,诸多门派早已来得七七八八。望仙台后大殿之前的空地上,也放了二三十把为各派长辈的交椅,稀稀落落坐得差不多。他从那些人中找到了洞玄子,微笑点头,洞玄子也轻轻点头示意。
却没看到连清,他心中暗自失落,又在人群中寻到剑宗子弟,也没见着陆玄语,他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皱。
随从又走了过来,在他耳畔轻声道:“公子,时间到了。”
连岳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君请静一静。”这声音轰轰隆隆,从他胸腹间传出,一瞬间便盖过了台下的鼎沸,诸人顿时露出惊异之色。
连岳心中暗喜,没想到这虎潜丹竟如此神效,见台下一刹那寂静无声,便接着道:“感念诸君不远万里来到蔽宗参加剑会盛举,连岳代表钧天剑宗在此谢过了。”说罢深深一鞠。
“青剑会之举,乃是二百年前四宗九城感天下动乱,诸宗杀伐不休,由此创立而出的息心之会,其意,不过在于止戈,期以此会,使得年轻人以武会友互识互助,宗门之间亦可消弭仇恨,而非一味江湖仇杀冤冤相报。”
“这二百年来,江湖仇杀较以前少了七成有余,实乃是诸门之幸,也实是我九州之福。这剑会之举,又有鼓励天下英豪奋发上进之意,想来诸君亦是深知,西野蠢蠢欲动,昔有人丹横行,毁我无数人家,今又劫我船只,伤我妇孺百姓,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等当朝乾夕惕,卫道之行决不能有片刻松懈。”
连岳的声音在空阔的望仙台上嗡嗡响动。台下诸人表情各异,桀骜的面露不屑,敦厚的暗自点头,自是各有各的想法。
“连先生,您找我?”
钧天剑宗大殿二楼回廊上,方白气喘吁吁的立在连清身畔。
连清手扶栏杆,正望着滔滔不绝的连岳,忽闻一股酒气,笑道:“这么早,你就喝酒了吗?”扭过头一看,却见方白满脸倦容,讶然道:“你怎么了?”
方白挠了挠头:“啊……”只是一脸尴尬的苦笑,却没有解释。
“你听到了吗?刚才连岳说的。”
方白身形一整,肃然道:“年轻人当需朝乾夕惕,决不能丝毫松懈!”
“那你呢,这几日可曾修行了?何况你虽已能修行,但若无人指点,自己琢磨却要到何时,而内功虽能自修,外功还需实践,你夜晚不宁,白日又如何能有精力?”连清说话间,眉头深深皱起,语带责备道。
方白垂头低声道:“我……感谢先生教诲,方白知错了。”心中却忍不住把陆玄语那个死酒鬼狠狠骂了一顿,天可怜见,陆玄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自从沾了几口酒,硬是活生生的胡扯到了天明。
幸好自己后面基本不怎么喝,单看她一个人发酒疯,自己也拦不住她,无奈只得拿酒时把一坛子酒兑上九成九的水,她居然也手舞足蹈丝毫未决。眼看一坛子一坛子雪夜歌被倒掉又兑上水送进这婀娜少女的腹中,他忍不住恶意的想不知道她尿急了怎么办。果不其然,刚刚上望仙台,她便一言不发摇摇晃晃朝着茅厕奔去了。方白心中暗笑,却有小童找上自己说连清要见他,急急忙跑了上来。此刻望仙台上不见陆玄语踪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掉茅坑里去了。
他忍不住道:“连清先生,陆姑娘她……”忽然又顿住了,暗想陆玄语这般敬重连清,定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宿醉归来。而且一个女孩子和自己两人通夜醉酒,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更何况眼前这人可能今后会是陆玄语的公公。想到此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道:“陆姑娘她今天也会参赛吗?”
“当然。”连清似乎还在生气,一扭头,也不理会方白,自顾自回到屋内看书了。方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只见这大殿二楼,绿植盈窗,书香满溢,装饰得十分雅致,想来是平日接待会客之地。他连忙给连清倒上一杯清茶,自己便站在远一些的地方,也咕咚咕咚一连牛饮了几杯,以图压下嘴中的酒味。
“出去看看吧,玄语在第一场。”
“呀?我还以为压轴呢?”
“她是往期剑主,所以之前比试全没参加,二十强上第一场理所当然。”
方白点了点头,又来到回廊之上,望仙台上,连岳正在下场,随之而上的是一个背负长刀的矮个子少年。
那少年缓缓走到望仙台一侧,另一侧却空空如也。少年目光巡视了四周,都看不到对手身影,便把目光投向了连岳。
连岳长大了嘴巴,连忙问身侧随从道:“陆师妹呢?哪里去了?”随从茫然摇头。他眉头紧皱,暗道莫非陆玄语竟忘记今日有比试了吗,慌忙吩咐人去寻找,却听对面啸风城那边一人开口道:“连小掌门,可否开始计时了?”
连岳咬了咬牙,朗声道:“却不知陆玄语现在所在何处,不过剑会规矩,开始后三十息对方未上场则视为认输。现在开始计时。”
方白身后脚步声响,却听连清带着疑惑问道:“为何语儿现在还未到?”想是他定时听到连岳所言有些坐不住了。
方白有苦说不出,只能茫然摇头。目光不断在人群中寻觅,忽而发现一个有些面熟白胖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接着又混迹在了人群之中。他眉头微蹙,却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随着连岳开始计数,人群中一些好事者知道缺席的竟然是上届剑主,顿时也已跟着连声起哄。剑宗之人却无不眉头紧皱屏气凝神,就连连清也紧紧握住了栏杆。
方白一咬牙关,就欲说出陆玄语可能已经醉倒在厕所了,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黑衣身影,跌跌撞撞的靠进望仙台,只见她身形摇晃,左手提着一个酒葫芦,仰头痛饮了一番,对着喧哗的人群似乎在说些什么,然而声音不太,人群气氛已极,都欲看剑宗在自己地盘上闹个大笑话出来,竟然无人理会。
那人忽的挥掌在望仙台上猛力一拍,大吼道:“你们都他妈别吵了!!!”
这声音显然运用了真气,方白隔得这么远都觉得耳膜被震得一阵鸣响。
全场霎时间寂静,接着,方白又听到咔嚓两声,扭头看去,却是连清双手紧握的木栏杆已经被捏碎了。
连清“哼”了一声,别有深意的看了方白一眼,转身便走。方白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又把陆玄语骂上了天。
场下诸人寂静无声,接着,剑宗看台人群欢呼起来,有的还大声喊道:“陆师姐!”众人方才明白,红衣修罗来了。
陆玄语秀足一点,已轻轻巧巧的跃上望仙台,看了对面盘膝而坐那人一眼,露出讶色道:“啸风城的刀客吗?请问姓名?”
那少年笑了一笑:“你刚才没有在听吗?”却是因为连岳方才已经介绍了双方对战者的姓名,师承来历,名号或者成名招数经历,此刻陆玄语再来问他,显然是根本没在意自己的对手是谁。
陆玄语摇头道:“没有,我找酒去了。”说着,仰头欲饮,忽的摇了摇空荡荡的葫芦,面色烦躁的道:“唉,又没了!”
她把葫芦随手抛了出去,对那少年招了招手道:“来吧!”
那少年面色却十分平和:“我叫杨真,是杨叙的弟弟,我哥哥上一次败在你手上,如今他年纪已过,无法参赛,于是我来帮他报仇了。”
陆玄语露出茫然的神色。
杨真露出淳朴的笑容:“果然如此,败者无名,他上一届第四,回家面壁了三年,他告诉我你出剑极快,所以你能让我先出手吗?毕竟我比你要小一些。”
陆玄语点了点头:“出招吧,我还要去找酒。”
杨真点头,却仍旧盘膝而坐,双手从后背取出一柄厚重的长刀,刀尖朝上对着陆玄语的身躯,刀身却斜斜抱在怀中。
杨真毫无起身的意图,双目似睁似闭,呼吸深长平缓,竟似乎在这擂台之上入定起来。
而他怀中的厚重长刀却开始微微颤抖。
陆玄语看了片刻,歪了歪头,讶然道:“舍身斩?我们有这么大的仇吗?”
舍身斩是啸风城一种十分冷门的刀法,乃是在定境之中,灌注全身真气于刀身,待真气蓄满之时,身随刀动,一刀既出,身体很长一段时间再无真气流转,这于修士之言,一刀不中后等于完全放弃了抵抗。而且在与人战斗之时,要能进入定境谈何容易,此招蓄力良久,出招缓慢,而且出招后毫无抵抗之力,是以毫不实用,若非剑宗藏书广博,陆玄语又穷经多年,根本不能理解此招的奇怪之处0。脑海里穷搜杨叙其人,却也印象寥寥,只记得当年确实打败过这么一个人,又看眼前少年不过十来岁,这招既出,丹田怕也有损,心中微一沉吟,已然有了主意。
杨真盘膝而坐,双手按住震动的刀身,他脸上一闪而过痛苦神色,浊气轻吐,手中长刀银光绽放,竟似活了一般带着他的身躯直直朝着陆玄语奔去,说时迟,那时快,陆玄语不退反进,就在刀身甫动刹那,她已如幽灵般闪到杨真左侧,左手握住腰间剑鞘,轻轻一抬,剑柄顿时震出,砸在杨真中腹。
杨真笔直而起的身躯顿时弓成虾米一般,他虽痛不乱,右手长刀知已不及,左手手肘朝陆玄语小腹击去,陆玄语早已身躯一转,从他弓起的后背一翻而过,他只觉后背一沉,接着右手一痛,那汇聚全身真气的长刀已经陆玄语强夺而去。
陆玄语来不及起身,右手猛然挥掷,一道银光从她手中直奔天空而去,众人皆抬头仰望,只见那银光去势极快,眨眼间已至中天,接着陡然顿住,一声闷响,炸裂开来。
众人齐声惊呼,只见漫天纷纷扬扬的铁屑飘落,一柄好刀竟转眼间碎成了齑粉。
陆玄语这才站起身来,挥手朝杨真后背一按,杨真“啪”得一下摔倒在地。她拍了拍手,眸中一闪一丝怅然,接着转过身朝着大殿二楼观战的方白挥了挥手大喊道:“方小白!你见识到本姑娘厉害了吧!今后还敢给本姑娘喝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