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这个世界已经九年了。在这个叫云梦的国家的一个叫明华的小城内度过了平淡而愉快的六年岁月,直到那一夜,虚空中的六人傲立方府之上。
方梦华是中州有名的大官,在元丰二年以布衣之身作《天子歌》博得天子接见,随后皇帝赏其才学,赐官明华,初始不过九品散官,经不住他钻营,不到十年便官至正四品明州太守,近十年堪称声名鹊起,政绩斐然,已是官场中第一流的人物。
便是这么个跺跺脚明华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此刻满脸怒容站在自家庭院内。
“尔等可知‘术不参政,道不犯民’?焉敢放肆至此?”方梦华怒视这那凭虚而立的六人。
“嘿嘿嘿!”当先那人身材魁梧,面容隐没在夜色中,笑起来透露出几分憨气,他嘿然几声过后怪叫道:“我们奉尔家皇帝吩咐,来炼取人丹为他续命,你不跪在地上为尔家皇帝献躯,还敢出言指责?”
他凭虚一指点在方梦华额头上,方梦华面色惨变,双眼怒突,两只手死命的扼住自己的脖颈。
“若不是为了阴时阴刻血肉新鲜,尔等早就死去多时,哪有机会在本王面前聒噪?”
他一挥手,六人分散占据方府六角各自结印,不一会一道血色的法阵便在方府上空浮现,接着,无数的血肉便从那些府中盲目奔逃却不得出的人群中抽离,汇聚。
方梦华目眦欲裂,奋力挣扎,身躯却也不受控制的随血肉缓缓上升,他目光越过围墙,越过树丛,越过晦暗的长街,落在了一盏孤灯下。愤怒的心情顿时一惨,只见一个胖胖的孩子,正抱着一篮子零食,在两个伴读的簇拥下,缓缓朝府中走来。
忽然间,那个孩子抬起了头,似乎看到了那悬浮在方府上空的巨大血色光环,手中竹篮落地,嘴巴长得大大的。
这一刻,方梦华五识出奇的敏锐,他听到到那个始终与家人不亲腻的独子脱口而出道:“我去,UFO?”。
“UFO?”
方梦华的神识在巨大的疑惑之中烟消云散。
而方白在白纱帐中霍然而起。
推开窗户,晨风的凉意带走了一夜的汗臭。他那些迷迷糊糊似真似幻的往事,断断续续一梦中涌现。他已然不知何者为梦何者为真了。
对着窗户,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能被这凉风带走。他打热水洗去一身油汗,又换了一身新衣,再给自己煮了一大碗牛肉面。
吃完后颇有些大病初愈的通泰,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多了一个家人。
而这个人似乎还需要一个名字,想着不禁露出苦笑。
起名之事,若是狡智之辈,又恰巧有一些学识而贪图完美,便是万分痛苦了。
而给一个突然扔到自己手里的小女婴起名字,这更关乎人家一生的幸福,便是再美的姑娘,摊上一个李狗蛋张翠花这样的名字,怕是一生只能在别人戏谑而怜悯的目光下可悲的活着。
所以方白万分纠结,觉得这是一个责任。双手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婴儿的时候的时候,方白很痛苦。
柳爷说了,这个女婴,和他一丝一毫的关系都不会粘上,所有的因果,全是方白自己的,而且是他自己强揽的,如今两人各得所求,一定皆大欢喜。
方白痛苦的揉着发髻,他已经有些为自己的冲动和怜悯感到后悔了。
他以为给柳爷找了一个新闺女,几年后自己可以使唤的小伙伴,谁知道,这个闺女竟然变成了自己的。
天可怜见,自己尚且寄人篱下,仰仗着柳爷对一群嫖客的虎威艰难的生存着,突然就多出一个需要自己管起名吃穿管屎管尿的“女儿”?
方白看着自己白嫩的小胳膊小腿,再看看她更白嫩的小小胳膊小小腿。
欲哭无泪啊。
这种感觉霎那间像一道电光击中了他,他一点头道:“那就叫泪儿吧”
躺椅上的柳爷老神在在的望着天,小院是新买的,景阳楼不远,小闺女家家,总不能如这一老一小俩不羞一般借住在景阳楼里了,那样,将来势必是有样学样没人敢娶的。
于是花了二十两纹银。买了一进朴素院子,天井倒是不错,有水池子,还一颗正开着小白花的梨树。让柳爷和方白都十分喜爱。
柳爷的躺椅就放在梨树下面,嗅着淡淡的梨花香,偶有微风拂过,细小的白花便落在那件洗白了的蓝衫子上,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他听得方白起的名,嗤笑了一声:“泪儿,啧啧,您这是学的楼子里哪个婢女的名儿啊?”
方白翻了翻眼睛:“那还能叫什么?”
“既然是你养育她,那她自然得跟着你姓,取个有名无姓的丫鬟名做甚,依我看,便叫方黑好了,一黑一白,你俩日后行走天下,定能名声大噪。”柳爷嘿嘿怪笑道。
方白呸了一声,不理会柳爷的毒舌闷声道:“这闺女终究不是咱们的,日后寻得她父母,再取大名好了,我就给她取个小名,差点也无伤大雅。”
柳爷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方白望着柳爷衣衫上的梨花,又是一道闪电击中了他:“那便叫梨儿吧!”
柳爷郑重其事的瞥了方白一眼,摇头道:“看来您要么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要么就是受楼子里的姑娘毒害了。”
方白被说得有着恼了,冷嘲道:“那烦老爷您取个高名看看?”
柳爷哼了一声,懒懒道:“姑娘生活在这景阳楼里,再加上你这多愁善感的性子,总难免染上一层脂粉气,你修行不济事,又总想报仇,今后她总要照顾你,这层脂粉气可不行。这样吧,昔年有一豪杰有诗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便是这既美且厉的“香阵”二字罢了。”
方白听得这首诗,隐约以为柳爷会取名菊香什么的,想也不想连连点头,忽然又听他说叫香阵,不由得一愣,刚欲争辩这名字不比楼里凝儿泪儿萱儿好听,看在柳爷自得的神色,叹了口气,也算是放过了自己贫乏的脑子。
接着望着怀里的婴儿,咧嘴傻笑道:“阵儿~~~”听得柳爷一哆嗦,险些从躺椅上跌下来。
柳爷无奈的摆了摆手:“叫香儿多好,阵儿听起来挺蠢的。”
方白哼了一声,却理也不理,阵儿阵儿的喜欢得不行。
柳爷嘴上说得厉害,然而除了不出力气外银钱却从没有短少过。而城内的凶人虽然厉害,也总不至于把方圆百里的牛羊都宰杀干净,于是没过几日,方白便引了一头奶牛回来。
人参果娃娃一日日成长得飞快,不哭不闹,只会拿眼睛脉脉的看着给她喂奶的方白,惹得方白几次以为她是个傻子,然后拿手扇她屁股,一两次后,娃娃长了记性,只要方白一抬手,便扯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嗓门。不过方白倒也放心起来,能看到自己抬手,就知道自己要打她,这定然不是个傻子的。
前几月牛乳,后面渐渐的米糊鸡蛋羹,剁碎的蔬菜肉粥。香阵没有别的婴儿的毛病,既不尿床也不哭闹,就饿了嘟囔两声,牵拉一下看书正酣的方白的衣角,有时仿佛还带上一些歉然的神色,待方白吃惊的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只剩一副天真懵懂又饥馋的样子。
约莫三两月后,姑娘突然奶声奶气的喊道:“白白~~”方白望着那肉嘟嘟的笑脸,一脸兴奋得通红,又哭又笑得跑到柳爷身边大喜道:“柳爷!阵儿说话了!!”
柳爷表情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的问道:“说了什么?”
“白白!!”
柳爷哼了一声,兴许是想到了往事,有些酸溜溜的道:“这有什么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