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窗之外,山林竹影,婆娑不定。
王江宁缓缓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她本已萎靡的目光愈发暗淡,像是蒙尘的古物,又像是两颗几近熄灭的火石。
秋阳残照,映照得满屋灿烂辉煌。这奢侈的窗外世界,与她久别经年,唯凭这一叶圆窗,逗引着她又安慰着她,如今,终可以踏出这一步。
她缓缓站起,里屋已经没了帷幔遮挡,寒风肆无忌惮的袭来,她紧了紧绿色的长裙,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银灰色狐裘大氅披上,又在梳妆台前伫立了片刻,只见镜中那人容颜枯槁,身形瘦小,在一件华丽的皮裘下微微颤抖,简直如一只沐猴而冠的猴子。
她勉强对着镜中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又看向空荡荡的屋子,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长叹出声,然而这一声叹息似乎牵引了伤痛,她顿时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江宁咳得一身细汗,狐裘也滑落在地,面色愈加苍白,额间鼻翼透着一股子寒冷的青气。
咕咕这时候缓缓踱了过来,茫然四顾。
她对咕咕微微一点头,蹲下身子,抚过它柔软的羽毛,忽然几滴眼泪就滑落下来,这泪水一经滴落,多年的坚强几近崩溃,她猛得把咕咕抱在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咕咕?”咕咕茫然望着哭泣的主人,一时不知所措,只是拿脑袋轻轻拱着她的身躯,以示安慰。
片刻之后,王江宁重新站了起来。将眼泪抹净,对着咕咕额头轻轻一吻,便将它放到床上,温言道:“今后你要一个人坚强的活下去。”
咕咕茫然不解。
王江宁说罢,又看了隔壁的竹庐一眼,来到外屋,铺开笔墨纸砚,留下一行书信,轻轻一叹,将之从方白屋内的门缝中塞了进去。
这一番事情做完,她已有些喘息,走到青石路前,再次回望这蜗居十多载的竹庐,忽见咕咕挺着肥硕的肚子朝自己飞快奔来,心中更觉酸楚,连忙转身离去。
她身影犹如一道枯叶,轻飘飘的顺着山道而下。待走到山脚,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盘,上面刻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间一枚小剑,剑尖直向西方日落之处。
“原来钧天剑是落在西方的。”她微微沉吟,目光露出思索的神色,接着打了个呼哨,一匹枣红骏马从林间奔出,见到她时,露出一声欢鸣。
王江宁轻轻拍了拍马背,一跃而上,手中缰绳一抖,枣红马载着她便直直朝玉盘所指之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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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宗,悬空山上,白玉台前。
四个雄壮威武的赤臂大汉抬着一顶明黄小轿,沿着笔直的八千台阶走了上来,他们的步伐如风一般的轻盈,每一步都跃出十几道台阶,又齐齐一同落下,小轿丝毫不晃,他们表情也平淡如水。
而在他们身后,跟着有几十人,衣着打扮各自不同,背负兵刃,面容肃杀。
连清背负双手,面带微笑,站在八千重尽头,身后,依次有面容沉凝的洞玄子连岳二人,眉头紧皱的李青雀明世二人,还有方白香阵紫云依,以及换了一身新的紫色道袍的陆玄语。
连清待他们走进,笑道:“远客临门,何不提前知会门人,我等也好备上一份香茗,慰藉劳顿。”
那明黄小轿停在最后一排台阶的空地上,身后一个小太监连忙赶在前面,将轿帘缓缓卷起。而后站在轿子一侧,弯下腰伸出手去将里面那人搀扶出来。
轿里的那人,身形中等,面容儒雅,看容颜约莫二三十岁年纪,只是眼角鬓发已有风霜之意。他穿着一身绣着简约的金丝花鸟玄色大氅,一头乌油油的黑发披散着,只在背后用一根白色发带随意束了起来。他在轿内静坐了片刻,才缓缓走了出来。眯着眼凝视着山顶几人,嘴角也绽放起煦如春风的微笑。
“连掌门,云安唐突来访,未及通报,实在冒犯,然此行急如星火,是以不得不如此,望先生见谅。”说罢,双手拱手高举,长揖及地。道歉之时,他嘴角带着一份温和的笑意,目光中满是歉然的神色。
连清点了点头,笑道:“春风先生到来,蔽宗蓬荜生辉,旅途劳顿,还请楼上小坐品茗歇息。”说着,缓缓走下台阶。
那叫云庵的人,见连清动了,便也抬步,两人在道中而会,相互携手,都是一脸挚友相逢的喜悦。
二人携手登上八千重,朝着剑宗大殿而去,身后太监捧着三炷儿臂粗细的龙香紧随在后,又有各自陪同亦步亦趋。而两方的人马,则遥遥缀在身后,待见那一伙人入得殿内,才各自松懈下来。
方白啧啧有声,看着那入殿的身影,随口道:“这人什么来路,派头这么大?”
这一问,几个年轻人均有同感,一旁的明世却露出奇怪的神色:“他是天鹏王朝的人。”
诸人顿都望向明世,即便陆玄语也朝他看来,明世脸上微微一窘,随即放低声音道:“他是天鹏王朝四大如意境高手之一,天命署下风部之主,春风一度谢云安。”
方白和陆玄语对视一眼,均能感觉彼此的诧异,这个时候,这种人为何会来这里,而且趁着剑宗山门大开,不告而入,实在有种来者不善之感。
香阵忽然走到方白身畔,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方白低声道:“怎么了?”
“龙图那贼小子要溜了。”她蹙了蹙眉,很不满意白白和这个坏女人眉来眼去,便把所见随口说了出来。
方白呀的一声,转头看去,只见龙图在前,青木扛着那铁头娃在后,已经朝山下走去。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望来,龙图转过头来,神色怪异,嘴唇微动,隐约说了两个字,方白却读不懂唇语,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龙图还欲再说,忽见一群剑宗服饰的弟子由连岳带领着骂骂咧咧的朝他奔来,他翻了翻白眼,一摆手,携着青木的手腕,飞快朝山下逃去。
方白心中揣摩他说的是什么,陆玄语看在眼里,仿佛十分随意的走了过来,面色却有些古怪,她嘴唇微动,旁人丝毫不觉,方白却听到一缕靡音传入方白耳孔,轻轻柔柔,挠人心扉,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却让方白的心陡然慢了半拍。
“他叫你快逃。”
“这什么意思?”方白面色几度变幻,终于沉静下来,深吸口气,求助似的望向陆玄语。
陆玄语蹙着眉,也是茫然不解。
两人正烦恼间,一个弟子从二楼上走了下来,看到方白,面色一喜,走进近了才低声道:“方师兄,掌门要您同往。”
方白一愣,诧异的看向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令连清这般看重,不由得微微苦笑,对同样一脸莫名其妙的陆玄语和香阵明世几人点了点头,连忙跟了那弟子齐齐前去。
没走两步,弟子靠近方白,低低的声音传来:“掌门说让你‘诸事勿言,只进不出’,师兄您能明白吗?”
方白愣了一愣,随既点头。想到龙图离别所言,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