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拨通了林翔的电话,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颤抖着质问:“爸,你是不是骗了我?拆迁款根本不是因为爷爷的身份证不见了拿不到,而是你都用在股票里了。”其实就算此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也已经在心中认定陈述的是事实了。
林翔接她电话的声音由一开始的明朗转向低沉,沉默了会才开口:“回来再和你说这件事,”犹豫了片刻,又问,“谁和你说的?”
她咬着牙关回答:“回家把事情说清楚,我要告诉妈妈,你不用问我是谁说的。”说完果断地挂电话。
她泪流满面地走回家,林婕告诉她的时候她还在小区里散步,因为她觉得坐着就会变胖,她想要变得好,晚上的有氧运动变成了习惯,陆心爱还在家里。
一路上百感交集,她眼睛红通通地进了家门,到母亲的房间说明了情况。父亲回来后,母亲关上房门和他在里面谈话。她轻手轻脚地到他们门口,听见母冷冷的声音:“你简直就是吃屎的!”父亲很无奈地解释:“我也是没有办法...不会再这么干了...”
她突然地开门,直视床上父亲的眼睛,父母都坐在床上。她咄咄逼人地问:“你作为一个父亲,欺骗你的家人,作为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会这么不负责任?”
父亲神色尴尬,眼神中有愧疚又有一丝被揭发后不好发作的愤怒。
她回想以前肥胖的时候,同学们都穿上了Nike鞋,而且经常穿新鞋,她只拥有一双阿迪,还是母亲买的,她一般穿的都是匡威,是父亲带她到奥特莱斯买的折扣款,带她买的衣服只是50元一件的路边摊,贵的衣服就属一件在奥特莱斯打折买的两百元的羽绒服,她到现在冬天的还会穿。以前她胖,所以父母从不带她去商场或关心她的打扮,买衣服能穿就行,她一度因为自己落后的装扮而感到自卑,她胖并不是理由,父亲每次都会看价格条,带她买衣服的次数很少,也不愿意买贵一点的。她是女孩,女生哪个不爱美,但她从来不被给予这方面的支持和关心。
童年是幸福的,有父亲带着玩,很早地搬进一个漂亮的新家,但是上了初中之后,父亲开始玩股票,不再专心事业,读高中的她成绩下滑,父亲对她包容又凶悍,会比她还早起床准备早餐,送她上学接她回家,之后她一改颓风考上大学、减肥,蜕变得优秀,但似乎已经离幸福越来越远了。
她高中时学校发起去日本的夏令营,每人费用8000元,大部分同学都参加了,而林翔看到价格说“等你大学了让你去”,直到后来等她进入大学也没有提过这类的事,她默默地把愿望沉在心底。
高考完她同学的亲戚有些学校的点招名额,她也想去其中一所北京的大学读书,但需要二十万的费用,母亲当时用于心不忍的语气地告诉她:“可我们家现在没这么多钱”,父亲也委婉地让她放弃,他听他们的填选了学费一万元的本地大学。她知道父母养她不容易,在高中因为初恋成绩不佳的时候,林翔曾提过让她去一所出国的大学,只用国外呆上两年,一年学费三万,她选择放弃。明明可以出国,但她告诉他们出国的毕业证书的含金量不高,回国找工作会难。真正原因是在于她觉得那所大学性价浪费钱。
一方面她希望花二十万的点招费去北京的大学,另一方面她又选择省下出国的两万留在国内上大学,里面没有什么人生志向的原因,就是因为钱。想花二十万是因为北京的大学觉得值,不想花两万是因为留学的学校风评并不好,她觉得不值。
其实,想不想花钱,和有多少钱没有直接关系,只看心里觉得值不值得,跟愿不愿意投资有关系而已。真想做一件事、支持一个人,砸锅卖铁你也愿意。
考上大学前,父亲给她开过一个条件,如果能够考上学校,就奖励她一只MCM的书包,结果她考上了。查到分数及格后,她高兴地打电话给父亲,提到这事时父亲的语气变得怪怪的,态度模糊地挂了电话。回到家后,他拿出了一个金戒指作为奖励,那其实是朋友母亲送他的,只适合老年人戴,她为此非常生气,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母亲回家后说了句公道话:“你答应女儿的事就要做到,大不了以后不要答应她,不要自己说过的事又反悔。”后来父亲才拖去韩国的朋友代购回了她想要的书包,这无疑是她唯一收到的最喜欢和最贵的礼物了,可是背着这只包她也总会想起那次不愉快的争吵。
她身边的朋友大多家底殷实,和江胡熙见面江妈妈总会来接她,有时三人一起逛街,江妈妈几乎都是用恳请的态度让胡熙试穿衣服、她喜欢把江胡熙打扮成一个公主,而闺蜜比较挑剔,一般的衣服看都不看。
家长肯买的孩子不需要,因为孩子挑剔,需要的孩子家长不肯买。她站在一件漂亮的大衣前,默默地看着价格表,朋友从试衣间出来付完帐一起走的时候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转身离开,在心里暗暗念念不忘。
虽然她小时候入住一流小区,但那不代表家庭富裕。林翔最初在药企做管理,曾创造一年一千万的辉煌业绩,但是到手的只有工资,公司不愿意分给员工更多的利益,而同时隔壁城市业绩不及他的同行都分到了公司股份,他就开始另寻伯乐。正逢一位朋友需要借用他的资源开药店,对方创业成功后移民到了加拿大,期间一直让林翔帮忙打理店铺,给他的工资不过两千多元。林震羽搬进新家后,林翔就开始一边自己谈生意,做些医药保健产品,一边管理朋友的药店。他生意好的时候可以一个月赚上万元,不好的时候几个月都不见客人的身影,后来遇上了金融危机,生意也一落千丈。
历史多么惊人的相似,表姐的父亲事业一落千丈,她父亲也是,虽然理由各不相同,但结果才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烙印。
金融危机后,父亲经常坐在电脑前,沉迷地研究股票走势。她从前小,从未想过质疑父亲,父亲就是权威,所以她忽略了,父亲可能会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一个巨人,更不能想到父亲有一天会变成矮人,一个做错事只知道隐瞒的人。
看到母亲日复一日地开着电动车去酒店上班,看着父亲日益堕落,两人平日又非常朴素,她开始知道自己不像小时候,家庭经济条件优渥的时期只不过有几年而已,将来想要什么不能像一些人靠家人,于是暗下决心,要靠自己去得到自己理想的生活,她学会了忍耐,就算不满足现状,父亲不支持自己的梦想和需求也能理解情有可原。
可是,他连一双好一点的鞋都没有送过她,为什么却能够花几十万在股票上?
一边是父亲的抠,一边是父亲对股票的大方,她心中伟大的父爱竟远远不及私欲——父亲的爱好赌博。
有的父母外出务工只为让孩子读好的大学,有的父母养鸡鸭鹅、甚至卖房也咬牙将孩子送进了国外,有的同学父母支持他们复读后又送出国。她的父亲只沉迷于股票,无心工作,更不要提让她和妈妈幸福。
“一直以来,我的愿望,你没有肯帮我实现的,我承认学习上你对我很慷慨,会给我买很多的辅导书,但是除此之外,生活中你又能够为我和我妈付出多少呢?”她指向母亲。
陆心爱是个生活简单的女性,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忠心耿耿在一家酒店工作,经济独立,从未向父亲伸手要过什么,但是即便从婚姻中没有得到什么,性格乐观,很少有负面情绪。
“我也想让你们过好日子......”林翔底气不足地辩解。
“那你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了吗?你看看妈妈,风吹日晒、雷打不动的上班,到家就累得要睡觉,你让她的生活快乐吗?她就只能打打牌了,别人的妈妈,江胡熙妈妈全职主妇,还有我们区里那个经常见到的阿姨,她们都可以逛逛街,没事喝个下午茶,你帮我妈分担什么了吗?从来没见她舍得花过钱,你为什么要变得和楚莹莹的父亲一样不务正业?几十万,你也太不像话了!”她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用吼的。
林翔低垂着视线,说:“对不起...唉...”接着叹了口长气。
林震羽并不接受道歉,她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人家的父亲是榜样。江胡熙家里那么有钱,可她爸爸都是把钱交给妈妈理财的,而且从不赌博。你呢?一直骗我们,你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你为我们考虑吗?你有送过我们礼物吗?几千块钱你都舍不得给吧,但你在别的地方可以花几十万元!你除了做饭,还能干什么?拿到钱为什么不能给妈妈买辆车?别的父母为孩子的未来打算,女孩给准备嫁妆,男孩准备车房,就连你看不起的向天依,人妈妈也给买了辆车,而我什么都没有。我从不期待妈妈为我做什么,她一个女人照顾好自己不错了,但我连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也没有。你没有自己的车、坐着别人的车以为是自己的了吗?你也没有存款,你什么情况我们一概不知!我们家各过各的,好啊,大家心怀鬼胎,这是家吗?劝你那么多次,不要碰股票,你哪次能听。”她的眼神像利刃一样划过林翔的身上,其实心里并不想像个小大人说出这些刻薄的话,她也想要像其他人那样单纯。
“我告诉你,你这种男人,就算有钱了也会败光一切,我们永远不会因为你幸福,因为你永远不能放下赌!”
林翔只是沉默又无力地听着她的倾诉,时不时地抬眼看着因为哭得悲伤过度脸上通红的女儿。
陆心爱听到提到她的部分也抹了一下有些湿润的眼角,一直沉默着。
林翔沉重地叹一口气,劝她说:“以后我肯定不玩了。”
她发泄后平静了一些,眼睛通红地像兔子:“我知道你养我辛苦,上大学后我都尽可能不让你接送我,自己晕车也自己上下学,我的生活费一千块,班里农村的孩子也是一千块,我没有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妈妈也是,我们是不是不值得你对我们好?”比起赌博的事,她最关心的其实是自己值不值得,“你说你不玩了,空口无凭,那你把银行卡密码告诉妈妈,让我们监督你有没有再乱用。”
从林翔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不愿意这么做。
林震羽累了,她心中一直以来对于父亲的信任,崩塌成一片碎桓。
“我以前胖,受过男生的欺负,谈恋爱不顺利,”她自嘲地一笑,“连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爸爸也这么对我。”泪水再次充满了她的眼眶。
她甩上父母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自己关起来。
她哭了整整一夜,眼睑像大海的出口,泪水地不断溢出来,潮湿了她的枕头和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