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捧着书册端坐在木屋中的杨清怀,刚刚赶来的金清钧,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了。
杨清怀倒是因此笑了出来,“金师弟来了。”
“杨师兄......”
金清钧苦着脸,“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掌门师祖昨日离山前特地交待了,要让我护送师弟前往越州虹月观。”
杨清怀明知故问,“师弟不会不知道吧?”
少年的脸色很是复杂,既有期待,又有不舍,还有几分不知所以的茫然。
“知道是知道......再过几日吧......”
“你打算拖延到什么时候?”
一直沉默的沈清寒望了他一眼,“毕竟这不是师弟一个人的事情。”
“虹月观那边也在等着师弟。只有你到了,他们才好将弟子送来。”
金清钧有些不满,“师兄莫不是急着想见到虹月观送来的可人师妹,才这般急迫地催我上路?”
陆清英闻言,抬头望向两人,目光在沈清寒身上停顿的时间尤其漫长。
片刻后,她才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册。
沈清寒松了口气,接着举起拳头作势要打,金清钧连忙躲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叫嚷道:“凡世之人都懂的道理,师兄怎么不明白呢?”
沈清寒被他吵得头疼,按了按眉心,“这明明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都听说了,虹月观的余观主原本是想让师兄去做交换的!”
沈清寒张了张嘴,他倒是忘了此事,“我说的不是这个。”
“师弟此去虹月观,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找一个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师妹做夫人吗?早一日去,你和弟妹就多一日温存的时间呀。”
作为师兄,杨清怀此时不得不纠正他的错误,他将手里的薄册一卷,在沈清寒脑袋上轻轻一敲,“是为了两派交流。”
“对。”
沈清寒颔首道:“待一年期满,师弟要带弟妹返回真华山时,若有人阻拦,你就这样说。”
“......”
杨清怀摇摇头,心道师兄难当。
另一边,金清钧也露出了意动的神色,张口欲言又止住了。
犹豫再三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后天吧。”
“到了后天,师弟一定随师兄前往虹月观,绝不反悔!”
杨清怀点了点头,起身将手中的薄册放回书架,“那我后日便在应龙殿前等着师弟。”
“杨师兄慢走。”
三人目送杨清怀飞远,金清钧长出了一口气。
沈清寒和陆清英也没理他,一人看书,一人看着看书的人,享受着各自的乐趣。
“这两天真华山上少了好多面孔。”
金清钧说道:“我的熟人里,有好几个云腾境的弟子都被师长带出去了。”
“提前部署,防患于未然罢了。”
沈清寒望了他一眼,“若妖族真的攻来,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届时师兄和师姐也要下山罢?”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计划。”陆清英望着两人,“且看师门如何安排。”
“若真要下山赶往烈州前线支援,说不定一年后还是师弟先回到真华山。”
金清钧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舍,“那这一别,就是一年以上了......哎。”
沈清寒却笑了一声,“不要学杨师兄说话。他是快一百岁的人了,经历数次生死,才尤重离别。”
少年挠了挠头,“哎呀。”
陆清英放下手中的书卷,认真地说道:“认真修行才是正理。”
“修为上去了,你我三人往后还有百千年同门修行的时光。”
“不在这一时。”
沈清寒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这番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金清钧却没注意到其中的违和之处,他已经遥想到千百年后,沈清寒、陆清英与他三人共同成为真华山祖师级人物的情景了。
再联想到如今真华山隐约分成三大派系的现状,他下定决心,将来即便成为天乾境的宗师,也要和沈清寒、陆清英维持当下的关系,绝不分裂。
届时,应是沈师兄担任掌门之位,劳累辛苦,而自己和陆师姐只需当个清闲祖师就好了。
“哎,往后真华山就交给师兄了。”金清钧忽然拍了拍沈清寒的肩膀说道。
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金清钧哈哈一声,大笑而去,颇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潇洒。
只是在旁人看来,这份潇洒却刻意得有些明显了。
沈清寒和陆清英对望一眼,后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他少看些凡世间的话本。”
......
两日后的清晨,尚未日出之时,杨清怀便等在了应龙殿前。
只是一直等到日上中天,再等到斜阳将落,他也没见到金清钧的身影。
他叹了口气,自是明白金清钧又犹豫了。
杨清怀直接飞向山腰的荷塘,金清钧果然就在此处。见到他来,金清钧笑容一僵,但还是勉强打了个招呼。
杨清怀也不催促,就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沈清寒和陆清英见状,也同样闭口不言。金清钧开口,他们就直勾勾地望着他不接话。
金清钧哭丧着脸,“今日才过了一半呢......”
三人不予理会。
“......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杨清怀露出笑容,“那现在便出发吧。”
沈清寒和陆清英也起身作出相送的姿态,金清钧心知再无转圜的可能,也只能认命地起身了。
四人飞到应龙殿前。
依照规矩,金清钧独自进入殿中,对着空无一人的掌门之位叩首拜别。
他很快出来,“可以出发了罢?”
杨清怀摇摇头,“还有祖师堂。”
“你是亲传弟子,须向诸位祖师告别,表明自己只是暂时离开真华山一年,并非转投他门。”
“这么麻烦?”金清钧眉头一皱,“他们又不是真的会听到。”
“让你去便去!”
杨清怀双眼一瞪,“还有,别在祖师堂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金清钧无奈,只好又往上飞了一会儿,落到祖师堂前。
拜入真华山六年,今日也才是他第二次过来。而上一次还是入门时,掌门张庭雪亲自带他进来拜见各位师祖。
走入祖师堂,迎面可见一尊巨大的玉像,栩栩如生,乃是三千年前创立真华山门的祖师。
而左右两面的墙壁上,依序排列着各代亲传弟子的牌位。在世之人,则以一盏魂灯替代。
金清钧先是对着正中的真华祖师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又分别祭拜了其余的诸位祖师。
“弟子金清钧,要去虹月观修行了......啊不对,是与虹月观弟子交换,一年后还是会回来的......”
“这就行了吧?”
之后,凭借着魂灯中那一缕魂丝与灵魂本体的神秘感应,金清钧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的魂灯。
细小的魂焰,在琉璃盏内轻轻跳动着,看起来伶仃可怜,金清钧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别碰。”
他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跪在蒲团上的少女。
“周师叔?”
周玄宁微微颔首,依旧是正常的模样,“别碰你的魂灯,会将魂丝吸走的。”
金清钧连忙缩回手,还往后退了几步,“为何?”
“那缕魂丝本就是你灵魂的一部分,乃是强行抽离出去的。感应到你的灵魂本体,自然会无意识地靠近,想与本体融合。”
金清钧定睛一瞧,果然魂焰一直飘向他这一边。
“原来如此......”
周玄宁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要下山了?”
金清钧点点头,“师侄今日要去虹月观了。”
周玄宁望了一眼祖师堂外的昏黄天色,“现在可不是启程的时候。”
金清钧有些尴尬,好在周玄宁也未追问下去。
“对了,周师叔在这里做什么?”
周玄宁淡淡一笑,“祭拜你父亲。”
金清钧怔住,接着一抬眼便望见了父亲金玄明的牌位。
在他牌位的左边,还是七块牌位,没有一盏活人的魂灯。
令他有些吃惊的是,在父亲牌位右边,那属于周玄宁的位置上,也放着一块牌位!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周玄宁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魂灯早就破碎啦。”
“灵魂本就不完整,就没有再制魂灯的必要了。”
“那也不至于放块排位上去吧,多不吉利......”
周玄宁摇摇头,“对于死过一次的人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说法了。”
金清钧无言以对,又转头望向了别处,目光在牌位上一一掠过。
远有千年前的师祖,近有李真年、武玄和、李玄池......
任其生前是如何风云人物,死后在祖师堂里也只能留下一块冰冷的牌位而已。
“......咦?”
陆清英是庄闲云的亲传弟子,看到她的魂灯,金清钧并不意外;可他还不远处看到了沈清寒的魂灯。
“沈师兄......?”
周玄宁看了一眼,“这是掌门赏识他,亲赐的。”
“好了。”
她拉住准备过去细看的金清钧,推着他往外走,“再耽搁天就要黑了,清钧早些出发吧。”
金清钧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却忍不住回顾。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清寒魂灯外的琉璃盏上,似乎有许多裂纹。
......
四人在应龙殿前分别。
杨清怀与金清钧飞上天空,对着下方的沈清寒和陆清英拱手相别,转身飞走了。
“杨师兄,我们要赶夜路吗?”
两人还未完全离开真华山时,金清钧开口问道。
“师弟耽搁了这么久,自然得在晚上补回来。到了虹月观,有的是休息的时间。”
“......好吧。”
就在此时,杨清怀注意到前方飞来一名真华弟子。
来人神色严肃,十分匆忙的样子。对偶遇的杨清怀和金清钧,也只是遥遥一拱手,并未停留半刻。
“是信使罢。”
杨清怀并未多想,带着金清钧飞出了真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