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
里希特在伊斯的书房听父亲讲着历史。
突然他想起来前几天看到的东区的乱象,等父亲讲完这一段后提出了疑问:“父亲,我上次出门看到东区发生了些事情,是怎么了?”他没有掩饰自己没有征得同意就前往贫民聚集的东区的事实,他知道在罗斯柴尔德城里自己的行踪是不可能瞒过父亲的,这是对他安全的保护,而且父亲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怪罪他,伊斯不是一个古板的恶魔,上次回家后没有对他提起这件事就证明伊斯并不在意。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伊斯合上了书本,笑了笑,“正好一会儿我要去出席一场活动,你跟我一起吧,跟那天的事情有关。”
“好的!”里希特兴奋了起来,这是他少有的能在市民面前以罗斯柴尔德顺位继承人亮相的机会,伊斯对他的保护非常严密,奥菲利亚的死让伊斯的警惕高悬心头,从未放下。
“回去换一套正式严肃的服装,我们要去的地方最好不要嬉笑。”伊斯示意今天的课到此结束,让里希特去换衣服。
里希特来到自己的换衣间,挑选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一套有翻领和驳头,有着三个衣兜,中长衣摆的黑灰混色上衣,法兰绒的面料看起来细结平整,裤子也选择了配套的。脚上是一双定制的黑色小皮鞋,常常有仆人负责擦拭,所以这个时候看上去也很光洁。
这样的打扮在奥芬巴赫被称作实业家套装,但是在鲁昂却很少有人这样穿,因为鲁昂行高官期湿热,宽松凉爽的打扮更得人们的喜爱。但是伊斯既然提了严肃的要求,里希特也不会故意去违背,反正恶魔不怕这点温度,不是么。
父亲伊斯早已换好衣服等在大厅,他比里希特多戴了一顶高礼帽。看到里希特下楼,对他的装扮默默点了点头。
“孩子,你忘了这个。”伊斯显然早有预料,把准备好的手帕做成隆起式花型,边角掩于里希特上衣胸前的口袋内,外露一部分。
里希特略带不好意思地对父亲表示了感谢。
二人坐上等在大门外的马车,里希特这个时候才问道:“父亲,我们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
十来分钟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里希特一下车就看见许许多多穿着“实业家套装”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地交谈着什么,面容没有丝毫笑意,也没人高声喧哗,整个场面显得非常安静且压抑。他又看向周围的环境,发现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根据马车的大致路径,这里应该是在南区,里希特心中判断着。
忽然,他看见了一扇布满铁锈的大门上的一个单词:墓园。再看向周围一个个穿着实业家套装的人,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在鲁昂,人们是不大乐意穿这样闷热的装束的。
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了里希特和伊斯,他们看到里希特的双角时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们其中有些人知道里希特的存在,只是很少看见伊斯带着自己的儿子出席这种正式场合而已,另一些人显得要稍微惊讶一点,实际上整个奥芬巴赫都知道他们的西境公爵来自一个恶魔家族,只是亲眼看见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伊斯经常出现在各种报纸的头条。
突然远处的人群出现了一点骚动,里希特还没有长得足够高,在场的许多人都比他要高最少一个头,所以他只能通过听声音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听见了哀痛的哭声,呜咽声。
等到声音近了,他看见人群让开了一条路,有一具棺材被抬了过来。棺材没有盖上,里面的人双手交叠地躺着,穿着稽查队的制服,面容整洁,是一位方脸的青年。
棺材里的方脸青年头在前,脚在后,这是鲁昂的风俗传统,丧葬时将人抬出家门需要头前脚后,而当因为生病就医被抬出门时,则必须头后脚前,如果生病就医时头前脚后地抬着会被认为死人了,很不吉利。
抬棺队伍后面跟着的是家属,可以看见有的人嘴里有着血迹,那是敲掉了自己的门牙,有的则在身上裸露的地方划出了一道道伤口。这也是鲁昂的风俗,丧葬时必须全家举哀,哭得越悲切越好,同时敲掉门牙或划伤身体,以此表示最诚挚的哀悼。
里希特想到了,是那天那个被队友抬上马车的人,看样子他没能抢救回来。
虽然人的尸体已经出现在了里希特的眼前,家属的悲痛也弥漫在上空,但里希特还是没有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如此郑重地出席一位稽查队成员的葬礼,这不合规矩。
伊斯看出了里希特的疑惑,没等他发问就解释道:“他叫威廉·纳德,是位英雄,他应当享受这个待遇。你碰到出事的那天,其实是有真理邪教的教徒在贫民区试图以人命做献祭,以此取悦他们的神,威廉及时发现了他们的罪恶行为,但那三个教徒中竟然有超凡能力者,威廉不顾安危救下了昏迷的被当作祭品的小女孩儿,自己却被重伤,赶来支援的队友将他送往了医院,却没有救回来……他挽救的不止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性命,他捍卫的也不只是那身制服的荣光。”
伊斯的声音低沉,里希特眼前又出现了那天看到的画面:紧皱着眉的方脸年轻人,痛苦的脸色,血迹斑驳的制服,肚子上的巨大伤口。
四周人群的交谈声好像小了,哀痛的哭声与呜咽声仿佛也渐行渐远,里希特听见了其他的声音,那是衣摆与棺材摩擦的声音,是铁锤一下下敲打着棺材上三寸长的钢钉的声音,是棺盖盖上的沉重接触声……
铁灰色的天空下是面容悲戚的哀悼者,没多少叶子的高大树木上有告死的鸟在不停鸣叫,里希特跟随父亲走进墓园,来到下葬的地方。坑是早已挖好的,里面的泥土略显湿润,看得到不少植物的根茎。
棺材被吊了下去,填上了土,经过一系列简单但肃穆的丧葬流程之后,一块石质的墓碑被插到土里,碑上按照逝者的遗愿写着一行墓志铭:请不要挖掘我的灵枢,不然我会把你带去我生前工作的地方!
里希特静静地看着这行字,他可以想象到青年死前强忍着痛苦,说出如此豁达的话时是什么心情。
伊斯示意里希特在原地不要四处乱走,随后走到坟墓前,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今天我们来到这里,这里埋葬着一位英雄,他用生命保卫了社会的稳定……”
里希特并没有太认真地听父亲的演讲,他知道这里面有不少专门说给旁人听的部分,是为了说而说的,他只是一直想着那天的事情,喃喃自语道:“真理教派么……?”
“……对非正神教会的零容忍是奥芬巴赫立足的底线,是社会稳定的基础,邪恶的真理教派必将被铲除,威廉·纳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热爱的职位,但如同威廉·纳德这样伟大的人永远不会消失。”伊斯的讲话到了尾声。
这是里希特第一次参加葬礼,但脚下的土地中长眠着的这个人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受,好像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见过无数舍生忘死的人。所以他才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的逝去如此情绪低落。
“……我!里希特·罗斯柴尔德,以自己的姓氏发誓,将来必将真理邪教从鲁昂的土地上消灭殆尽!”里希特暗暗攥紧了拳头。
不一会儿,伊斯处理完了事情,带着里希特回到了马车上,示意马车夫去政务厅——他今天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忙。
车上的气氛很是沉默,伊斯的讲话不全是为了应付,其中还是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出于激动的情绪,出于对英雄的追思。
“父亲,真理教派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里希特开口问道。
伊斯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他们信仰着一位邪神,认为世界终将被邪神毁灭,而信仰邪神的人才能在世界毁灭后获得重生。值得注意的是,真理教派的成员大多都带着一点诡异的疯狂,似乎他们的神在将他们拉向理智湮灭的深渊。真理教派的教徒遍布南北大陆,非常隐蔽,识别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他们的疯狂。”
……
马车到达了政务厅前的广场。
伊斯已告知马车夫一会儿将里希特送回城堡。
下车前,伊斯少有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对里希特说:“这是他们的祈祷手势,你记好了。”
说完他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双手交叉,除大拇指外的其他八个手指互相交叠,组成了一个网状的图形,虚按在胸口。
里希特看到这个手势时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了生日那天父亲讲的故事里,那两个谋划刺杀的人也是做了这个手势!
很好,真理邪教,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