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孙主任作东，邀请了几名年轻老师到家里聚餐。孙主任老婆魏明艳也是学校的老师，她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为人贤慧，烧得一手好菜，最拿手的还是她自幼从老家学会的瑶家十八酿。当晚的菜肴也算得上丰盛。年轻人济济一堂，当然少不了斗酒。
孙主任到处做人情，无论哪个同事，都说他面子大。大山里的老乡送给他一桶五十斤装的糁子酒，这酒喝在嘴里有一股麦香味，下喉之后，还有一种回甘。虽然是蒸馏酒，度数要高于米酒，但很好下喉。这是孙主任常备的家酒。男人喝，女人也跟着喝。魏老师带头喝，她也跟今天来的李万花、唐诗琪老师喝。人说孙主任，他这个主任是喝出来的，虽然这句话有点刻薄，但孙主任的确交际很广，三教九流，都是他的座上客。朋友多，自然门路多。某个朋友透个口风，你顺着竿子往上爬，爬对了，就上去了。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还不是教办领导点个头的事情。孙主任知道，他不就是图这点出息。夫妻都是教师，收入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不贪恋富贵，也不用担心穷困潦倒，那就图个好名声。
虽然那年头，代课老师比比皆是，不值得顾影自怜，你像在座的就有一半是代课老师，但何大壮自尊心强，他做人特别的低调，从不多说一句大话，别人恶毒地说他三亩地长了一颗谷——独根独苗。唉，人生到了这一步，谁都会抬不起头。世界是他们的，风光是他们的，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是一个看客。
“喝！”男教师这边带头喝的，是吕鹏老师。吕老师最搞笑，要是今天酒少，或酒好，他第一个跳出来陪酒。要是今天酒多，又是那种打来的酵母酒，他就趴窝了。倒杯热腾腾地开水，拿出感冒药来吃，一会儿说喉咙痛，一会儿干咳不停，说这些天畏寒，不能喝酒。
显然，今天的糁子酒，让他暗暗咽下了几泡口水。他反客为主第一个跳了出来，啪哩啪啦碰杯，一人陪一杯，划个圈，搞得风生水起。
“美女，喝个认识酒。”吕老师很快陪到了唐诗琪面前，唐诗琪拿起一杯雪碧。吕老师明察秋毫：“美女，第一次喝酒，你可不能弄虚作假？”
唐诗琪不慌不忙地辩解，声音婉转动听：“对不起，吕老师，我是不能喝酒的。我们唱歌的，喝了酒，嗓子发哑的。我明天还要到区里排练，区里搞一个文艺汇演，我的节目还要过审呢。”
夏雨青跟吕鹏一鼻孔出气：“小唐老师，你问下我们孙主任，他取了点滴，出了医院，就跟兄弟们干。你现在是孙主任手下的兵，你要随乡入俗。唱支歌，声音沙哑一点，还有摇滚味道呢。”
孙秉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老婆拧他一把，孙主任很夸张地痛得倒吸冷气，魏老师说：“他呀，哪天给酒醉伤，倒在哪个田坝口子里出不来，就是他最后的归宿。他一个叔叔就是这样走了。”
“走得快乐逍遥啊！真的，我回家奔丧，见他的容貌，嘴里含着笑呢。唉呀，年过半百之人，一辈子光棍，这种结局也就痛快了。”孙主任一点不忌讳，只管诙谐打趣。
魏老师白了他一眼：“哼，你倒一了百了，我呢？儿子呢？怪只怪我当初看瞎了眼，你倒是下地陪你四叔过年过节了。”
“唐老师，你别看走了眼，看上我哦。我也是酒仙。”吕鹏腆着脸皮耍笑唐诗琪。唐诗琪并不小家子气，她沉着镇定地说：“吕老师，我放心好了，我视力很好的，一点五呢。”
唐老师虽然声气不高，但把大伙笑得东倒西歪。
吕鹏给大伙笑得脸直发烫，只得碰了一下小唐老师的饮料，自顾自喝了，说了一声：“你——随便。”算是过关了。这家伙做什么事，一般都不红脸，说明他萌生了吃天鹅肉的念头。牡丹花下死，何况是一向自命不凡的吕鹏，他是一师毕业的高材生，只是没有关系，给分配到偏远的何仙观乡来。这里坐着的男士，孙主任、徐朋是有家室的，何大壮和吴仕强这两个青年都是代课教师，只能眼睁睁看着狗咬死羊！
徐朋故意呛他一句：“吕老师，我们这地方陪酒是有规矩的，你不能坏了规矩。规矩，你懂的吧？”
吕鹏本想打个马虎眼过去算了，但徐胖子不放过他，原来，陪酒的话，对方不喝，你要帮她代。这是当地陪酒不成文的规矩。
“唐老师，徐老白将我们的军呢。你喝半杯，我帮你代了，行不行？”吕鹏满眼期待，略有几分焦虑。
“吕大哥，我不是说了，我不能喝酒，你强人所难干什么？喝酒是自己的事，你爱喝，你就多喝一杯好咯。我以茶代酒，你都碰杯了。你怎么出尔反尔？那有损你的信誉哦。”
唐诗琪的话娇声娇气，但笑料十足，大伙忍不住暗暗发笑。喝酒本不在于喝醉，而在于取乐。
徐朋挤兑他：“你有两只口呢。先是小口喝，现在是大口喝。实在喝不了，你还可以给鸟喝。”
徐朋的话再次掀起一阵笑浪。吕鹏万般无奈，只得认栽，找徐朋下台阶：“徐老白，好，我喝。我看你飞都飞不过去。”
看吕鹏气急败坏的样子，大伙哂笑不已，特别是一边倒的红色娘子军，笑得更是刺耳。
徐朋陪酒。他借口喝不惯糁子酒，他喝红酒。这家伙耍了滑头，他拿红酒陪客。但陪酒没说不可以用红酒陪啊。吕鹏气得狠狠地捶了徐朋一拳。
轮到后面的何大壮出马陪酒，想投机取巧，也没条件了，因为红酒只有一瓶。他倒是不在乎，风雨不惊地一路陪过来。大家等着看他陪唐诗琪老师，说良心话，何大壮要是公办教师，他与唐诗琪才是郎才女貌。造化弄人，他偏偏连参与海选的资格也没有。
何大壮心中无鬼，反而是坦荡荡的：“唐老师，你说你不能喝，我帮你代了吧。”
唐诗琪听他说得如此“慷慨悲壮”，反而于心不忍，转头悄悄问魏老师可以吗？魏老师喜欢调笑年轻人，魏老师诡秘地说：“他帮你代了，关系没啥关系。不就是你欠她一个人情。今天，他帮你的忙，今后你帮他一个忙，还他便是了。”
“那不行。那我还是喝了算了。”唐诗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中途变卦，厚此薄彼，前面要人家代了酒，如今却开戒了，让人实在难以接受啊。年轻人才不想那么多，她不怕你恼，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伸手去护杯，结果跟何大壮的手碰在一起，吓得两人都缩了回来。有人惊呼：来电啊！
但想到两人的身份，天渊之别，根本是不可能的，不过是徒增笑耳。你看，连吃了闭门羹的吕鹏也在起哄：“喝双杯！第一杯是见面礼，第二杯是互敬互让。”
唐诗琪用纤巧的手举着杯，听吕鹏说两杯，她又放了下来，坚拗地说：“不，只此一杯，我是不能喝，为了助兴，我就喝一杯。”
何大壮万没想到，他面子这么大，谁陪都不喝，却跟她干上了！他顿时热血翻涌，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回复了高中生的自负，豁达地说：“唐老师，你止喝这杯。下一杯，我包了。”
“谁要你包？你包得了吗？”
本来这话就有歧义，但唐诗琪瞪了他一眼，这里面的内涵就奥妙无穷了，何大壮有点小激动：“我，我是包第二杯酒，没包别的。”
话说得太白，更好笑了，当时笑倒了好几个。唐诗琪先还是没红脸，此刻双颊上飞上两朵红云，特别俏丽动人。
徐朋等人更是调笑高手，都说：“别扯那么远，先喝了这杯再说。搞了半天，酒没喝，倒把我们肚子笑痛了。要罚酒。”
“喂，没听说笑也要罚酒的。刚刚你陪酒，我们也笑了，也没见罚酒。你是借题发挥吧。”唐诗琪一说话，大伙就狂笑。
何大壮知道缘故，鼓起勇气说：“唐老师，我们喝了这杯，她们再笑，与我们不相干了。他们这是到何仙观拜的娘娘——”
“何仙观拜娘娘怎么了？”唐诗琪闪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怦然心跳。
“看到的都是仙姑。”
唐诗琪不解：“为什么？”
孙主任接过话头说：“这是有故事的。有个很迷信的财主，到我们何仙观去拜娘娘。这家伙眼睛一眨不眨追着一个美女看，结果给扬起的浮尘迷了眼。怎么弄也弄不好。结果，有一个姑娘看他太痛苦了，发善心，给他随便吹了一口。他眼睛就好了。于是，他见到何仙观的村姑，便叫仙姑。这件事传出去，都说何仙观拜的娘娘——见到的都是仙姑。”
“大壮，你眼前的是不是仙姑？”徐朋马上取笑他。
何大壮苦逼着国字脸说：“唐老师又不是何仙观的。”
何大壮此言一出，又把大伙笑翻了。唐诗琪红着脸说：“你怎么晓得我不是何仙观的？我妈就是何仙观的，骗你干什么？我外婆家是里溪的，里溪有一座青石桥，我经常在青石桥上玩，有一次还掉水里了呢。”
“里溪！”举座皆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