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何大壮瞪大了双眼,“我是里溪三组潭头水库的。我读书经常走过青石桥。你呢?”
“潭头水库啊,我也去过。水库大坝上有一个很大的石碾子,我们很多小朋友推过,但怎么也推不动。我听外公说,大坝一共十八个猪。”
“什么?水库养了十八头猪?”大家都莫名其妙。
何大壮脸上浮起了笑容:“是的,水库栓子,我们叫猪。的确是十八个猪,这十八个猪全放了,那就是大旱了。水要是涨到十六个猪,就要开闸泄洪。唐老师,你外公究竟是谁?”
“不许攀亲!”魏老师故意打断两人的攀谈,“喝酒,喝酒。天长日久,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今天只许喝酒,不许结缘。”
唐诗琪听出话外之音,佯装生气,推了魏老师一下:“嫂子,我觉得小时候应该见过他。只是回忆不起来了。”
“待会儿,月下河畔散步,很多记忆就慢慢回想起来的。”嫂子一心是成人之美。其他人捂着嘴笑。
“嫂子!”唐诗琪急了,抬起羽睫,对视了眼前的何大壮;何大壮哪敢碰触,不是不敢,是没资格,他们不是同一个身份的人。其实,何大壮当年是自卑心理在作祟,在年轻人心目中压根儿就没有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说,别人瞧他不起,但小唐老师从一开始就没用有色眼光看待他!
“何老师,开心!”唐老师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她不是喝,而是喝毒药似的,一口气吞了下去,还喝了不少雪碧。
喝酒的人,你看他喝酒,那不是受罪,是一种享受,悠然品酩,悠然地长舒一口气,悠然地亮杯,自有一种洒脱。不能喝酒的人,特别是逼着喝的,只能是豁出去地拼命一灌。
何大壮深感荣幸,但得意不可再往,他转移目标,酒杯转向与唐老师同座的张娟老师,她也是代课老师,何大壮有意于她,但张娟不为所动,等着他转正呢。她自己心思也在转正上,不转正,她是不会轻易找婆家的,幸福离他们一步之遥。
张娟却不怀好意,觉得戏没看够似地说:“喂,何大壮,你刚喝的是认识酒好不好?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是陪我喝了认识酒?你可不要两样眼睛看人。”
“不行,不行。”张娟一句话,大家群起而攻之。
何大壮想推脱一下:“你看,小唐老师不能喝嘛。你不同了,你能把张继云陪醉了,谁不怕你?”张继云当年是教委主任,来本校调研,教办找了张娟陪酒,那天把张主任喝得趴窝了,于是张娟喝酒的名声在外了。
“何大壮,我讨厌你!”张娟生气了,她认为这是故意揭她的短。
张娟一怒,何大壮深为后悔,知道自己只图一时嘴快,一句话把她得罪了!何大壮有点难堪,他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万没想到,唐诗琪不由分说,夺了一杯酒在手,想如法炮制,一口呛下去,不就是一阵如烈火般地灼痛嘛。她这会儿喉咙有阻抗,喝了小半杯就呛得直咳嗽,咳得很凶。
等她平复下来,另外半杯不见踪影了,应该是何大壮“英雄救美”了。
事实上,唐诗琪真的不能喝,据说当晚,因为这两杯酒还打了点滴。何大壮听到这个消息,他一直很内疚,怎么没有勇气帮她全代了?不就是两杯糁子酒吗?对他来说,有什么大不了。不过,他从此明白了,女人就像瓷一般一碰就碎,禁不得摔打的。
“薛董,你吸烟了?”进来的是董事长助理林萍,还从没见过董事长吞云吐雾呢。
薛勇强从回忆的迷雾中清醒过来,掐灭了烟蒂,他知道对眼前的人,他不能太随便,说话要含威不怒:“签了吗?”
“薛董,你很在意?”林萍总觉得薛董深不可测,她一直看不透他。
“我问你,女娃娃没提别的要求,爽快签了吧?”薛勇强淡淡地说,淡淡地问。
林萍不敢撸虎须,只得直言相告:“没有。双方僵在那里了。”
“什么?她还有什么条件?”
“她说他有权参加各种大赛,公司应提供相应的支持。”
“这条可以加上啊——”薛勇强显得尤为关切,这让林萍暗暗惊心,显然她窥见了薛总的心思,他的情感天平是倾向女娃娃的。
“那薛董,你过去当面与她谈吧。”
薛勇强踱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徘徊了一阵,还是说:“我不便出面,我要是给拒绝,多没面子。你去吧。跟你嫂子说,参加大赛,我们会想法设法帮她,助她出名。”
“是,薛董。”林萍奇怪了,不就是隔一个通道,自己不过去,让自己往返传话。但他是董事长,不这样指派人,不显得他有多么高贵似的。
薛勇强瘫倒在靠背椅里,他曾经多么想见到她,曾经发誓要赚钱娶她。今天他富可敌国,他却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他追思难收。
直到门锁再次响起旋转之声,他才坐直身子,随便拿起一份文件批阅,也没看进了一个字。只听林萍兴奋地说:“薛董,夫人请你过去喝杯红酒。夫人跟女娃娃的妈聊得很嗨。开红酒庆祝了!”
“那就好!”薛勇强拖长了声音,“有那必要吗?不要什么场合也让我出面。行了,让她折腾去吧。”
林萍看董事长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光芒,她不由多说了一句:“薛董,你那么重视,你出席庆功仪式,不是表示公司更加看重她吗?”
“行啦。做你的事去吧。我心里有数。”薛董面孔上略有愠色,林萍哪敢多嘴。
薛勇强坐下,想收回乱纷纷的思绪,强迫自己进入一张平面设计图,但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于是起身又燃起一支烟。怎么回事?许多年没吸烟了,怎么一下子复吸了呢?他开了通气窗,看着中心园林的景观,正好有人影走了出来,两个女子的衣袂飘然,不知为什么,那个妇人像是丢失了什么似的,深情地回眸望了一眼——
“老薛!你不是憎恶吸烟,你怎么自己吸上了?”
耳畔传来了妻子陈菊香的抱怨声。
薛勇强如闻惊雷,神经质地回过头来,烟叭地掉地下,赶紧弯腰拾起。陈菊香嗔怨道:“老薛,你是不是背着我吸烟?老实交待,背着我,你还有什么隐情?”
薛勇强站起身来,已经轻松自在,脸上讪讪地笑:“夫人,你看我这胆子,你一句话,把我的烟都吓掉了。是这样的。我们的对手百仕皇庭会打出什么牌来呢?上一轮,我们领先他们一步,这回,他们会出什么招来压制我们呢?我担心,我们今天这一曲戏,能不能拿得出手?”
“签了人家,又反悔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毁约咯。”夫人直视着他,许多怀疑还没在他这里找到答案,他却故意释放烟幕弹。
“夫人,请坐。林萍,给夫人泡杯雨前茶。”
林萍在外室答应了一声,便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夫人抓过薛勇强手中的烟,这是一种并不名贵的烟,普通打工者能吸的芙蓉王。她可能知道,这是薛勇强的家乡烟。
“偶尔吸一支,舒缓一下精神压力,不信,你闻我身上的烟味?老烟鬼,那是一声浓重的烟味。我身上顶多是淡淡的烟草味。”
“呸——人到中年了,还这么赶时髦。”夫人白了他一眼,不满地骂了他一句,“喂,说正经的,她妈妈倒吓我一跳。我一开始还认错了呢,以为是她姐姐呢。真的,要不我调视频出来给你看?哟,也是我们的同龄人,怎么那么会保养?她老公不过是乡干部嘛,估计也买不起高档护肤美颜产品,但人家那水色,真的是增一分则白,减一分则暗。”
“你没向她取经?”薛勇强话语中有一点讥讽。
“取啦。水好呗。她说她家乡,就是何仙姑的故乡,就叫何仙观,我看那地址,的确是的,是不是你的同乡?”
看来薛勇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后来办的城镇户口,可能用的是她妈妈的姓和家乡地址。薛勇强哪敢直言相告,只是说:“是老乡。我不是文腾乡的?与何仙观隔得远呢。没错。何仙观现在是一个景区。听说过,但没去过。你想去,现在很方便啊。”
“你有空带我衣锦回乡吗?”夫人骄矜地看着他,她的确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略有些发福,有小肚腩,很像唐代仕女图上的人物,肌肤丰润,意态极妍。嘴角有痣,这粒痣真说不上美人痣,像是吃东西,有粒芝麻没揩掉。
薛勇强给夫人这一娇憨之态荡然心驰,扫荡尽了满脑子云烟,挥动着有力的手说:“菊香,我们要筹划把首场开盘庆典搞成功。”
“那要看你挖回来的宝贝给不给力咯。”夫人眼光生俏,抿唇轻轻笑,感觉在颤悠,很是优雅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