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山与玄尘观颇有些不同。
玄尘观叫唤一阵就马上安静下来了，正阳山则是喊了有两刻钟之久。
幸好是高山林座，任他呼喊多久，最终也只清风带过，归于平静。
“如何？”
所有人驮着一个大包裹，聂惊霜带着神刀堂三十六天罡满载而归。
众人这一回身上血气浓厚不少，连带空气中多了几分血腥。
聂惊霜沉声道：“杀了三十六个壮客，老者少青未动，剩余一百九十八人，尽数迷晕。”
苏柠沉默。
初晨于玄尘观杀了九人，现下又是三十六人，或许立场不对，但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然而，当苏柠想起聂惊霜查探的消息，不忍的面色又重新变作坚定。
玄尘观被杀九人，其一名为“马康明”。
此人年岁六十有二，武境不高，二流小成，只因多年管理门派杂物，劳苦功高，后添为外门执事，主要负责药草采购。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马康明多次借助玄尘观门派威势，欺压周边种植山农，有一次见到山农家的漂亮姑娘，色心大起，便要强抢。
普通药农无权无势，又没有一副好身手，怎是马康明对手，良家被其玩弄不说，还打伤了药农，白白拿走了人家的草药。
药农敢怒不敢言，没有熬过三天便去了，姑娘贞洁不保，反而遭人话柄，葬了父亲随后也上吊死了。
这事儿撼离山周围的小村子都传遍了，聂惊霜遣人打探消息时，事儿过去半年。当时一问起马康明各家都不敢吱声，所幸用了点钱财，诱惑了个妇道人家这才探到他的为人。
这样的人怕是背地里还干了不知多少坏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上山打包时苏柠就定下了这人必死。
另外八人可谓一丘之貉，杀起来痛快。
至于正阳山。
冶兵炼甲，多为铜铁金石，百年木根等等，说到山中矿材，自然需要大量人手凿山采矿。
五年前，正阳山炼兵堂“崔铁”于天水南湖发现一处地***有金火热气透出，随后他禀告堂内，寻了一支采石队。
不足半月，开采人员居然挖出一块百年玄铁，此乃世间珍材，铸就名器的不二之选，崔铁当机立断，封锁地穴，只准进不准出，独留采石队挖了三个月。
三个月转瞬即逝，矿材挖尽，崔铁下令将所有采石人员，共计六十五人，全部灭口，而后捣毁洞口，尸埋地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埋尸之事无意中被人醉酒抖了出去。
后又被正阳山快速镇压。
罚了炼兵堂所有弟子于铸兵谷烧器三载，同时安抚家眷，不闹事的照人赔偿，闹事的一律消失处理。
此事倒是慢慢平息了。
崔铁在当地则是有了一个“凶阎王”的外称，暗地里却被人称作“索命鬼”。
毫无疑问。
聂惊霜杀的正是炼兵堂三十六人。
阵营对立，苏柠兴起抢夺物资的念头。杀人之举，只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
正在这时。
天边飞来一只啼利，携着信件落在苏柠肩头。
他轻轻抚过啼利羽毛，解开捆绑于尖爪细绳，先是向顾玉芊要了一份米食，待啼利口啄之后，慢慢拨开信笺。
细看下来，苏柠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小柠？”
顾玉芊看出不对劲，温柔出言。
“芊芊姐，你们在这处等我一盏茶时间，我去去就回。”
苏柠平静回话，将手里的信笺递给顾玉芊，转身入了正阳门。
思想接受现代教育，生活处在法治社会，苏柠自穿越以来，一直都比较克制杀戮，或者应该说逃避杀戮，就算下了命令，反正不是我动的手，我也没看见血，大抵来说他便是这样的想法。
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方才看完信件，结合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苏柠觉着自己需要抛却对血腥的恐惧，先去看看正阳门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免得明早举起刀都不敢砍下去。
顾玉芊快速瞥了一眼，冷冽道：“聂堂主，带着大家先下山，南湖码头装船后，我们回安阳郡季宅碰面。”
“是，小姐。”
聂惊霜并未多问，应答之后带着人走了。他知晓顾玉芊素来冰冷，只有面对公子一家才会显得格外亲切。
顾玉芊目送神刀堂离开，没有半点犹豫，抬脚跟上苏柠步伐。
苏柠寻着血腥，很快来到一个类似广场的地方，一间大殿立在中央，左右分别建了两处偏殿。
入目所见，大殿金顶，琉璃瓦，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挂黑色楠木匾额，上面苍劲有力刻着“正阳山”三个大字，大殿内部由多根金龙铜柱支撑，地铺火凤雕铭，古色古香，甚是庄重。
然而。
自广场中央，一直入至大殿，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壮汉尸身。有的一刀封喉，有的腰斩两段，更有的身首异处，画面恐怖，令人惊悚。
苏柠抬眼便是尸体，甩头又见着一个死了还瞪着双目的吓人白眼，转个身却是踩着一滩粘稠的血水。
“呕……”
他看到第一具尸体胃里便一阵翻滚，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快速找了个没有尸体的角度，弯着腰呕吐起来……
“小弟。”
顾玉芊站在后方呢喃道。
眼里看着心疼，却是不曾上前宽慰，苏柠既然决定面对，于今后亦是好事。
苏柠感觉自己胃里的酸水都给吐出来了，眼睛逼出几滴苦泪，鼻子里全是逆流出来的鼻涕，堵着难受极了。
直到没有什么能吐的了。
他慢慢抬腰站直，目光越过广场，寻着尸体间的空挡，一步一步走向大殿，里头还有些恶尸，他要去见识见识。
“咔咔……”
没走几步，由于脚步虚软，不小心踩到半截白骨。白骨本是曲起，他一脚下去便踩的咯吱作响，接连几声，仿似来自地狱的勾魂索命。
苏柠忍不住低头看去，一具尸身手肘被削去半侧皮肉，露出刺目白骨，肉骨相连，血洒满地。
“呕……”
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从头皮冒出，顺着脸颊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弯腰，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
这些是恶人，这些是坏人，这些是杀人犯，他们死有余辜，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死了灵魂不会得到安息，他们喝不上孟婆汤，他们不能投胎转世……
不要怕……
不要愧疚……
不要责怪自己……
苏柠尽量调整呼吸，尝试着找到深夜握笔时的淡然，一呼一吸间，心态悄悄回到平稳，头脑缓缓恢复理智，无比绷紧绷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小柠。”
顾玉芊适时来到他身边：“姐姐当年还是个孩子时，亲眼目睹婶婶挡在我身前，刀锋穿过心脏夹着血水刺入我的身体。
我很怕，也很痛，想张开嘴大声呼喊。
是婶婶。
她费力转身将我压在身下，用胸口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这世上没有人生来该死，但总有人忙着求死，我们现在无法改变神州天下，却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要明白啊。”顾玉芊走到苏柠面前，眼神纯净而温柔：“其实杀人，有时候才是对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