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错认
(一)
成府的花园里,四周树木参天,各色的花儿绽放着,姹紫嫣红一片灿烂。
花厅独处在这花园的中间,它的四周都是雕花棂的格子窗。这花厅十分的敞亮。花厅中间放着两张大八仙桌拼成的长条桌,沿花棂格子窗边,放着了一周的宝座,两张宝座中间,夹放着一张茶几儿。
花厅里座满了人。
钱大傻恭陪在末座上,他的屁股只沾着身后宝座的一点边儿。
成俞白向从人摆摆手,“坐,坐!诸位都是政商两界的头面人物,清茶一杯,不成敬意。”
众人立即一片附和,“是成爷赏我们的脸了。”
成俞白,“换而言之,诸位都是当方土地。我请诸位来,总不单是为了品茶吧?”
众人,“我等恭听遵命就是……”
钱大傻这时站了起来,“成爷,您回,是不是代表皇上又打回来了?”
成俞白,“皇上没戏,死得透了。”
钱大傻,“那你带的兵,怎么个个都拖着一根大辫子?”
成俞白看了钱大傻一眼,笑了,“那是我跟张勋借的兵!”
众人,“借兵?”
成俞白,“朝廷虽倒了,总统老袁不说,可民国政府里的冯国璋,徐世昌,段其瑞,还有东北的张作霖张大帅,多了去了,都是我的故交,跟谁借谁借!不过张勋为老袁驻守山东兖州还兼着江南巡阅使,靠这里最近。毁家赴难,借兵,我不过资助他一些军费罢了。”
钱大傻,“听说张勋一直念着前朝的恩,想复辟皇上?”
成俞白,“可前朝却罢了我的官!”他向众人拱拱手,“诸位,我此来一不为皇上,二不为老袁,三就更不为流亡日本又组织了个什么中华革命党的孙中山了。为孙中山?那是许有恒的事儿!”他端起茶来喝了口,“成某此次杀回来,是讨许有恒这个逆贼!有人要问,许有恒那小子何逆之有?有!他胆敢不听袁大总统的将令,此其一,其二,都督,都督的是一个省!他独据一城却也自封都督,这就是逆贼!再说,家母因他而亡,爱妻因他而流落,肚中的孩子是生是死、是男是女?不知道!三年,三年了!我却一面也没见得着!抄家!抄家!就是报私仇我也要把他打得屁滚尿流!抓住,就更是要碎尸万段了!”
钱大傻,“许,许有恒抓住了?”
成俞白,“还不知道。”他抬高了嗓门问,“许有恒抓到了吗?”
(二)
水荡边院落里的茅舍外,早晨的时分响起了一阵阵激烈的枪声。
许有恒不多的士兵们正在射击抵抗着。
顺子牵着马焦急地站在庙门口。
许有恒带着许太太惠芳,许太太惠芳抱着雪华匆匆地跑了出来。
许有恒抱过雪华,顺子牵着马,许太太惠芳几次都没爬上马去。顺子便将马缰塞到了许有恒的手里,人就伏在了马鞍旁,许太太惠芳见了不知所以然。
顺子,“夫人,踩,踩着我脊背上!”
许太太惠芳明白了,踏着顺子的背翻上了马背,马儿蓦然受到重压,咧咧长啸着,枪声也就在这一声马的嘶鸣中传得更近了。
许有恒将雪华交到了许太太惠芳手中,一跃便跨上马来。
顺子在马屁股上一击,马儿就飞跑了出去。
郊野,枪声一片。
战马驮着三个人在原野上奔跑着,它的后面跟着散散落落的几个兵。
兵们边跑,边不时的回身打着枪。
许有恒一队人身后,追兵跟着黑压压的一群。许有恒的士兵不时有人中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马背上,雪华哇哇地哭着。
马儿跑过一处村庄旁的场院,农家的草堆一摞一摞的堆着。
许太太惠芳,“今天只怕是逃不过了。”
许有恒,“自从跟着孙先生,就不怕,有死而已。”
许太太惠芳伸手一勒马缰,马的前蹄跃起向左转了过来,“这样一个也逃不掉!”说着她突然抱着雪华就滚了下来,落下时正好撞在了草堆上,危危高耸着的草堆就在这一瞬间轰轰然地倒塌了下来。
许有恒骑在马上,兜了一个圈子,“许太太惠芳!”
许太太惠芳挣扎着从草堆里钻出头来,“快跑!留得青山在,有恒!”
许有恒突然肩部中了一弹,倒伏在了马上,马儿飞奔着跑远了。
许有恒在马上高喊着,“许太太惠芳!”他在马背上掏出枪来射击着。
成俞白的追兵一窝蜂向许有恒追去。
马在飞奔着,越去越远了,追兵们也追得越来越远了。
(三)
成府花园的花厅里,一副官跑了进来报告,“我们正在追!”
成俞白,“跑了!”他扭头告诉众人,“比兔子还快,他跑了!”
有人站起来说,“人已跑,成爷回来,正好主持大局。”
成俞白望着那人反问,“你以为我也象许有恒那么蠢,也要弄个督军当当了?”
众人一齐站了起来,“可群龙无首,为了地方,成爷怎么地也要出来主持一方呐!”
成俞白,“那是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告诉诸位,前朝的部尚书都当过,我还在意区区一知府?我不当前朝的遗老,我要作当今的寓公!”说着他笑了起来似乎深深的陶醉着,“袁大总统大局已定。我,当当寓公,养养老,月白清风,抚花弄草,悠哉游哉,岂不是真正的活神仙一个了?”有人要说话,他摆摆手止住了,“你们要说的我知道,盛情难却了!我挂个参议之名也就罢了。”
众人鼓起掌来,“那就好,那我们凡事还是请教成爷!”
(四)
成爷的一队兵护送着成太太婉芸、嘉超和安嫂在大街上行走着。
成太太婉芸低低对抱在怀里的嘉超,“好孩子,就说要尿尿了!”
嘉超,“娘,没有。”
成太太婉芸使劲在嘉超屁股上捏了一把,把嗓子压的更低了,“尿尿!”
嘉超“呜哇”一声哭了。
成太太婉芸大声喊了起来,“停停,孩子要尿尿了!”
大兵们停住了一齐看着她。
张庆贵,“太太,那就快给孩子尿吧。”
成太太婉芸盯了他一眼。
安嫂过来说,“当街的,这么多人看着尿不出!”
那军官向兵们挥挥手,“远点,让远点。”
成太太婉芸,“不行,嘉超见人是尿不出来的。”
张庆贵无可奈何,他看看四周,指着一处墙拐角的死巷子,“那边儿,太太。”
墙拐角的死巷子内,成太太婉芸望望四周无人,只有凌霄花伏了一墙,无数火红的花朵披纷怒放着。
成太太婉芸蹲在了嘉超的对面,说,“嘉超,记住,你爸妈和我们走散了。”
嘉超,“不,我要!”
成太太婉芸,“要不着了,再哭娘就要走了!儿子,再要,就要了你的小命儿了!”
嘉超又哭了。
成太太婉芸一把捂住了嘉超的嘴,“不许哭!”她松开手来。“见人,不能提你爸爸,打死也不能说你姓许,就说你姓成!”
嘉超,“不!”
成太太婉芸用手作刀的样子在嘉超的脖子上抹了下,“姓许,那些兵就把你杀了!”
这时巷口有乱兵乱哄哄地呼号而来,被护送的军官领着士兵拦住了,争执中
枪响了,一声声凄厉的枪声似乎划裂了天空。
墙拐角的死巷子内,嘉超又大声哭了起来,成太太婉芸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嘉超,嘉超从小就最听娘的话……”
嘉超抱着成太太婉芸,“娘,娘,我怕。”
成太太婉芸,“不怕,娘今后就是你的妈妈了!”
嘉超,“妈!”
巷口的乱兵此时已是呼啸而去。
街上张庆贵在喊着,“好了吗?”
成太太婉芸最后嘱咐着,“记住!”而后对街上喊,“好了!好了!”
(五)
成府花园的花厅。
成俞白,“在我隐退之前,有一事还要我说了算!”
众人一齐说,“成爷定夺,请成爷定夺。”
成俞白,“钱大傻!”
钱大傻又站了起来,“成爷……”
成俞白看了看他,“都警察了,怎么还成爷?应该喊,到!”
钱大傻挺胸脖子一昂,“到!”
成俞白对众人说,“看看,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这一声到,喊的多精神呐!”
众人不知其所以然,都呐呐地陪着笑。
成俞白,“笑什么?钱大傻现在就是本城的警察局长了!”
钱大傻,“我?”
成俞白,“不你还有谁?”他向众人问,“有谁?还有谁?站出来我看看,看看!”
在座的众人没一个敢吱出声来,只是把一个笑都强按在了脸上。
成俞白,“心里想的什么,我比你们还明白!告诉你们,钱大傻不傻,最重要的是人品,仗义执言刚正不阿,并且忠心耿耿!”
钱大傻,“成爷,我……难为死我了!我一个小巡警,也服不了众哇?”
成俞白一拍桌子,“众人不服?把那些警局里的警察都叫来!”他目中凶光四射地望着众人,“成爷的兵,用机关枪大炮和他们说话!”
众人说,“成爷举荐的人,当然不错!”他们举手做着揖,“没人敢不服的!”说着又都转过身来,向着钱大傻致意,“钱大傻,不,钱局长!”
“恭喜钱局长荣升了!”
钱大傻手足无措地望望这,望望那,拱手作揖不是,鞠躬打千请安也不是。
成俞白见了,说,“还礼。就说同喜同喜嘛!”
钱大傻连忙作着揖,“同喜,同喜!”
成俞白已是坐了下来,见众人也坐了,他对钱大傻说,“你当警察局长,为一城百姓,也是为了我!大傻,不,钱局长,只有你当稳了警察局长,我成某这个寓公才能当下去,才能安安稳稳睡得着觉!”
这时那个接人去的军官匆匆跑了进来,“成爷!”
成俞白,“不,参议了。”
那军官还站着不动,“是,成参议。下官向您贺喜了!”
成俞白一愣,“何喜之有?”
军官一个立正,“报告参议爷,我和乐寿堂药店张老板把您的太太找回来了!”
成俞白,“真的?是吗?”
军官,“还,还有一个孩子,怕,怕就是小少爷了!”
成俞白,“苍天呐,天不负我!”他一眼见那军官还站着,便使劲一跺脚,“糊涂!快,还不快!”
那军官还没出门,成太太婉芸就奔了进来,安嫂只抱着嘉超站在门口望着。
花厅外媚姑望着奔进花厅里的成太太婉芸,对富安说,“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富安点点头,“这几年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媚姑,“我和成爷在外面南征北战,千辛万苦。一回来,她倒吃了口现成的!”
富安一笑,“注定的事儿,你的命不好哇!”
花厅内。
成太太婉芸一见成俞白,就奔了过来,“俞白,成爷!”
成俞白迎了上去,“芸儿,我的芸儿!”他要大张开双臂抱,可是刚一抱着成太太婉芸的肩就又把她推开了,“莫慌,莫慌。”他一扭头对着众人说,“高兴的劲儿,我要攒着,慢慢地花!”他有意后退了一步,将成太太婉芸上上下下看了遍,“苦了你了!可芸儿,你又给我好好地回来了!”说着他流泪了,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成太太婉芸。
成太太婉芸紧紧抱着成俞白,“俞白,我的成爷!”
成俞白,“愧,我成俞白有愧!夫妻分离三年了,走时你还怀着孩子!”说着他问,“芸儿,孩子呢?”
成太太婉芸一下晃过神来,“孩,孩,孩子……他……”
成俞白,“在哪儿?”他一眼望见门口安嫂抱着的嘉超,“这?他?我的?”
成太太婉芸就又差点晕了过去,“他不是,他是我的……”
成俞白,“废话,你的不就是我的?”说着他一把抢过嘉超。
嘉超一到成俞白的手中,就吓得哇哇大哭着。
成俞白抱着儿子左看右看的,又扭头对众人说,“看看,象不象?象不象?”
张庆贵,“象,天庭饱满,地角方圆……”
钱大傻,“活脱脱将来又一个成爷了!”
这时媚姑从外面走了进来,“我看不象!”
成俞白楞了一下,他望着媚姑。
媚姑不经意地一笑说,“更象她妈!都说儿子象妈,这才长得俊俏呀?”
成俞白,“这还象句话。”说着他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已,蓦然将嘉超举过了头顶!他扭头对着众人,“诸位,诸位!我成俞白有儿子啦!我终于有儿子啦!”
嘉超早吓得晕了,一泡小便直泻而下,酣畅淋漓地直浇到了成俞白的头上。
成俞白依然举着,“痛快!痛快!”他张开了嘴接着,“朝这来,爹!爹的嘴是茶杯,代我儿接着呐!”
众人一齐上前道贺,“成爷!成参议,讨逆回家,夫妻团圆,还又喜得贵子!”
成太太婉芸已然镇定了下来,“俞白,别把孩子吓着了。”
成俞白,“不是吓着,是认生!他,他还不认识我这个爹呐!”成俞白哭了,他泪流满面着,他将嘉超抱在怀里又狠狠亲了一口,“儿子,我是你的爹,亲爹!”
成太太婉芸,“俞白,成爷……”她竟然又当众呜呜地哭了“我知道你想个儿子,都快想疯了!”说着她走到了成俞白的跟前。
嘉超一头就扎进了成太太婉芸的怀里,哭着,头也不敢抬。
成俞白对众人说,“亲生的儿子,”他竖起了三个指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今天总算团圆,我成俞白怎能不喜极而泣?我怎能不悲喜交加?诸位,这其中滋味你们体会不到!”说着他一跺脚,“许有恒!有一天,总有一天我捉到你,一不杀,二不剐,发誓!我也要叫你尝尝其中的滋味来!”
这时兴冲冲跑进一个兵来,边跑边喊,“成爷,成爷,许有恒抓到了!”
所有人的神色一楞。
成俞白哈哈大笑了起来,问,“在哪?”
那兵,“看见我们的人从东门过来,喊的!”
成俞白,“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