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印月脸蛋儿红了一红，说道：“殿下......二爷！我家那个，原也是干活的好手，耕田弄瓦皆不在话下。只奴家入宫后，得长孙殿下看顾，家计渐渐好了，他就游手好闲起来。不知哪里识得一班帮闲、破落户儿，整日间耍钱吃喝、三瓦两舍，寻常数日也不归家。若非顾念国兴我儿，奴求了长孙殿下的恩典，老死这宫里。奴正筹着，起个大宅子，一分两院，他耍他的，奴过奴的。”
后背泣声传来，朱由学拍拍客印月手儿，“好了，好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说我，我母亲看是青宫才人，百姓眼里极尊贵的。可慈庆宫素寡多年，你是知道的。我哥哥皇长孙，自不会有人敢短了他。毕竟年幼，护不住人，我母亲这慈庆宫日子如何，你也知晓。”
客印月点头道：“王娘娘近年苦呢，那李选侍~~，奴一个婢子也帮不得王娘娘什么，殿下莫要怪罪。”
朱由学继续拍手，嗯，细腻爽滑，“你们也不易。我幸得太祖爷爷、成祖爷爷看顾，入梦驱病，又教我许多道理。那酒楼之事，也是想与母亲赚些嚼用罢了。”
客印月道：“殿下纯孝，王娘娘有福气。”
“嗯？”
“二爷！”
朱由学脑袋后仰，入一峡谷，暗叹：“好球，好球。”眯着眼，说道：“我是要早早出宫的，这宫里虽说权贵非常，总比不得外头自在。我看你一个妇人，宫外家业做的不小，想来心思是有的。我哥哥看着聪颖，却单纯好顽，他在宫里，你千万看顾些。”
客印月道：“是，二爷。二爷早早出宫，可有打算！”
朱由学道：“打算虽有，可皇家子孙，万事不由身，且行且看，仔细行踏，不致大差错就是了。”
客印月道：“二爷此话，确是老成之言。”
十一月冬至，朱由学入明以来，最痛苦之日。圜丘祭祀，又名天坛，祭祀昊天上帝及诸先帝、诸先王。
金乌未起时，洗漱、着衣、出宫，太阳初升随皇帝、太子等入天坛，只能站、不可坐，端端正正，后听大臣宣讲、皇帝宣讲、太子又宣讲，每宣讲毕即拜礼，从早至午，水不得进一口。
回宫，故例，皇帝赐宴奉天殿，又名皇极殿，但三大殿早烧于十七年前，唯在乾清宫也能凑活。热热闹闹的，也无朱由学的份儿。
朱常洛领着，入后殿站等万历皇帝。殿里摆设果品的宫人数十，行走竟是下足无声，百多人的高屋呼吸音声也无。
自凌晨闹醒，朱有学匆忙里只用了半碗碧粳粥，此近半晌，肚中早饥饿难耐，见那旁侧备的柿饼，堆有二尺，觑着无人在意，想着我也不取整，小心捏下一半，也不怕它塌掉。就伸手去捏，竟捏不动。原来这柿饼、点心非是堆砌，皆是化糖粘住，故能高二尺。再之，不知哪个小宦官不用心，亦或忙昏了头，柿饼盘放置不稳，朱由学用力稍大，竟然歪倒。
朱由学扶之不及，以他四岁身子的力气，也扶不得。咣啷巨响，仿若沉石投湖，那二尺径瓷盘摔得粉碎，柿饼塔断成数节。巨响于死寂中顿起，一班宫人俱受惊不敢动，只一双眸子四顾，或惶恐、或欢喜。
殿内站等诸人向朱有学位置看来，朱常洛更怒目而视，眼盯朱有学旁侧宦官，杀气溢现。
那宦官立时惊恐跪地，咚咚叩头，只一下嘣破面皮，脑门溢红。朱有学眼见自家失误，要弄出人命。抢在朱常洛出口前，左手亮出柿饼，右手指脸。
朱常洛转视朱有学，朱有学面色尴尬，避过头去，踢踢那犹在叩头宦官，示意收拾，宦官感恩戴德，跪着退下收拾去了。适逢大节，朱常洛也不好呵斥，瞪了两眼，回身复立。
真倒霉，朱有学心中懊悔，但柿饼却是要吃的，毕竟付了代价。正欲入口，忽有一只手挡住，朱有学抬眼看去，一张菊花笑脸挤进视线，却是个红袍太监。
那太监跪地耳语道：“殿下，奴婢魏朝。这柿饼乃奴婢们拿糖粘砌的，能看不能吃。客夫人料猜殿下腹中饥渴，特交代小人包了点心与殿下，方蒸的枣糕。”
魏朝怀中掏出白丝小包，塞与朱有学，“殿下放心，王娘娘、长孙殿下处，奴婢皆有预备。”
朱有学道：“今日之功，孤记下了。”枣糕入肚，饥渴顿缓。
不移时，万历皇帝并郑贵妃架至，朱常洛等跪迎，朱有学只得随跪。万历皇帝又说些吉祥话儿，赐了些吃食、吉礼，朱常洛也不起身，跪着接了。散去，朱有学随归慈庆宫。
朱由校留伴太子用饭，王才人则无这等好处，与朱有学回至宿下。
冬至大节，竟不能与夫君共度佳节，王才人面色哀苦。朱有学抱住王才人手臂，说道：母亲面色无华，可是腹中饥饿之故。今日冬至，孩儿亲与母亲做一顿扁食可好。
王才人闻言，收了苦涩，道：混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你堂堂皇孙殿下，岂能做这等九流伙计。
朱有学道：“彩衣娱亲，说甚九流、八流，咱自己屋里，又无他人看着，怕甚。李余，去，膳房取食材、家伙来，今晚羊肉扁食。”
李余剁肉，宝珠洗菜，朱有学力气小，用不得擀面杖，王才人更是五指不沾阳春水，只在罗汉床倾躺看着，嘴角含笑。
朱由学正愁着和面之事，门外传来娇笑，那声音道：“殿下，奴虽许久未曾下厨，但自忖面杖功夫还是有的，可要奴帮手。”
朱有学道：“既然知晓，还不快快进来帮忙。”
客印月应声进屋，后跟着李进忠，手提各色果品，道：“奴婢给王娘娘、小爷拜节。”
两人先进里间，与王才人磕头，又要磕朱有学。
朱有学道：“今日冬至，不必多礼。李进忠，你帮手李余。”
李进忠即挽袖腩肚，与李余同剁羊肉。客印月脱去白狐裘与兰纹裘帽，内着素色兰花窄袖被子，淡青撒花及靴褶裙。取了髻侧白玉掐丝钿花钗。丝巾包住秀发，围了腰巾，就坐案板前，幹制面皮。朱有学蹲在旁侧火炉处，趁着火光，摘菜并调拌酱汁。
肉好菜净，面皮齐备。李余、李进忠两个收拾桌椅，搓摆果品点心。朱有学则与客印月，并着肩包扁食。火光耀脸，美人更加三分春桃之色。
蒸、煮齐用，控水捞出、装盘。王才人、朱有学坐于上桌，赐下扁食、果品等，李余、客印月等跪接了。
主奴共食，犯了宫中大忌，朱有学折中之下，关了殿门，王才人方允他们盘跪下方矮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