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炎,你真的不喝一杯?”此时的姜婳已经独自喝了两坛桂花酒,却无丝毫醉意。
任姜婳如何诱惑,何少炎一律敬谢不敏。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能喝到吴山上的桂花酒十分难得,可也正因为它醇香浓郁,花香入味,才更不敢沾,难道受过那一次教训还不够么?头疼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唉,难得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雅兴,却只能月下独酌,好生没趣。”姜婳说着,又干了一杯。
何少炎心想,偷师父的酒喝,还得赶上你有雅兴?你敢举杯对月,痛饮三百杯,不代表我就有胆子陪你在老虎嘴上拔毛。况且,都说女人生来半斤酒,我这一杯倒的人怎么陪?
姜婳见何少炎不说话,自己也不再言语,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很像是在图一醉以解千愁。
“婳儿,你,有心事吗?”何少炎终于忍不住问道。
“有啊,有很多。平日,我母,母亲对我管教甚严,不许我饮酒。说要成大事的人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切莫贪杯误事。”姜婳回忆着自己的娘亲永远是一副宝相庄严的面孔,没有丝毫亲切之感。
“唔,我觉得你娘说的很对啊。”何少炎点头附和着,觉得姜婳这样性子的人,应该就是大家族刻板出的产物,所以她娘对她的威慑和影响都应该很大。
姜婳似乎有些厌烦,皱着眉,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杯送到嘴边,又停住了。盯着杯中泛着月光的酒半晌,突然说了一句:“就快到三年之期了。”
“什么?”何少炎越来越跟不上姜婳的思维了,是不是女人的思维都是跳跃式的?
“我们约好,以三年为限。这三年我努力学医寻药,她不对我妄加干涉。三年过后若是所求无果,我就接受既定的命运,再不许挣扎。”想起临行前母亲成竹在胸的那个微笑,似是在讽刺着她多么的自不量力,妄想挣脱命运的枷锁。可是如果不去尝试又如何能甘心?如今三年之期就要到了,可是真的能做到么?即使将师父的医术学会了八成,面对那样的力量,恐怕也是无力的吧。姜婳突然感觉前途到处是灰暗和绝望。
她的话还是说得像往常那样平淡,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夜月色真好这样无关痛痒的事,但是听在何少炎耳朵里却是那么难受。原来坚强得可以顶着风雪走二三十里路采药的婳儿也不过是她母亲手里的一只提线木偶罢了。
“婳儿,你今年到底多大了?”何少炎也突然学会了跳跃性思维。
“啊?快十五了,怎么了?”姜婳对何少炎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到十五岁的大好年纪,怎么好像年暮垂垂的老者一般没生气?”何少炎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姜婳的头,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姜婳很少和人亲近,所以何少炎突然的动作让她一时愣在那里。
“那个,我教你个方法排解郁闷可好?”
“嗯?什么方法?”又恢复到往日淡淡的表情。
何少炎折了根树枝,袖子一挥,便在雪地里作起画来,边画边说:“我平日被师父欺负得紧,又敢怒不敢言,就常常画她的像来出气。”随着他的动作,地上渐渐出现一个两头身的Q版无名居士,嘴上还有三撇胡,头上一个“王”,左手握捣药锤,右手持一柄钢叉,旁边引出个气球话框,写着“哇呀呀呀……”
姜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法,看着虽然有些怪异,神态倒也是惟妙惟肖。尽管他夸张了师父的表情,还故意将她丑化了,不过看着却很有喜感。
何少炎显然兴致正浓,丝毫不满就这么算了,于是又在一旁加上了傲月,脑袋硕大,身子却只有头一半大小,垂着毛,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两只爪子塞进嘴里,眼里还包着两包眼泪。画完以后,何少炎以枝条代鞭子,一下抽在“傲月”身上:“我叫你再咬我!”随后又一脚踩在“师父”身上:“我看你还踢我!”
乍一见何少炎把好好的画毁了,觉得很是可惜,可是看到如此孩子气的何少炎,姜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呼,终于笑了。何少炎跟着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少炎,谢谢你。”姜婳嘴畔挂着浅笑,双眸微亮。
“我既然虚长你几岁,当然要照顾你这妹妹了!”何少炎嘿嘿傻笑着。
“我是你师姐!”姜婳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回了屋,留下何少炎一个人不淡定了。
女人果然都是没良心啊!
月色正好,画兴正浓,怎可回屋睡觉浪费良辰美景?铺一白绢纸,倾酒研墨,提笔挥毫良久才蓦然发现原来画的是那白衣胜雪,似明月在怀的人儿。可是,明明一双能剪秋水的瞳仁怎就生出凌厉之感?明明白玉为骨冰为魂的美人怎就化成了满脸杀伐的修罗之相?明知道画得不像他了,却又着魔一般停不下来。
何少炎的唇角渐渐带了笑意。几笔浓墨在他脚下勾出白骨一抔,骷髅头数个,又以青雘做枝,丹砂为花,生生从骷髅眼窝蜿蜒长出带刺绿茎,缠绕过他持剑的手臂,在胸前绽放一朵娇艳玫瑰。手腕轻甩,几滴嫣红入画,似花瓣飘落,似鲜血飞溅。
左手提笔思索一刻,题了一句:“修罗本欲攀花手,无意血溅倾城路。”随后,落下“韶颜”二字,又从右上起笔,以方框围之,最后向上一笔,带出几缕牵丝。
“我竟不知这大名鼎鼎的韶颜公子是我的师弟!”不知看了几时的姜婳在何少炎背后感叹道:“居然左手也能写出一手好字,佩服!”
“你竟然知道韶颜公子?”何少炎有些奇怪。
“三年前,虞越来使口中传出的。称这韶颜公子书画无人能及,只是此人神秘莫测,连虞越皇帝派人几番打探,都寻不见他踪影。彼时我还当虞越国人狂妄至此,放话来与我朝文人墨客叫板,如今一见,确是无人能及。”一朵花,一句诗能将铸杀戮无数的修罗平添一抹多情暖意,常人又怎能比?
“你不是睡了么?怎的又跑了出来?”刚才画得太投入,连姜婳靠近自己都无知觉,这也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了,若换了那母老虎一般的师父,说不定又会借机偷袭。
“我闻到酒香就寻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装君子,背后就化成小人。不料你居然以酒研墨,若不是这水墨丹青画得好,倒是生生浪费了好酒一杯。”姜婳吸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画中透着的酒香。
何少炎在心里暗暗鄙视着这个小酒鬼,见她像只小狗一般轻嗅,不由觉得好笑。
“你这画中的人是谁?仇人吗?不像。”姜婳自己先给否定了,随后又道:“难不成是爱慕之人?嘿嘿,想不到我师弟居然……你们那叫什么来的?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何少炎有些恼羞成怒,却不忍发作,怕吓着难得幽默一次的姜婳,最后只能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欲寻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