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苦着脸道:“皇上,一会可否御笔将这天下无双写下来?
石重贵脸上一僵,环顾左右道:“那什么,你确定真的想要?”
韩枫也是一僵,是哦!皇上的字也不咋样,这不是让他出丑吗?随即他眼珠一转,笑道:“皇上,不如请冯太尉提笔,皇上盖上印玺即可。”
石重贵长出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这样不错,唉!朕和你的字都不太好见人,我们可谓是同病相怜。”
韩枫撇撇嘴,仰面四十五度:“皇上的字蕴含深意,寻常人不懂,可是皇上却不辞危险,御驾亲征打败了耶律德光。至于小子嘛,只是不太擅长这毛笔字,却不是小子的字不好,小子师从庞中华,专攻硬笔书法。”
韩枫拉开一个抽屉,取出钢笔,唰唰唰在桑皮纸上写下了一首词。
石重贵拿过来定睛一看,讶异道:“这字是挺漂亮的,纤细挺俊,钢勾铁画,可是字为何这般小?庞中华是谁,为何朕从未听说过?你那个笔又是什么,为何不用沾墨?”
韩枫刚想回答,只听车外传来一阵大笑,“小子,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咱老李一声,哈哈!走,军中来了些新营妓,其中可是有不少美人呦!”
石重贵探了下头,李守贞脸上一僵,红了又白。
李守贞讪笑道:“微臣见过皇上,哦!你们聊,你们聊!微臣还有些军务在身,先走一步。”
李守贞悻悻离去,厢车里却呲溜钻进来一个老者,面色红润,白须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那老者笑道:“小子,方才听你和皇上说,要老夫我题什么字。”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愣,从桌上捡起桑皮纸来。
“忆秦娥.雁门关。哦!这是词。‘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好,这个“烈”字用的好,写出了西风的阔大和威猛,像大火燎原而至,基调苍茫悲凉。烈烈风声声感发了雁叫声,循声仰望,只见霜降四野,月照八荒。“霜晨月”三字,意境浑然,思致动人。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这第二句更好,叠字后,月光泻地,从天上转到地上,引出了‘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写出了战争的苍凉悲壮,不失雄浑,此词有大唐边塞诗的意境。”
说到这里,石重贵倒了杯酒给他,冯道和景延广是推他上位的功臣,他是念念不忘,景延广走了后,他对冯道更是有几分愧疚。冯道接过来抿了一口,眼睛一亮,道声古怪,却接着品评。
“下阙的第一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关山漫漫,长路艰险,‘真如铁’三字用的妙,说出了雁门古塞的固若金汤,而‘漫道’二字却又有豪迈情怀,这句的内涵极为丰富。‘而今迈步从头越’这句虽然浅白,但却体现了踏平险阻的无畏和决心。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最后以写景收,山脉莽莽苍苍,如大海一般深邃,而黄昏的夕阳渐渐落下,剩余的一抹霞光如血一般映红了天际。此词有苍凉沉雄的画卷之美,这种大写意的境界正是我汉家之风骨。
寥寥八字,遂关千年登临口。李太白的《忆秦娥》中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你这最后二行博大苍茫之气,竟与李太白有同气相呼之感,不,还更多着一些英雄之气与壮丽之气。
皇上,此词慷慨悲凉,即使是老朽这个文臣,也是心中豪气顿生啊!”
石重贵大喜道:“太尉,此词竟然这般好吗?
冯道点点头:“小子,这是你第三首了,《青玉案.元夕》、《望月怀远.水调歌头》堪称绝唱,而这首《忆秦娥.雁门关》虽然只是小令,却又磅礴雄浑之气。老夫发现,你的词都是豪迈无比,浩浩殇殇,与现在花间词的柔美大不相同,可谓是别开一派之先河。小子,你这词风叫什么?”
韩枫谦逊道:“哦,小子只是想豪放些,却不敢自评词风。”
冯道捋须沉思道:“豪放两字用得妙,依老夫看,就叫豪放派吧。”
石重贵喜道:“太尉解得妙,我方才听着总有热血上涌之感,比那些花间词听来舒服多了,原来竟是豪放派。小子,你不是带吉它来了吗,可否一会与我唱唱这词啊?”
韩枫一哽,面露难色:“皇上,这吉它与现在的曲调不和,这首微臣不会唱,至水调歌头嘛,微臣倒是曾经做过一曲,与现在的曲风却大不相同。”
石重贵大喜道:“快快回转行宫,你且弹给我听。”
马车粼粼,回到石重贵的行宫,冯道欲一同进去,石重贵拦住:“太尉,我们这不是作乐,只是交流诗词之道。嘿嘿!你不必再请旨,欲同百官听乐。太尉年纪大了,平素操劳过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冯道哽住,一脸尴尬,诺诺告辞。
石重贵在孝期娶了寡居的婶母冯氏为皇后,平时也不忌歌舞,前些时日在军营中竟然令左右之人奏三弦、琵琶,和以羌笛,击鼓唱歌舞蹈。有人问起,他就说:“这不是作乐啊。”二月时,为了劝诫他,冯道曾组织百官上表请求听乐,石重贵下诏不许。
冯道有些后悔,正是此事恶了皇上啊!
‘坊间流传,这小子也是在孝期娶了一个青楼女子,现在这两个沉溺曲乐、臭味相同的家伙凑到了一起,那还了得。唉,世风日下啊!’
冯道临走前偷偷瞪了韩枫一眼,低声道:“你小子莫让皇上沉溺享乐,多劝诫着些。现在民生凋敝,正是要励精图治之时。”
韩枫无奈点头:“小子尽量吧。不过说君要讲究方法,高兴时说和烦躁时说的效果大不相同。”
冯道满意的点点头:“小子,你知道这个道理我就放心了。哦,你那美酒甚是奇妙,为它题字可以,但不能白题,没说的,五十坛美酒。”
韩枫一哽,叹道:“皇上已经要了百坛。”
冯道略一沉吟:“哦,即使是皇上的一半那也不好,这可不是为臣之道。那就再减一坛,四十九坛好了。”
‘老家伙的脸皮真厚。’韩枫无奈道:“太师肯品尝这酒,那是小子的荣幸,也是美酒它的荣幸。”
冯道呵呵一笑:“这马屁有些新意,望君再接再励!”
行宫的大殿清丽而柔迷。
澶州城是夹黄河而设的军城,所谓行宫也只是原来的将军府邸,有些简素。只是垂下来很多白色的帐幔,凭添了几分华丽之感。大殿中燃着许多牛油大蜡,更是增添了几分灯火的迷幻。
韩枫缓缓的弹奏起悲伤的水冶。
优美而又有明显节板的乐声舒缓如流水般的响了起来,音色圆润亮透,音质深沉纯厚,细腻而丰富,石重贵不由得一震,大感讶异。
旋律优美而舒缓,优美中不失朴实,但又充满了诗意,如梦如梦。
间或,旋律明快而又有鲜明的节拍,带着几许东方迷幻色彩,和古典中式音乐虽然不同,但是又有几分相合。
温馨之中有一种平静,平静之中有一丝空寂,那一串响板细心聆听竟有几分淡淡的悲伤,这种悲伤却不强烈,而是像流水一样舒缓地流淌,透着淡淡的忧郁和寂寞,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一曲奏罢,石重贵兀自在沉醉中。
旁边的乐师惊呆了,此曲如此新奇而又如此优美,他激动的匍匐在地,颤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的几回闻?”
石重大讶道:“不想你竟还能做出如此好诗?不错,此曲只应天上才有。”
那个乐师有些尴尬:“回皇上,这是大唐诗圣杜工部的诗句。”
“哦,原来如此。小子,这曲牌叫什么?”
韩枫肃然道:“回皇上,叫悲伤的水冶。”
石重贵叹道:“此曲优美,但却似有一丝平静的悲伤。可是你水冶镇富庶,为何又要悲伤呢?”
韩枫叹道:
“因为在这片隽永的土地上,八朝古都在侧,千百年来战火不断。而战火熄灭后,又有虎狼般的官吏将民众的最后一点财物搜刮而尽。民众苦厄,命运多舛,太多的悲欢离合像一阵阵风刮来刮去。
世道艰辛!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这悲伤的血液,侵入吉它惋伤的琴弦里,从历史的深处一直吟唱至今。”
石重贵惊呆了,他虽然粗豪,可是和文臣相处久了,也能辨识出些文采,而这段话的文采实在是太感人了,不由得喃喃道:“是吗?百姓竟然这般苦楚吗,可是为何我听人说,水冶现在很富庶呢?”
韩枫叹了口气,起身抱拳道:
“皇上,那是因为水冶镇有了玉米和花生的高产,去年我太行坊又兴盛一时,解决了不少人的生计,而水冶的榨油坊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也招了不少工匠。现在有了这果酒,又将有众多的果农受益。
水冶之所以富庶,是因为工坊林立,人均创造的财富远超平均,虽然经过了去年括率使的搜刮,还是比其它的地方好过的多。
而经过这场大战,河北千里凋敝,民不聊生。
皇上,今年不能再搜刮了。因为朝廷每搜刮一分,地方上官吏就会私自加上几倍,民间再也经受不起了。如果明年契丹人卷土重来,不堪设想啊!”
石重贵默然,良久叹道:“可是朝廷府库空空,没有犒赏谁还给朝廷效力啊,你虽说的有些道理,可这更是当务之急啊!”
韩枫正想再度进言,忽然邺都留守,外戚张从恩闯进大殿:“韩枫,皇上说的不错,此战将士流血卖力,少了犒赏可是会引发哗变啊!”
韩枫默然,五代时是募兵制,所谓当兵吃粮,不给好处不行。大军开拔要献给士卒开拔钱,否则就不会卖力。皇帝怕地方节度,地方节度使怕手下的兵将,这是五代时的常态,比如说以前的魏博军就是经常作乱的典型。
韩枫再度进言:
“皇上,河北地是不能再搜刮了,河南地稍好一些。另外不如将部分官田分发给兵将做赏功,还可以卖出部分皇庄和官坊,这样既解了燃眉之急,同时税源并未减少。朝廷则尽快大力推广玉米和花生,只要风调雨顺,大晋不出两年就能缓过来。如果竭泽而渔,那未来的税收就会大减,这不啻于是饮鸩止渴,微臣请皇上三思啊!”
张从恩大怒道:“小子,你竟然要卖皇庄,那皇上怎么办?”
石重贵沉吟良久,转开了话题。
韩枫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应石重贵的要求,边唱边弹起了后世王小姐的水调歌头。柔美的旋律立刻征服了在场的众人,虽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这曲调实在是太过优美别致了,不由得令人沉醉。
趁着石重贵的兴致高,韩枫再度进言:
“皇上,契丹人虽然退去,赵延照还占着贝州,耶律麻答占着德州。为解民倒悬,朝廷应尽快发兵收复贝州,小子请命做先锋,我要让赵延照这个汉奸不再能看到幽州的蓝天。”
张从恩驳犹豫道:“皇上,贝州还有契丹万余大军,不太好攻取啊!”
韩枫迎头顶上:“赵延照有万余大军不假,可是他们在总体退却,战心不强。这时,只要我们拿出男人的胆量,尽快收复失地,及时组织春耕,我大晋才能度过难关。百姓需要这些粮食,大晋需要这些粮食。”
张从恩怫然而起:“你说谁没有胆量?”
‘疯狗,虽然你是皇亲国戚,你女儿也只是个妃子,嘿嘿!皇后姓冯!老子也是四品大员,安阳伯。谁怕谁,你咬我?’韩枫昂然反击,拍着胸脯:“小子没说你没胆量,小子只是说小子有这份胆量!”
张从恩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石重贵当机立断:“小子,你说的对。张爱卿,着你邺都所部立刻发兵攻取贝州。韩枫,你彰德军所部做先锋。”
张从恩大喜,暗想,‘小子,看我怎么整治你?’
韩枫却昂然道:“皇上,小子愿做先锋。不过,我彰德军要求单独行动,因为我们不会直接攻打贝州,而是会绕到贝州以北四处出击断其后路,需要随机应变。同时请皇上令人搜罗民间义军袭扰德州,牵制耶律麻答所部。如此,贝州将后路不稳,有张留守在正面攻击,赵延照必然退去,张留随后衔尾追击,而我彰德军则在沿路设伏,前后呼应,争取一战成功。”
石重贵沉吟,仔细的权衡着。
张从恩意欲争辩时,石重贵一掌重重击下:“甚好,就这么办!”